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倒帶
“大山!大山你怎麼啦?!”
我站在殯儀館內,對着躺在床上的大山聲嘶力竭地喊道。
有個老奶奶看我神情悲痛,忍不住勸我。
“節哀順變,妹妹,像我們這把年紀,保重身體要緊。”
嗚嗚~連我自己也變成了個老太婆~
嗚嗚~我哭得更傷心了。
又有一個身影,雷厲風行地走過來靠到我邊上。
只見此人30出頭的年紀,剃個大平頭,皮膚黝黑,身上穿着花襯衫,腳底板踩一雙舊拖鞋。
“讓一讓!麻煩讓一讓!~”
我忍不住問他:“你要做什麼?”
他大着嗓門一拍自己的黑色小挎包:“沒看到嗎?給死人化妝!”
我挪了一小步,騰出位置讓這位小哥化妝。
小哥一步步給大山打粉底、畫眉毛。
我再次忍不住問道:“這位小哥,您怎麼稱呼?”
他抬頭斜看我一眼:“江湖人稱——三哥!”
“哦,三哥好。大山生前喜歡港姐張小曼玉,麻煩您給他化個港風復古煙熏妝。”
三哥一拍胳膊腿道:“好嘞~包您滿意!”
望着大山緊閉的雙眼,悲從中來,我忍不住又哭起來,眼淚“吧嗒吧嗒”落一串。
“大山,都是我害了你~嗚嗚~”
“唉,麻煩婆婆您站遠點哭好嗎?你把我化的妝都弄花了!”三哥抱怨道。
“對不起!對不起!勞煩您重新補妝了!”我連連哈腰點頭道歉。
三哥不耐煩揮揮手:“看來這人不喜歡港風,得嘞,乾脆給他換個京劇旦角!”
“呦,您眼光真毒,大山生前的確愛唱戲。嗚嗚~”
我一邊抹眼淚,一邊想着假如人生可以倒帶重來,該有多好。
心念一動,右臂褶皺不堪的曼陀羅花內探出一隻藍閃蝶來。
藍閃蝶化作一個身穿白色西裝的年輕男子,手上拿一根指揮棒,對着原本出殯時將要表演的一群樂隊道:“各就各位!現在開始演奏《倒帶》。”
一聲令下,鑼鼓喧天,樂隊開始演奏音樂。
“過去的甜蜜在倒帶,只是感覺已經不在,而我對你的期待,被你一次次摔壞……”
三哥開始收行李了,人一步接着一步往後退,邊退出殯儀館邊不甘心道:“先讓勞資把妝畫完啊!”
退着退着,我又回到了茶室。
方才的一切彷彿從未發生……
品完茶,大山讓大傢伙兒分享一下各自的感受。
一個小姑娘道:“這茶香氣不錯,甜而不膩,喝完第一泡我便覺得小腹內暖暖的,喝完一整泡后整個身體發汗,渾身上下通透,神奇,實在妙不可言。”
旁邊的中年婦女道:“如今我才體會到品茶的真正愉悅,茶氣於身體中遊走,有病灶的地方會有明顯痛感,平時下焦一直淤堵,喝完老師的茶后寒涼的膝蓋和雙腳都有了溫熱感。”
方才題字的中年大叔道:“人與水的和諧交融,水與茶的和合轉化,在平衡中不斷變化,溫柔卻有力量。一泡茶,一個世界,一種心境。”
我勒個去!大叔,請問你是在寫詩嗎?!
一個青年男子道:“曾經喝茶只有好喝與不好喝的差別,沒想到茶里也會有畫面、情緒、感情。”
“就像一部電影,色聲香味觸法都在其中,又像平行世界的天馬行空,讓人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揚,所謂‘法喜充滿’應是這種感覺吧?!”
我靠!小哥,你不會是導演派來卧底採風的吧?!
輪到我發言了,怎麼辦?
所有能說的華麗詞藻,都已經被這幫拍馬屁的說完了。
正所謂說話沒有新意,那等於一片費話,不如不說。
我忍不住輕輕咳了一聲,望着席上的白茶花。
“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同歸於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心之外。”
“方才喝完大山的茶,我再看這花竟一時激動地落下淚眼,才體會到心外無物,到底是何種境地。”
中年大叔擊掌道:“妙哉!妙哉!想不到姑娘小小年紀竟有如此境界,王陽明怕是無憾了!”
大山嘴角揚起的弧度微微抽了抽,臉上的笑容險些沒掛住。
我怎麼彷彿聽見他在心裏罵了一句“放屁”?!
茶會結束后,大伙兒開始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大山卻把我單獨留下來,帶進了一個更加隱蔽的小茶室。
房間的書架上摞滿了書,中間一張四四方方的茶桌,牆上還掛一幅畫像,我仔細瞅了瞅,好像是南老。
我內心不由緊張起來,怕他突然變了性情,像霸道總裁似的,給我來個強勢告白。
他要是敢,我就讓小藍打斷他的腿!
他神色淡淡道:“你最近修的什麼法?”
“藥師啊,藥師琉璃光如來嘛,修個身體健康。”
他斜看我一眼,目中略帶傷感:“如果我師父在該有多好!你這樣忙修瞎練,遲早是要出亂子的!”
說完,他開始自顧自,仰頭望着南老的遺像發起了呆。
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南老居士正一副笑容可鞠的樣子,回望着我。
咦?他好像真的在看着我哎!
我忍不住走到了茶室最東頭,又迅速轉到最西邊。
鍾老的眼珠子跟着順過來又回過去,依舊望着我。
大山不耐煩道:“你走來走去幹嘛?”
“腿麻了,運動運動。”
被他一分神,等我再看,只見畫像又變成普普通通的畫像,南老的眼珠子也不再瞧我了,看來剛才極有可能是我眼花了。
傍晚回到小院,進門口處立着的小小石像,正舉着她那胖嘟嘟的臉頰抬頭微笑。
夢蘭說,這唐代的小仕女和我挺像,便給她取名叫“小明慧”。
小明慧的身後還擺了個可以轉動的石磨,石磨接着管子,有活水會從磨眼裏出來,順着磨盤口留到底下的石桶。
磨盤邊上流水的四周,還栽滿了碧綠油嫩的銅錢草。
牆邊靠着奶油綠的自行車,顏色和銅錢草還很搭。
荷花早就謝了,夢蘭又買來了各色怒放的菊花。
“明慧!明慧!”
夢蘭在屋裏看見我回來了。
不好不好,我姑平時都喊我慧兒,在外人面前才叫我的法名,如果她對我的稱呼變了,只能說明一件事——她要開始教育我了。
我的眼皮突突直跳,摩利支天呀摩利支天,你可千萬要保佑我的說。
我剛進去北屋,連笑容都還沒擠出來,果然,她開始了。
“明慧,你說平時我也很少說你,有什麼事情我也總順着你。好好的,你怎麼就把院子裏的門和屏風都給拆掉了呢?”
我使勁地搓着小手回不出話。
“你和黃子姐關係好,我也是她姑,我也和她關係好。但一碼事兒歸一碼事,不能說她讓你表演一下什麼意拳,你就把咱整個院子都拆了啊?!”
“你說,你學藝不精,幹嘛非要逞強?再說了,咱學佛之人凡事都講究個低調謙虛,心中有十分的本事,咱只向外人漏三分!”
她叨叨叨地開始沒完沒了了,我在心中不禁暗自叫苦。
摩利支天啊摩利支天,說好的無人能見,無人能知,無人能罰呢?
麻煩你把這幾天吃的蘋果、香蕉、梨頭、芋艿、甜橙吐出來還給我好嗎?
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