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無生無死

()“比如——你不屬於這個世界？”

這句話就像一把鋒利的長劍，直直的刺穿了少年內心最深處。他跌跌撞撞的退了幾步，腳下差一點踩到一塊碎石滑到。他的臉上寫滿着“難以置信”這四個大字，這深深的出賣了他的思緒。

“我說對了？”漠枯問道。

“不——等等，我想這大概——你怎麼——”

他的語氣支支吾吾，難以成言。這個秘密他保守了十年，一直都隱藏在他靈魂最深處。他從沒對任何人講過這件事，包括柳易。而現在這個秘密卻被一個他只見過一面的人戳穿了，他有些驚慌失措。

“這對我來說並不是個秘密。”漠枯盯着他的眼睛，說道。

“我——”他躲閃這漠枯的目光，卻不知道再說些什麼。漠枯看出了他的驚惶，拍了拍他的肩，走到了他的身後。

“你知道躲在山中的那個老和尚。他被譽為‘離天道最近的人’。而他大概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對手。”漠枯說道，“他想憑藉自己對佛經的悟xing而登天，這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

“我修行百年，也參不透天道。可我和那個老和尚不一樣，他參禪，我修生死jing魂。生死的確是個很玄奧的東西，參透生死的人對魂靈特別敏感，那ri我在客棧中第一眼看到你，便發現你並不屬於這個世界。”

書墨想起客棧中他向自己問的話，“這個地方怎麼樣”。或許他那時就指的是……這個世界怎麼樣。

“現在我再問你一遍，這個地方怎麼樣？”漠枯回頭問道。

書墨動作一滯，他隨即答道，“很好……比我想像得要好——”

漠枯聽了他的回答，微微一笑，接着又拋出了一個重磅炸彈，“你並不是第一個。我以前也見過並屬於這個世界的人。”

“那是——誰。”書墨一個激靈，他沒想到還有其他和自己一樣的人。

“他已經失蹤了很久，連我都找不到他。”漠枯搖頭嘆道，“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在塞外。如果你有機會，或許還能碰到他。

“他是誰。”書墨回頭走到漠枯眼前，凝視着他問道，“還有，你找我，到底是為什麼。”

“我忘了。”漠枯抖了抖煙桿，輕描淡寫的說。

“忘了？你跟我說起他，然後你又說你忘了？”書墨大聲說道，“你在逗我么？你明明知道——知道我和他是同類，為什麼不告訴我他是誰！”

“因為你和他不一樣，你並不是他的同類——而且，這麼多年過去了，誰知道他是否還活着？我只是與他有一面之緣，並不知道他到底是誰。”漠枯的話一下將書墨打入了深淵，他所有的希望一瞬間全部破碎了。

他本以為可以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一個自己的同類，他本以為自己能找到一個有着共同經歷的人，卻沒想到聽到了這樣的回答。

他很沮喪。

“那麼，你到底要我做什麼。”他喃喃的說道，像是失去了魂魄一般。

“我想，既然離殤已經認你為主人了，那麼你一定也見過荊離了吧。”漠枯說。

荊離，又是荊離。自從他來到這個世界，什麼事都離不開荊離。他就像是一個蝗蟲一般，無處不在。

“見過。”他沒好氣的回答。

“他一定跟你提起了千年之劫吧，”

“提過。”依舊是愛理不理的回答。

“他一定要你來阻止這場劫難吧。”

“沒錯。”

“不要在意這些事情。”

書墨愕然。

不要在意？為什麼？這不像是荊離的密友對他說的話。荊離要他去阻止這場劫難，作為交換他會獲得荊離的劍，學習荊離的劍術。而現在漠枯又要他忘了這件事情？

漠枯看着他的眼睛，那雙小老頭的眼裏透出的是嚴肅之情。

“忘了它，不要刻意去記起這件事情。既然它找到了你，你是躲避不開的。”漠枯的語氣帶着一絲勸誡，“忘了它，如果你真的是那個命中注定的人的話，這個劫難是會主動找上你的。在這之前，一切都未成定局。”

“等等……我有些糊塗。”書墨打斷了漠枯的話，“命中注定的人——是什麼？”

漠枯搖頭，“我不知道，我參透生死jing魄這麼多年，卻看不透你的生死。如果你真的不屬於這個世界，那麼你一定有拯救這個世界的能力。”

“這——這真可笑，不是嗎？”書墨支支吾吾的說，“可是，既然我能阻止劫難，為什麼你有要我忘了它？”

“逆天改命是違背天道的，若是你真的在劫難未發生前就阻止了它，說不定會引來更大的劫難。刻意逆天不是什麼好事。這必須由你自己把握。”

書墨呆了呆，他低下了頭，說道，“你們可真是當我……當我是一個玩偶么？想怎麼擺佈就怎麼擺佈……”

“不，我要你。順其自然。”漠枯說道。

“可哪有那麼多自然可順？”書墨反駁道，“我只是一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按照實力來說，我也只是一個修元境界的傢伙。你是化羽境界的人。卻將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你不覺得這個責任有些……太重大？”

漠枯將煙斗收入懷中，他背着手在書墨面前轉來轉去，簡直要將少年的眼睛都繞花。他的腳步踏在碎石地上發出輕微的咔咔聲。書墨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不過，反正不是什麼好事情。

“我看到了死亡。”漠枯終於停止了踱步，他站定，指着躺在不遠處的葉無胤和那個妖怪說道，“比如他們，他們的生氣很濃，他們不該現在死去。而剛才你見到的人，有些人還能活很長時間，有些人立刻就會喪命。這就是修生死jing魄。

“而你，我看不到你的生死，你的生死是一團漆黑。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你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生死之內，無生無死。

“如果這個千年之劫是一個定數，那麼你這個無生無死的人就是最大的變數。如果真有人能阻止這場劫難，那麼必然是你。”

“可是——我該怎麼做。”少年問道。

“什麼也不用做。”漠枯輕聲說，“你自然會知道。”

話已至此，似乎已經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少年默默的低着頭，等待漠枯最後的話。事實上他不知道漠枯對他說這番話的意義何在。不過，既然漠枯要他順其自然，他也只能順其自然。總不能自己傻乎乎的跑去自找麻煩吧。

書墨抬頭凝視着漠枯的雙眼，從那雙已經乾枯的雙眼中看到了一片混沌。他突然覺得這雙能看透生死的眼睛很討厭，討厭得無以復加。

“還有人知道我不屬於這個世界嗎？”他說。

“如果有，我一定會知道。”漠枯回答，“而現在——”

他伸出雙手，迅速抓住了書墨的腦袋，那股巨大的力量讓書墨感到一陣恐懼。收縮的手掌壓迫着他的大腦，他不由得叫出了聲。

“啊——”

叫聲過後，他的雙手無力的垂下，漠枯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凝視着這個似乎是陷入昏迷的少年。

許久，只聽見一個桀驁的聲音響起：

“好久不見，老友。你這下手，未免也太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