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遺物
()讓他驚訝的是,柳叔明第一時間便接見了他。
身材高大的老人正襟危坐的坐在堂上的木椅上。他兩鬢斑白,面sè卻是紅潤有光。花白的鬍子和他的頭髮一樣,打理得一絲不苟。老人臉上的皺紋爬滿了他的面頰,可他的眼神卻依舊犀利無比。他的腰桿挺得筆直,神sè嚴肅。看上去就像是他依舊在戰場上隨時準備出征一般。
書墨恭敬的坐在他的身邊,他的神sè看上去有些不自然。桌上擺放着的一個紅sè的木盒,木盒邊上便是用布條包裹起來的長劍洛雲。這兩樣便是劍尊柳易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最後兩樣東西。
廳中的氣氛有些凝重。女人和小孩先前就被柳叔明轟了出去,此時堂上只有書墨和他兩個人。
“那麼,他死了?”
老人語氣低沉,他的聲音不大,聽上去卻有一種威嚴之感。
“是。”書墨艱難的回答道,他很難想像在這樣一個老人面前自己還能說些什麼其他的話。畢竟老人親弟弟的骨灰和遺物就放在桌上,他作為柳易的弟子,也要為此負責。
柳叔明盯着紅木盒子,沉默不語。書墨感受到了屋內氣氛的凝重,他看到老人眯起雙眼,可他看不清那雙眼睛之中到底是什麼情感。
老人緩緩伸手拿起木盒,將它捧在手中仔細的撫摸着,似乎是在感受着自己的弟弟留在這世上最後的骨灰。然後他面無表情的將木盒放下,開口說道:
“我知道了。”
書墨愕然。他設想過很多情況。老淚縱橫的,大發雷霆的,緘默不語的。可他卻沒能想到柳叔明對柳易的死居然能夠這麼平靜的接受。
他看上去毫無悲傷之感。
“那麼,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柳叔明平靜的岔開了話題,書墨看了看置於桌上的骨灰盒和長劍洛雲,又看了看柳叔明,一時間竟沒能意識到老人在向他問話。
“您不想知道他是怎麼死的?”他突然有些不能接受,或許在他看來,柳叔明應該抱着骨灰盒痛哭流涕然後發誓一定會幫柳易報仇才是他認可的結局。
“我知道了又有什麼辦法?”柳叔明說,他的聲音中滿是滄桑,“修行人的事情,我無法觸及。他當時選擇去凌劍閣的時候我就知道他不得善終,現在他死了,我還能讓這捧飛灰活過來不成?
書墨嘴唇有些發乾,修行人的事情歸修行人管,無論是皇帝還是將軍都無法插手。這是當初就規定好的事實。而修行人的恩恩怨怨又豈是一兩句話就能解決的?
可少年卻不想接受這點。
“您難道不想……替他報仇?”他低聲說道,“他可是你親弟弟。”
柳叔明看着少年,說道,“朝廷設立了御監司管理修行人的事情,說是管理,到不如說是妥協。就算我能調動御監司的人,我還真能報仇不成?
“他選擇了凌劍閣,選擇了成為一個修行人。從此他的死活,再也與我無關。十年前他帶你來到此地,無非是想讓我在他死後多照看着點你。這些年,我官拜大將軍,也不曾聽到他在江湖中有什麼消息。想來他早已將自己的生死看透了。”
可是——
書墨還想說些什麼,但柳叔明卻閉上了眼睛,顯然他不想在聽到書墨為了此事而爭執。少年便也只能作罷。
“你今後有什麼打算?”老人再次問道,“如果你有意進入御監司,我倒是可以為你打通關係。但其他的事情,我無能為力。”
少年搖頭拒絕道,“不,我沒有呆在望京的打算。他讓我將他的劍帶去凌劍閣,在此之前我會先去一趟青陽山。畢竟他原本打算是和我去青陽山參加祭禮的……不過,如果您要留下這把劍,我想這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老人長嘆一聲,拿起了桌上放着的洛雲。他將布條一層層解開,隨着破爛的布條落地,藏在之中的長劍便露出了它原本的模樣。
他輕輕的拔出古劍洛雲。一道銀光在他臉上閃耀而過。柳叔明的眼神似乎也隨着這把長劍的出鞘而變得犀利起來。他將洛雲在空中虛化一刀,長劍低鳴,彷彿在為那位身前貴為劍尊的男子而哀嚎。
柳叔明搖搖頭,收劍回鞘,將洛雲遞給書墨,“不,你將它帶去凌劍閣吧。他既然選擇讓這劍回到凌劍閣,自然有他自己的理由。”
書墨雙手捧過洛雲,默然無言。他原本打算若是柳叔明要留下這把劍,他便將洛雲交給柳叔明。凌劍閣那邊的事情他倒沒有考慮多少。
“你不願進御監司?”柳叔明再次問道,“像你這樣的修行人,在朝廷做事應該很適合,你為何不為朝廷效力?”
為朝廷效力?書墨搖頭,說道:“我暫時沒這個想法。他生前委託我的事情我會一件一件的做完。至於以後的事情,我需要考慮考慮。”
他不是傻子,柳叔明替朝廷做事,自然是想要拉攏一些修行人。更何況他還是劍尊的弟子?他響起漠枯那ri所說的話,那句“順其自然”又蹦入了少年的腦海。他突然想起那個有關天劫的傳言。或許朝廷之中也或多或少流傳着這個傳言,所以柳叔明才會想要招募他為朝廷做事。
“你能改主意更好。”柳叔明嘆氣道,“你說你要去青陽山,準備何時動身?”
“過幾ri吧。”書墨說,“距離青陽山的元ri祭禮還有一段時間,我不急。在臘月初八前趕到就行。”
“若是你願意和御監司的人同行,我可以為你引薦。”柳叔明說,“青陽祭禮是修行人中一件大事。朝廷每年都會派出御監司的人去青陽山,你可以和他們同去。”
書墨想了想,也便答應了。既然只是同行,他也不怕御監司的人拉他入伙。他到了青陽山還能受他們脅迫不成?
“如此甚好。”柳叔明閉上雙眼說道,老人的身體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少年便知道,是時候結束這場談話了。
“那我就先告退了,您節哀。”書墨輕輕的說道,站起身微鞠一躬。柳叔明略一點頭,招了招手,立刻就從門外上前一名侍女為書墨指路。
“過一段時間我差人帶你去御監司,這段時間你也頗為勞累,先在京中好好休息休息吧。”
柳叔明的聲音聽上去還是一如既往的果斷而不容置喙,這名年事已高的將軍看上去就像是一塊鋼鐵一般,永遠也不會悲傷。可書墨確信當他最後一次回頭的時候,他看到柳叔明的手再一次撫上了那個紅sè的木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