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割裂（Steffen）
包紮完傷口后，珍妮達爾克長舒了一口氣。雖然在動亂之中一直沒有餘力去幫助，但幸運的是，這個扎着馬尾的女子並沒有因為失血而死。
看着呼吸和表情都穩定下來的傷者，珍妮抹了一把汗，轉頭看向了站在不遠處的，背對着自己的少年。
那個身着某個學校校服的黑髮少年，無言地站着，不知在看些什麼，不知在想些什麼。
是為了緬懷嗎？
珍妮雖然對於【今天】所發生的一切並不了解，實際上，她也是被牽着鼻子走的那類人。
但是，心細的少女，還是分析到了某些事情。
【罪魁禍首】，一個和他們同校的學生，在掌握了不明的力量后，得到了不明的死法。
而不僅是他，還有人，為了阻止他也受到了傷害，甚至犧牲。
面對着當今的局面，史蒂芬，眼前的少年，這個曾經拚命救下少女自己的【英雄】，是否很難受呢？
“史蒂芬……”
少女想盡自己的一份力量。
她不希望，那個願意在自己面前露出燦爛笑容的勇敢少年，被眼下困擾。
“我知道的，但，我們，住在這裏的大家，都是你所救的啊……”
僅僅告訴他，他得到了什麼就好，不要再去想失去什麼。
“達爾克同學。”
史蒂芬開口了，他轉過頭來。
在少年那雙棕色的眼睛裏，珍妮好像看到了什麼。
眼前的少年，開口閉口，在猶豫中，擠出了話語。
一段不明所以的回應。
“對不起……”
……………………………………
旅行的車隊，早就離開了由鋼筋水泥注成的世界，來到了由綠色組成的新天地。
話先說在前頭，處於科研目的和工作人員的待遇維護，【達爾克城】是獨立於其他城鎮，獨自在一片森林中建成的高科技都市。
自然，要前往這樣的地方，必然要經過有茂密樹木的原始森林。
窗外，只有無盡的蔥鬱，稀散的白金色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或者通過葉面的反射，一閃一閃地出現在大家沿途的風景中。
很是養眼的自然風光。
如此富含大自然氣氛的時節，外加上長途汽車如搖籃般溫柔地震蕩，不由得讓人昏昏欲睡呢。
紫發的少女早已依靠在床邊，閉目養神。而坐在一旁的灰發少年卻一直左右着他的目光，似乎在探測着什麼。
【基礎咒無界眼】，這是灰頭髮少年，【二號護衛】的獨家咒術。
此時的他，其掩蓋在單片眼鏡之後的眼睛，看到的，是【不同於自己】的空間。
“有意思。”
圖威有了意料之外的發現。
“怎麼了？”
珍妮達爾克聽見了圖威的自言自語，她睜開眼睛看着少年。
“萬分抱歉！打擾到了您的睡眠！”
“…所以是發現了什麼嗎？”
珍妮已經放棄再強調【上下級不用分得那麼死】這種話，她索性直接問【二號護衛】他的發現。
“只能說，接近着【敵人】的傢伙，不只有我們。”
“還有別人？”珍妮有點意外，“為什麼會有別的勢力存在……”
按理來說，她們的【行動】可以說是額外的（順帶的），並非是【達爾克官方】下達的任務。不會說有紙面的文件指令。
就連這種輕率的行動都被外人所察覺了嗎？
那個【人】是何方神聖？
而且，就在前方的那輛大巴里，和史蒂芬一同前往目的地。
會是誰呢？
珍妮思索了一會，再一次詢問圖威：“是確定到個體了嗎？”
“不，我暫時只能感知到異常的【波動】，【那個傢伙】隱藏得太好了，我無法知曉到底是誰。”
圖威搖了搖頭，否定道。
“現在的問題是，【他】的目的是否與我們相同？”
珍妮托着下巴，喃喃道。
“您是說，如果【他】是來……和【敵人】匯合的話。”
“如果是這樣的話，不僅是史蒂芬，就連大家都會處在非常危險的境地。”
少女一臉嚴肅地說著，她趕緊掏出了手機，翻動着通訊錄。
必須要事先通知才可以……
