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於大拿和余小魚
兩座石鎮獅怒吼着立在兩側,青磚黃瓦凈琉璃,十二根柱子錯落有致的撐起巨大的門庭,燙金大字軒城博物館在烏木楠上盤虯卧龍,旁邊畫著年代感十足的真龍彩鳳,紅色的圍欄頗有肅殺之意,他靜靜的屹立在那裏,一尊青銅鶴鼎在圍欄中的小縫隙若隱若現。
題字旁的紅色條幅硬生生的擠進我的視線,“知榮辱,講正氣,樹新風,促和諧。”還挺正能量的嘛。
我掏出手機找出通話記錄里那串數字就打了過去,反正都打過一次了,也不在乎再打第二次了。
我邊打電話邊走着,餘光看到清雅已經在跟門衛交談,他們不知道正在說些什麼,並不時發出笑聲。
電話那頭傳來聲音,“幹什麼?”夾帶着濃濃的不耐煩。
這個語氣讓我不禁聯想到電話那頭是個五大三粗刀疤臉的壯漢“那個,我是那個,劉容的兒子,你忘了嗎大哥?你不是讓我來軒城博物館找你嗎?”我戰戰兢兢的跟電話那頭解釋。
“你到博物館了?”電話那頭的男人遲疑了一下,“這麼快?你等等,你就在博物館門口等我吧。我馬上出來。”
我轉頭準備招呼清雅過來,卻發現剛才還在跟門衛聊天的清雅已經消失了,那裏只剩那個門衛了,我四處張望,下午四點多的街上本就沒多少人,只有寥寥幾個撐着遮陽傘的行人腳下帶起塵煙匆匆走過。
清雅這是去哪了?
“嘿!小子!”開着申通電動三輪車的黑壯男人一個甩尾漂移將車穩穩的停在我面前,我上下打量着這個露出一嘴黃牙沖我笑的光頭男人,手臂粗而黝黑,即使是不用力手臂上的肌肉也若隱若現,一看就是經常風吹日晒,且孔武有力的那種男人。
他跳下車,我竟然看到三輪車的前胎竟然回彈了一下,車身也隨之抖動了一下,發出吱呀一聲,車廂掉落出些許泥土。這也太恐怖了吧,我估計他一拳應該可以把我打死。
他從口袋掏出十渠扔進嘴裏,低着頭摸出一個打火機點上,猛地嘬上一大口,吐出一團白色煙霧,煙竟燃掉了一小截,他發出舒服的聲音正準備把煙塞回口袋的時候,瞟了一眼站在一旁局促不安的我,然後停下了塞煙的手,他斜着眼朝我努了努嘴,把那盒十渠在我眼前晃了晃,“抽不抽,小子?”
我連忙擺手,“大哥,我不抽,我不抽煙。”我光是看他的樣子我就覺得害怕了,更別說接他的煙了,我也不想在清雅面前抽煙,怕破壞了我在清雅心中的偉岸形象。
他雞賊的笑了笑,連忙收起手裏的煙盒。
看來也不是誠心讓我啊,原來只是走個過場,真摳門啊!早知道就接過來了!
“劉易!”我聽到清雅在背後叫我,清雅舉着兩根老冰棍蹦蹦跳跳的走過來,她看到我身邊站着一個精壯的陌生男人,瞬間明白了這可能就是那個電話里的男人,清雅頓了一下然後轉身,舉着兩根老冰棍跑開,嘴裏喊着“我再去買一根!”邊瘋狂朝便利店跑去。然後又折返回來,把兩根老冰棍塞到我和於大拿手裏。清雅轉身跑開了。
於大拿在她身後喊,“買兩根,家裏還有人呢!”
清雅邊頂着丸子頭點頭邊答應道“好,叔叔!”
