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畫餅大師
這些天,夢蘭去霜館去得可勤快了。
李霜霜包間的墊子,幾乎每天被她的屁股捂得滾燙滾燙。
雖說李霜霜的性格有些變幻莫測、難以推敲,但她在茶行業一紮就是十幾年,算是肚子裏有貨的,很多以前我在學校沒學過的知識,還是她教的。
可能夢蘭她喜歡當卧底,天天潛伏在霜館漲芝士。
想起從前,閑時,我們幾個茶藝師聚在玄關處的小圓桌喝茶聊天。
爽爽從柜子上的小竹簍里翻出一泡黑兮兮的茶葉,樣貌頗不惹眼。
“這茶我喝着不錯,乘着霜霜姐不在,咱開一泡。”
“是黑茶嗎?”我問道。
爽爽道:“有點像,但又不像。”
等她煮開水,將茶仔細洗過一遍泡開來,先時還真有點黑茶的感覺。
喝着喝着,竟又覺得品出了絲綠茶的口感,就連葉底,也是越往後泡,顏色越發顯得陰綠起來了。
“怎麼樣?你是專業學茶的,評價一下。”爽爽道。
我:“……”
哎,我一個專業學茶的,也沒喝過這種茶啊……
等李霜霜前腳剛踏進茶館大門,提問機器又開始提問了。
“霜霜姐,我們這個放在小竹簍里的什麼茶?為什麼它喝着既像黑茶,又像綠茶?”
李霜霜瞄過來一眼:“這是一種快要失傳的蒸青綠茶。”
“只有蒸青工藝的綠茶才不會破壞細胞壁,使茶葉越陳越香,慢慢轉化成黑茶的湯色與口感,越是往後喝,就漸漸褪去老茶的特質,越體現出綠茶清新鮮爽的口感了。”
“蒸青本就不顯香,不像炒青那樣討喜,茶葉一泡開來,就把客人的鼻子都抓住了。”
“有些茶葉就像一壇陳年佳釀,都是需要時間的累積才能越沉越香的。”
“只可惜現代工業專門求快,做這種工藝的廠商越來越少了。”
我從不知綠茶還能放成老茶,在她那卻見到了。
非但見到了,還喝着了。
這可真是大開眼界。
她走近來仔細一翻竹簍,疑惑道:“咦,這個茶怎麼好像少很多?”
爽爽趕緊接上話:“最近好多客人都喜歡這個茶,問了我們好些問題,咱都答不上來,所以今天研究一下,呵呵,研究一下!”
她也沒再追究,一陣風似地進了她的獨處小包間。
爽爽朝我翻翻白眼,給我一個眼神,讓我自己體會。
……
我一看李霜霜的確是有料的,總追着她給我們上培訓課。
每當她一陣風似的從我身邊走過去,看似好像很忙的樣子,但其實也沒有什麼事情要忙的時候,我總會及時地喊她。
“霜霜姐。”
李霜霜停下腳步問我:“什麼事?”
“霜霜姐,您忙嗎?要是不忙的話,麻煩抽空給我們培訓一下好嗎?”
“可以呀。”她爽快答應。
如果她沒給我們培訓,過幾天,她從我身邊走過,我又會喊她,像喊魂似的。
“霜霜姐。”
“什麼事?”她停下腳步。
“霜霜姐,您忙嗎?要是不忙的話,麻煩抽空給我們培訓一下好嗎?”