當纖細的指尖停留在某處時，少女的動作停止了。
史蒂芬。
史蒂芬。
史蒂芬。
一遍又一遍默念他的名字，少女的手指卻遲遲不按在那綠色的撥號鍵上。
要是，要是他不願意接通怎麼辦……
要是，他在電話里，盡顯他的不耐煩怎麼辦……
…………
奇怪…
少女感到了疑惑，為什麼自己突然一下子怎麼在意別人對自己的看法了呢？
明明在這三年的中學生涯中，她都是一個不在乎人際關係的角色。
無論別人怎麼評價自己，無論自己是否一個朋友都找不到，她都是無所謂才對。
可現在。
一想到史蒂芬的“虛有”的笑意，珍妮就感到心裏一陣難受。
“為什麼……”
“殿下？”
圖威看出了公主的不對勁，他關切地問道。“沒事……沒事……”珍妮說著，手指觸碰到了屏幕之上。
“………”
少女的表情愈發難看起來。
那是一串忙音，作為僅有的回復。
史蒂芬並沒有接這個電話。
這趟旅途，由八輛長途大巴作為畢業旅行的交通工具。而珍妮和圖威位於第七輛，史蒂芬位於第六輛。
僅僅通過車窗，就能看到那輛看似安然無事的大巴。
“看樣子，沒什麼事的樣子…”少女說完轉向了灰發少年，尋求自己言論的準確性。
圖威點了點頭，他的確感知不到車內有【異能】的大規模爆發。
那為什麼，史蒂芬不接自己的電話呢？
只是因為他對自己的疏遠嗎？
一種不甘湧上心頭。
“真是…憑什麼啊………”
再一次撥打，再一次撥打，再一次撥打………
【二號護衛】看在眼裏，他知道，少女此刻也許是在較勁吧。
“？”
車速慢了下來。
圖威向四周看去，只見大巴，或者整個車隊都慢了下來，直到直接停下來。
“怎麼了嗎？”
與學生同行的老師站起來，詢問道。
“貌似…貌似是六號車出狀況了，得停下來檢修一下……”
司機放下了對講機，回復道。
“出狀況？”
得知了這種消息的卡特一臉擔憂地看向窗外。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的時間不是得被縮短了嗎？”
“不會太久的吧…”史蒂芬反駁道，但他其實也沒什麼底，而且不知為什麼，他有着一股不安的感覺。
有人在看着自己，而且目光是熾熱的。
就如同看着鮮活的獵物一樣。
受不了……
史蒂芬舉起了手，向張老師大聲請示道：“老師，外面是服務站吧？我可以去那裏上個廁所嗎？”
“可以哦，注意安全。”
少年一臉便秘樣地匆忙下車，只身前往避難的場所。
目光沒有消失。
那閃爍的眼眸不斷跟隨着移動的身影，直至服務站的門口。
……
“呼啊………”
用清涼的水花暫時洗掉了盤旋在頭上的不安感，史蒂芬站在洗手台的鏡子前，看着自己長舒了一口氣。
還在。
“？！”
負面的感受再一次襲來，史蒂芬滿臉的厭惡和疑惑，他左右察看，但周邊沒有任何可以被稱作活物的東西。
不對啊。
這裏不就有一個嗎？
史蒂芬吞了吞口水，他緩緩轉過頭來，再一次看着那面可以反射一切的物體。
平平無期的鏡子，映照着【平平無奇】的少年。
唯一的【生物】。
“唔嗯？！！！”
史蒂芬立刻警惕的後退。他攥緊了拳頭，死死看着前方，看着自己最為熟悉的存在。
“我知道，你是【活的】！”
史蒂芬在和【他】對話，或者說，是嘗試對話。
他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活着的】。
但往常的經歷告訴他，已經和以往不同了。
“我知道的，【你】不僅是要【影響】着這個世界，你還要實實在在地，將大家給【吞噬】掉吧！”
強大的殺意。
他感知到了【殺意】。這是史蒂芬在與【奧林匹斯犬】的無數次搏鬥中，意外習得的【本領】。
如果是以往的話，史蒂芬可能還會疑惑，還會積極尋找暗藏的敵人。
但現在，有一個站在眼前的【最大惡人】。
【創世之謎】。