“行啊你小子,跟劉容一個鳥樣,泡上這麼聽話的妞。“於大拿朝我擠眉弄眼,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劉易是吧?我在裏面經常聽你爸提起你!”黑壯男人開口,順便把嘴裏只剩煙屁股的香煙彈到馬路上“我是你爸的獄友,
我叫於大拿!”他拍拍自己的三輪車“現在送快遞的。”
我懶得跟於大拿解釋,誤會我跟清雅的關係我內心倒是還挺高興的,不過我倒是挺好奇劉容會在監獄裏跟人怎麼提起我,我連忙湊近於大拿的身邊“劉容怎麼跟你說的我?”
“他說你是個不孝子,就沒好好叫他過一聲爹,說之前對不起你,出來以後一定好好補償你!”於大拿繪聲繪色的舔着老冰棍跟我講。
我露出一副嫌棄的表情,舔了舔手裏的冰棍“我才不相信他的鬼話呢!”喊不喊他爹是我的自由,他從我出生過後就沒管過我,我才不叫呢。
“劉容說了,讓我有什麼不懂的都問你我就明白了,我想先問問你。”我急着干正事,迫不及待的想問出我心裏的疑問。而於大拿則直接打斷了我,“回家再說,回家再說!先幫我把車上的袋子扔下去,過來搭把手小子,不對,劉易,過來搭把手。”他把冰棍整根塞進嘴裏騰出手。
我看着他把一袋子一袋子的土倒在旁邊的花壇里,心裏充滿疑問“這是幹嘛呢大哥?”
“別問那麼多,讓你幹啥干就行了,還有,叫我叔!亂輩呢你!我跟你爸是兄弟!”他又補了一句“好兄弟!”
我舔了舔冰棍,把剩下的小半截也學着於大拿塞進嘴裏,頓時涼意滲透了我整個口腔,我乖乖走過去,朝三輪車裏望去,好傢夥,一袋一袋用水泥袋子裝好的土橫七豎八的躺在車廂,這得搬到啥時候,劉容你是真行啊,一來就讓我幫人干苦力,我在心裏咒罵著劉容。
“大拿叔,你去把人家祖墳刨了?這得干到什麼時候去?”我忍不住試着問正在搬的熱火朝天的於大拿。
於大拿愣了一下趕緊用沾滿泥土的手捂住我的嘴“瞎說什麼呢!你才刨人祖墳呢!扔兩袋就行了,全扔這太明顯了,趕緊過來搭把手!”
我嘴上此刻沾滿了泥土,已經有些生氣,我呸了兩口,吐出嘴裏的土,面露不悅“幹嘛呢你,你不說我就不搬!”
“哎呦你個小兔崽子,這是秘密,等會就告訴你。”於大拿故作神秘的把食指豎在嘴前,比出一個噤聲的動作“不用你了,我自己就幹完了。”說完他打開水泥袋,倒出第三袋土就把車廂門合上了。
清雅這個時候也拿着冰棍過來了,於大拿在身上蹭了蹭,把手上的泥土蹭乾淨朝清雅遞出一隻黝黑的手,“你好,小美女,我叫於大拿,我是劉易爸爸的好朋友,也就是劉易的叔叔,你也叫我叔叔就行了。”
清雅本來是一隻手拿一根冰棍,聞言后把兩根冰棍都塞到我手裏,然後騰出手雙手乖巧的握住於大拿那雙黑的發亮的大手,一黑一白格外分明。
男人都這個臭德行,怎麼剛才不跟我握手呢?我拉開他們的手,盯着於大拿朗聲道“差不多行了啊大叔,握兩下得了唄,咋還握着不放呢?”
清雅縮回雙手,轉身背對着於大拿偷偷朝我吐了吐舌頭,於大拿也不尷尬,大手一揮,“走吧,回我家,我跟你們細講!”
