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願誰記得誰(六)

序章:願誰記得誰(六)

就這樣,兩個人一下午就這麼泡在Lo裙店裏,店長滿臉八卦地看着他們兩個,像是在欣賞一幅古老、泛黃的畫,但是這幅畫卻是那麼得活色又明艷。

隨着他手機里的照片越來越多,太陽也慢慢向西斜去。

最後,她換上了那身白色連衣裙。他將她扶於休息區的木椅上等待,然後和店長道歉,佔用了她們的時間與場地,卻一件衣服也不買。

店長只是笑笑:“方方啊,要珍惜……”

……

他牽着她再次“穿林打雨”,只是這次,多了一隻半身長的玩偶熊,她左手抱着它,右手牽着他。

“下一站想去哪?”他問。

“希望小學。”她答道。

“嗯?”

“怎麼了嗎?”

“你也是希望小校畢業的嗎?那咱們是校友唉。”

“真的呀!那太好了,你一定很熟悉那裏的地形吧?”她笑着,靠在八重櫻上。

依舊是她環抱着他,兩人騎行在一條條道路上,伴隨着天邊的餘霞,以及一隻坐在車筐里的蠢萌玩具熊。

“謝謝……”她用極小的聲音說,小到連她自己都感受不到,小到聲音立即消散在風中,沉寂在時光里……

自行車行在幽徑的羊腸小道上,慢慢的走。他享受着春天最後的晚風,看着遠處幾綏淺淺的囪煙。他希望再慢些,再慢些,他真希望這無憂無慮的時光,這與她在一起的時光能夠再長些,再長些……

可是終究會走過去的,畢竟春風不解風情,時間最是無情,帶走了天真爛漫,帶出了似水流年,流下了枯樹黃花,流下了斷井殘垣……

“那個,你餓了嗎?”他問道。

“還好吧。如果你餓了……嗯,我記得學校周圍有一間拉麵館,不知道還在不在呢。”

穿過小道,終於到了學校,在夕陽的映照下,學校的教學樓上鍍上了一層金色的流華。幾年過去,而今再次回來,總是有那麼幾分孤寂感。

拉麵館依舊是坐落於那個不起眼的地方,因為門前的老樹奪走了陽光,再加上老闆捨不得早早開燈,所以顯得店面很陰暗。

這是一家非常小的店,店內裝修也非常簡單,只擺放着簡簡單單的幾個桌子。

他停好車子,將她扶下,並將車筐里那位蠢萌的熊交給她。

“老闆,來一份中碗和一份小碗。”

“好嘞。”

他們對着門口並肩坐下,望着那透過老樹的幾點晚霞。

他轉頭望向她,僅余的晚霞照的她的臉上,顯出一絲紅蘊,如絲的白髮如金色的絲線散落在身上,棕色的熊乖巧地躺在她的懷裏,整幅畫面,只有唯美二字可以形容。

一會兒,熱騰騰的兩碗面端了上來,他幫她盛好,安放好玩具熊,然後遞給她筷子。

“你喝酒嗎?”她突然問道。

“不不,我只喝過一點啤酒。”

“嗯…要不我們嘗試一下白酒吧,怎麼樣?”她笑道。

“行。”就這樣,他們又要了一瓶江小白,兩人有模有樣地舉杯對飲。

只是喝了幾小口,她便臉紅起來,“啊…好辣呀。這就是酒嗎?也沒什麼好喝的啊。”

“確實…”他回道。

在吃飯期間,他始終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他想把這與她在一起的每一幕都記住,永遠的記住,或許是因為他們僅有這麼短暫的時光,或許是因為他們終將一別吧,所以在一起的時光才顯得格外的珍貴。

“你有看我那些畫嗎?”她問。

“嗯。”他想起來,就是在病房隔間裏那些牆上掛着的畫作。

“那是我小時候畫的啦,其中很多幅就是在我小學期間創作的。”

小時候?他心想,那算得上少負盛名了吧,而如今看不見了,也畫不了了,一定會難受吧?

“可是現在畫不了了耶,”但是,從她臉上卻看不出一絲悲傷或後悔,“這樣那些大人就不能強迫我啦,哈哈。”

“那些大人?是你的父母嗎?”他問。

“嗯,包括他們,我媽媽對我超嚴的,這只是冰山一角啦。不僅要求我學習好,還讓我精通藝術,什麼繪畫啦,樂器啦,舞蹈啦,我都要學的,”她用筷子敲了敲碗,“還有,她可不允許我來這裏吃拉麵,他說這些都是下流的垃圾食品,好可惡的。”

說到這裏,她突然想起來,“對哦,既然你也是希望小學的校友,那你應該聽說過我吧,我小學經常被老師拉去各種聯歡晚會的樂器獨奏的。”