終於,她被我契而不舍的精神感動了,或者是被嫌太煩了,給大傢伙兒上培訓課了。
不得不說,同樣一款茶,在她手上泡出來永遠是最好喝的。
她泡的龍井飽滿鮮活;白牡丹稠滑甘甜;大紅袍醇滑生津;就連品品無奇、特別普通的一款黑茶,到了她手上,也是通透醇厚,不帶一點兒土腥味。
她也學過針灸,不知拜的何門何派,據說也是很厲害的一位老師傅。
我右手手腕經絡受過傷,在老家去咱當地最大的一家醫院看過病,醫生說做個小針刀就會好,結果動刀動壞掉了,反而更差。
家裏打探出位頗有名氣的中醫,坐很遠的車,回回去人家那排長隊,中藥膏子貼了好幾月,才漸漸好些。
但畢竟是落下了病根,冬天不能碰冷水,一碰就犯疼,泡茶提壺時間太久,一天下來也容易疼。
她便很心善的,拿出那和鋼筆差不多長的大粗針,“唰唰”給我扎幾下,幫我緩解疼痛。
其實,她的好我是記着的。
只可惜她的另一副面孔嘛……
哎,一言難盡……
通常,員工大會的時候,她會給我們呈現出一套特別完美的APP,給我們每個人的未來規劃設計好,可謂前途一片光明璀璨,把我們的腦袋瓜洗得一乾二淨,然後繼續心甘情願地為她幹活不拿錢。
她忽悠人的時候腦子特靈活,眼珠子滴溜滴流轉不停,一轉一個主意、一轉一個主意。
茶館阿姨說,就連來喝茶的客人“那誰誰”和“那誰誰”在她身上都投了不少錢,追着討不回。
這一幫客人忽悠完,她居然心理素質不差,忽悠另一幫客人繼續為她投資……
也許,我們可以把她稱之為“畫餅大師”……
來而不往非禮也,咱小院愣是沒逃過李霜霜的魔爪,千呼萬喚的,她終歸還是過來了。
她見了我臉上閃過一絲慚愧,看來也沒在背後少說我壞話。
“霜霜姐,好久不見。”我對着她怯生怯語。
“嗯,”她略咳嗽一聲,假裝很淡定,“如今你在這裏上班啊?”
“是呀,如今跟着夢蘭老師學習呢。”我也假裝輕描淡寫道。
“你的確是很好學。”
她這話並不算走場面,但因着我離職後去找她要了好幾回工資,氣氛着實是很尷尬。
我不知該如何接話,幸虧夢蘭及時打破僵局,讓李霜霜和她一起單獨喝茶閑聊,也免了我的活計。
她之後又來過一回,天氣開始變熱,太陽很毒,她戴着一副墨鏡,頭上披一條藍色絲巾,因夢蘭爽約,她獨自坐了片刻就走了。
她的絲巾在陽光下十分扎眼,當她走到院門口的時候,透過格子窗,我猛然瞧見她手裏握着的白色瓷杯——那是我們的杯子。
她卻就當個沒事人似的,悄無聲息的,要把茶館的東西給順走了。
我跑出去:“霜姐,這是我們的杯子。”
她嘴角一抽,要不是還戴着墨鏡,臉上的神情必然十分精彩。
“哦,不好意思忘記了。”她把杯子遞過來給我。
我接過杯子,她毫不遲疑地離開了,從此之後也不好意思再過來了。
她自己店裏的茶具,比白飄飄的瓷杯名貴的,要多少有多少。
也不知怎的,卻有這等癖好。
就說她頭上戴的絲巾,瞧着那絲滑柔順的質感,想必價格也一定不菲。
說不定她的絲巾也是順手牽羊得來的呢。
我轉念這樣一想。
忽而,我又覺得自己這個想法十分齷齪,怎能如此隨意揣度人心。
可人就是這樣的,當你看見對方幹壞事,自然而然會懷疑這一定不是初犯,她一定干過許許多多、舉不勝舉的壞事了。
據小道消息,茶館阿姨說她老公長期不住家,她得了帕金森,心臟還不好,所以脾氣也古怪。
她的藍色絲巾,就像被大雨洗滌過的天空一樣蔚藍無垠。
我忍不住抬頭望了望天,捫心自問,為何人心如此複雜多變。
陽光刺眼、蟬鳴聒噪,不知是誰家養的鴿子,成群結隊的,扇着翅膀徘徊在院子檐角四周,繞着小小的一方天宇飛了一圈又一圈。
沒有任何聲音告訴我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