第三十一章 何事秋風悲畫扇
李清都從地上拿起短刀,那一黑一白的身影正在慢慢靠近,然後慢慢擁抱,在屍橫遍野的戰場中。
女孩看着懷中那個熟悉的身影,面無表情,古井無波。女孩想要說些什麼,卻說不出口,沒由來的,她便覺得很委屈,一下子就留下眼淚。
殺戮兵器逐漸向他們包圍,它們不允許有殘餘分子活着,更不允許能影響到李清都情緒的人存在。
人造血液從她的匕首刺入處噴湧出來,他親自帶走了那個數個日夜朝夕相處的溫婉女孩。
看着在自己懷裏漸無聲息的女孩,可是夏耕之盾的監控設備早已被控制,他救不了她,只是怔怔看着,落下的微顫的星光。
他想去大學時讀費曼自傳,看到費曼的妻子因病逝世時,費曼一滴眼淚也沒有掉,那時李清都還不能理解為什麼會如此,只知道當時費曼忙於曼哈頓計劃,可能真的是太忙了。
如今的他看着溫婉的李姝,她的嘴角在笑,他只覺得她就像睡著了一樣。
直到殷紅的血將他環抱李姝的手打濕,將白裙污染,他皺着眉頭,才意識到她真的睡著了。
他輕輕放下她的屍體,殺戮兵器緩緩讓開一條出路,李清都不打算再留在這樣的地方,他看着殘垣斷肢,才發現原來死了這麼多人啊。
他就這樣踉踉蹌蹌地離開夏耕之盾工程地,一路舉目望去,有姍姍來遲的前來增援的陸軍部隊,一輛輛裝甲車從他身邊呼嘯而過。
警戒的士兵看着步履蹣跚的他,一遍又一遍地盤查他的底細。
黑色工作服早已沾滿了血跡和塵埃,鄉間小路不好走,特別是巫山橫斷了通往城市的道路。
但他依然選擇自己一個人走走,山鳥不在乎遠處發生了什麼,它們有自己的生活,只是不解地看着頗有些失魂落魄的李清都。
直到接近傍晚,他才從巫山區走到了城市,城市裏萬家燈火,人們其樂融融。
街上的燈紅酒綠與他沒有關係,人們並不知道遠在深山中的工程發生了什麼,他們只知道不同尋常的治安和依然紙醉金迷的放浪。
李清都在人群中穿行,短髮被狂風肆意凌亂,他的身上沾滿血跡,人們對他避之不及,他也沒聽清他們在如何議論自己。
但那一刻,這些對他都沒有什麼關係。
他想起來伊戈爾曾經對他說的,任何人都會在他之前死去,他必須一個人孤獨地活在過去、現在和未來。
渝州的小酒館裏,他沒有點任何東西,只是靜靜地坐着。
從踏進這間小酒館的第一天起,他便見過太多形形色色的人在這裏喝着各種各樣的酒,或唱着憂鬱深沉的歌,或眼眸中充滿慾望的尋找着一個叫“醉生夢死”的東西。
事實上,當拋卻白天的肉身,讓靈魂迷失在這片燈紅酒綠中時,人們就已經醉生夢死了。
忘了從那天的夜晚開始,李姝就常常拉着他就坐着這個位置,看着繁華的渝州,看來來往往人群,看川流不息的江河,然後她常常給他講述一個又一個離奇的小故事,那是她潦草的三年,光怪陸離的一生。
將狼藉的過去刻成墓碑。
李清都看着憂鬱的歌者點上一支捲煙,搖曳的燈光,然後是深沉的、是憤怒的、是充滿理想的民謠。但他只覺得吵鬧,那不是他想要的歌。
和以前的所有時代一樣,沒有屬於他的理想國,他只能龜縮在那小小的出租屋內偏安一隅。
回到郊區的居民自建房,
他突然發現這樣的自建房和城市的高樓大廈比起來,太破舊、太老土,不過這裏真正容納了他。
小心翼翼地推開自建房的大門,他生怕打攪到其他樓層的租戶,於是慢慢地環顧他以前從未認真看着的一切,這一切都顯得無比陌生。
輕輕推開房門,原本熱鬧的小屋子裏寂靜萬分,只有風刮過的聲音。
那樣的小小屋子如今徹底屬於了他,看着幾日不在,屋內就重新變得凌亂的傢具。
以前他最喜歡一副死魚的表情無精打采地癱軟在沙發上,然後古靈精怪的女孩時不時就要去打攪他一下。
生怕他把自己忘了。
他儘可能地想讓自己不再分神,他將一件件一副重新疊起,將茶几、地板認真打掃,於是那些原本又被弄亂的傢具在他的不斷忙碌下,重新變得規整。
只是這間屋子,留下了無數女主人存在過的痕迹。
還有那一輪皎月透過陽台晾置的連衣裙,月光照在餐桌上,上面放着兩人過山車的合影、照片上的小小元件和早已變冷的粥,粥中圓月,碎碎圓圓。
他一遍又一遍看着那被女主人精心修飾過的照片,看着照片里不耐煩的他還有笑的像傻子的女孩。
但他最終還是點起了一把火,那照片在火中發出炙熱的光芒。
人最悲傷的不是親人離開的那一刻,而是離開后,看着生活中缺失的種種,一次次意識到,最需要的那個人,再也回不來了。
……
未燃盡的半支香煙被遺忘在桌角,零星火光濺到漆黑夜幕上,燙出個不大不小的窟窿。
掛在牆上的擬態時針嘀嗒擺動着,最終停留在二十六時一刻。
“女兒啊!你幹嘛要想不開去湊這瘋子的熱鬧啊!”
黑暗中,一道沙啞男聲突兀響起,像是銳物劃過砂紙,摻雜着機器運轉的低沉轟鳴。
他已經非常老了,一生無子無女,想起孤獨死去的谷郁南,他不想嘗試那樣的刑罰,但是想他們這樣的人,孤獨是傍身的刀。
於是他將自己餘下的生命都放在了培養這麼一個女兒身上,可是看着被送回來時早已七零八落的仿生原件,那一刻他覺得自己信仰的救贖主義沒了意義。
他試圖用自己的工具拼湊出他女兒的原本樣貌,可是無論如何都沒有找到她的中央處理器晶片。
“谷郁南!李清都!你們該死!!!”
啞嗓男人怒吼,癲狂地掀翻桌子,儀器在他的暴怒中被仍在地上,發出霹靂乓啷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