我和清雅交換眼神,要是於大拿真的是壞人,那我們兩個還真不一定能合力制服的了他一個人,於大拿騎上三輪車就準備出發,見我們沒動靜,從車座上扭頭看向我們,像是看出了我和清雅的顧慮“怕啥啊?我是你爸最好的朋友,你爸還能害你啊!我家就在門口這棟房裏,一樓!你看,那是我女兒!”我們順着於大拿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裏果然有一個穿黑色裙子坐着的女孩,聽到男人的聲音,女孩朝這裏轉身。
我和清雅相視點點頭,就相信這個男人一次。我們走進這個掛着軒城博物館家屬院牌子的破舊小區。這個小區都是上世紀留下的破落筒子樓,住着的都是些老人,雖然破舊,但卻整潔。可能在上世紀,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地方,如今卻無人問津只剩下留守的老人和數不清的梧桐樹。
我們跟着於大拿開着的三輪車走到黑裙女孩身邊,女孩聞聲也朝我們看過來,她的眼睛裏充滿了寧靜,吹彈可破臉上卻不苟言笑,挺拔的鼻樑下粉嫩的嘴微微張着,她手裏牽着一隻雪白的兔子,兔子在草地上啃草,身後留下一顆顆黑色的兔屎,此刻聽到我們的動靜,警惕的豎著耳朵,一側血紅的眼睛緊緊盯着我們。
沒想到於大拿長的這麼粗獷,女兒卻是出落得如此水靈,簡直如天仙一般,甚至比清雅還更勝一籌。
也不是比清雅好看,而是兩種不同的美,清雅給人的感覺是大家都喜歡的鄰家女孩,永遠都會笑出聲,你會想跟她一起去遊樂園,去看花花草草,去吃一塊錢一串的關東煮,清雅也會大快朵頤的稱讚味道真不錯,總之誰都想跟清雅一起玩,彷佛有清雅在就不會無聊。
那於大拿的女兒就是一座冰山一般,臉上就寫着生人勿近,你只能遠遠的看着她,甚至連和她並排走到想法都不會有,像一朵蓮花,美麗而聖潔,讓人不敢向前!
於大拿此刻臉上堆滿了笑容,“走小魚,家裏今天來客人啦!”他小心牽起那個黑色裙子女孩身邊的一根竹棍和兔子的牽引繩往屋裏走,竹棍的另一端在那個女孩手裏。女孩緩緩起身,順着竹棍跟着於大拿走去。
我轉頭看向清雅,眼神相互交流,然後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這個女孩眼睛難道看不到?
於大拿的住的那棟樓就緊鄰着軒城博物館,他在一樓,可能是為了方便他的女兒吧,如果他的女兒真的看不到,那上樓對她來說確實不太方便。
於大拿後面跟着她女兒,她女兒已經將兔子抱到了懷裏,白色兔子在她黑色裙子上也不老實,來回的蹭,留下亂飛的白毛。
我和清雅就安靜的跟在他們後面,於大拿將女兒安置好坐在椅子上,自己轉身進了廚房,從一台老式冰箱的上層抱出一個西瓜,探出頭向我們喊“我女兒叫於小魚,在河裏游的那個魚,你們都是年輕人,你們聊,你們先聊,我給你們切個冰鎮西瓜吃!”
余小魚就輕輕倚在椅子上,窗外陽光透着彩色的老式玻璃映照在余小魚的臉上和眼睛裏,她的瞳孔反射出攝人的光芒,格外妖異,只不過她並沒有看向我們,而是看向一旁,那裏是窗外的軒城博物館。白色的兔子在余小魚黑色的裙子上躁動不安,彷佛隨時都要跳出去一般。
清雅悄悄在背後推了我一下,示意我把老冰棍遞給余小魚,我連忙心領神會,不提醒我,差點忘了我手裏還捏着兩根冰棍呢!
我把一根遞給清雅,另一根撕開包裝遞給坐在我對面的余小魚,“那個,那個,小魚,你吃不吃冰棍?”我沒等小魚回答。不由分說的就直接塞到了余小魚的手中。
她被我突然的動靜嚇到了,手裏突然多了一根冰棍,她向我點頭柔聲道“謝謝”余小魚的聲音清清冷冷的,彷彿不帶任何感情,好像不太喜歡跟人多交流。
我盯着余小魚的眼睛,想要從余小魚的眼睛中看到什麼,但是她的眼睛裏彷佛如一灘死水一般安靜,淡漠,充滿了對世界的陌生。
屋外忽然傳來蟬鳴,好像一直都有,卻好像只是剛剛才有,只是我之前沒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