聽着她的侃侃而談,久遠的記憶慢慢浮現,聯歡會,樂器獨奏,他記得某年元旦晚會上,一個女孩的琵琶獨奏,某年中秋晚會上,鋼琴獨奏……

她當時可算得上是學校里的名人,簡直就是天之驕女,高高在上的,總是熠熠生輝,原來,是她啊……

回小學,當然不能走正門了,雖然在畢業典禮那天校長激情昂揚地說:“以後,不論什麼時候,母校永遠歡迎你們,母校的大門永遠為你們敞開。”

當時說的怪好,可是看門的大爺不讓進呀。沒辦法,那就只能從操場翻牆進去了。

穿過一片雜亂無章的草叢,跨過那條幾米寬的淺河,到了兩米多高的矮牆下,她先將玩具熊放在牆頭上,然後在他的幫助下跨上牆頭,翻過腳去坐在牆上。

此時的太陽已經完全落下,明晃的月亮已經掛在了天幕中。他一鼓作氣翻了過去,將她緩緩地抱了下來。

他牽着她,她抱着玩具熊,就這樣,兩人一熊在月光下穿梭在熟悉又陌生的操場上,就像公主與騎士一樣,他為她“披荊斬棘”、引領道路,她陪他共度時光、“且歌且笑”。

他多麼想,這一刻,可以永恆……

操場、升旗台、主席台、觀眾席、教學樓、辦公室、教室、階梯教室……他們走過了一個個地方,往時的記憶歷歷在目,那是天真無邪童年,那是最無憂無慮的歲月,那是他永遠也追不上的時光。

夜幕降臨,晚風和螢火蟲如約而至,他們走過了校園的每一處后又回到了操場,並肩坐在主席台的最高處,吹着晚風,伴着螢火蟲,沉默着、依畏着。

他遞給她一隻耳機,放起他常聽的那首純音樂,夜、螢火蟲和你……

今晚的夜空很晴,星星倒影在河面上,微風一吹,水面上泛起了魚鱗般的波紋,螢火蟲淺淺地掠過水麵,星星的光影在水波中散開,霎時間,水面上像是鋪了一層碎金,美極了。

正道是:微微風簇浪,散作滿河星。

她微笑道:“真好聽。”

他心說,可是你看不到現在的星河啊。

“那個,我冒昧的問一下,”他接話道,“你,得了什麼病?你的眼?”

她摘下耳機,撰在手裏,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望向他,仍就是微笑,並無一點哀傷之情。那是絕無隱藏的微笑,那是天真爛漫的微笑,那是在“絕處中放歌”的人才會有的微笑。

“不只是眼哦,我得的這個病啊很奇怪,到最後死的時候會全身腐爛,很醜的。”

原來是這樣么,他心說,在這花一樣的年歲里,終日為病疼所困,被囚禁於那方寸之地,漸漸地消磨着青春。所以,她才會想着穿那些漂亮的衣服,留下那些漂亮的照片。

“但是,我不後悔。至少經歷了那麼多,至少我也曾經美麗過,不是嗎?”她保持微笑,慢慢靠近他,牽起他的手。

對啊,至少還會有人記得,-她也曾美麗過,不是嗎?那句話一直在他那邊環繞,久久不能散去。

他沉默了好久,說:“我們,來合張照吧。”

“好呀!”她將玩具熊放在兩人身前,將頭倚在他的肩上,露出最燦爛、最明媚的笑容,咔嚓!

一個男孩一個女孩,一隻棕色的蠢萌的玩具熊,一群螢火蟲星星點點,一條泛着星光的幽幽小河,一個銀河的夜幕,一個永恆的宇宙,一個獨屬於他們兩人的宇宙。

做她青春里的最佳記錄者,在她最後的年歲里,留下最美好的一面。就像煙花一樣,用照片記錄下綻放時最美的一瞬間,雖一剎,卻永恆。

任時光流逝,青春浮去,但是此刻是不會變的,她會永遠留在這裏,直到永遠……

醫院門口,他們又回到了這裏,他將她攙扶上盲人道路上。

回來的一路上,他們什麼也沒有說,她只是緊緊抱着他,雖無言卻勝似千言萬語,此時無聲勝有聲。

又是分別,真是討厭啊,從小到大,他一直在分別,要好的朋友、同桌,暗戀的女生,以及他的父母……每次分別,他都是格外地難受,他轉過身去,希望她不要聽見自己的聲音,他慢慢地往回走,挪動着沉重的身體,每一步都似有千均之重,他想回頭,再看一眼,永遠地記住她。

而她仍站在那裏,抱着玩具熊,臉上掛着淺淺微笑。晚風扶過,吹散了她臉頰上的水滴。

“最後一件,”她說,“我叫諸葛寰,你呢?”

“東方宇。”他答道。

我叫東方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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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宇百川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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