無論鏡子裏的少年與自己多麼的一致，他都沒有辦法放心的信賴自己。
可是該怎麼做？
自己如果要面對這樣一個，連【神】都可以吞噬的傢伙，要怎麼應對？
史蒂芬連連後退。
可惡。
史蒂芬想到了某個少女。
可惡。
史蒂芬想到了卡特和安娜阿姨。
可惡！
脫離了【創世之謎】，與【創世之謎】敵對的自己，怎麼保護得了他們！？
“·······？！”
似乎是在少年注意力消失的一剎那，原本只有史蒂芬一人的鏡面，出現了第二個人。
看樣子，像是和自己同行的學生，看不出任何特色的普通青少年正站在自己的身後，如同驚悚片中的邪魅，面無表情地看着鏡子，那毫無生氣的目光通過鏡面的反射，直接和史蒂芬的雙眼對接，惹得後者不自在的感覺進一步加深。
不過，應該是自己讓別人不自在才對吧。
還多虧了這來路不明的過客，史蒂芬的意識暫時從別的東西拉了出來。
自己還真是的，為什麼要對着鏡子的自己起反應呢？就像那些初遇鏡子的小動物一樣。史蒂芬無奈地嘆了口氣，他打開水龍頭，打算用洗臉來消除自己的不安和尷尬。
（“抱歉啊····獻醜了····”）
默默道歉后，史蒂芬轉身想離開。
·····
過了許久，史蒂芬的大腦才反應到，自己的後背正緊貼在洗手間的牆壁。
而自己的下巴下，脖子緊緊貼合在一把小刀的刀刃上，稍有深入，自己的鮮血便會從切口流出。
那個看樣子像是學生的傢伙，正用刀挾持着史蒂芬。
什麼情況？
史蒂芬的汗在滴下，他雙眼緊張地看着同樣在看着自己的對方，後者正獰笑着，展示着自己獠牙。
“史蒂芬同學。”
聽上去，像是女孩的聲音。兇惡的歹徒開口了。
史蒂芬沒有回應。
“抱歉呢，要在這種高興的日子把你殺掉。但任務就是任務呢······”
刀刃在深入，史蒂芬的眼睛睜大。
“本來是要用【咒術】給你個痛快呢，不過你的【創世之謎】肯定會打消的吧？那就只能用最最普通的刀刃嘍····”
【少女】毫無心理負擔地說出一系列駭人的話語。不過····
【咒術】？
是【達爾克】那邊的？
史蒂芬一臉緊張地看着眼前的兇徒，他知道眼前的傢伙必定和那個狂妄的王子有關。但如果是這樣的話情況會糟糕得多。
自己一定會死。
“你們在幹什麼呢？”
門口傳來了男子的聲音，史蒂芬循聲望去，看到了一個眼熟的身影。那個高大的，頭戴着探險帽的高大男人一臉意外地看着少年這邊。
“麻煩····”
沒想到的是，持刀的【少女】看見了男人，暗罵了一句，直接從窗口一躍而走，在離開之前還動用【咒術】將那洗手台的鏡子完全打碎。
“咳咳咳！····”
史蒂芬如釋重負，捂着脖子沿着牆壁滑下，不停地咳嗽着。
“你沒事吧？”
男人走到了少年的身邊，聽似是在關心少年。“我沒什麼事，謝謝你救了我，格里爾斯先生····”史蒂芬向格里爾斯先生道謝。
“那就回去吧，大家在等着你呢。”
奇怪的是，格里爾斯竟然沒有對剛剛發生的一切感到意外，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顯得他的異常冷靜，甚至是冷淡。
“·····”
史蒂芬抬頭默默看着男人，但此時男人早已背對着自己往前走去。
“嗯？我手機呢？”
打算看時間的少年，翻找着自己的大小口袋，但仔細搜尋一番后卻毫無收穫。
是自己落在了車上了嗎？
想着這些的少年忍着不適感，跟隨着格里爾斯先生往馬路旁走去。
確實是【忍受】。
史蒂芬沒有注意到的是，那種象徵著【殺意】的感知從沒有從他的身旁消散。
···························
“你表情是怎麼回事？不會是撞見沒沖的廁所吧？”
卡特一眼就看出了史蒂芬的不對勁，他半開玩笑地問道。
“……”
史蒂芬看着窗外，呼吸逐漸由粗轉細。
“嗯。”
史蒂芬點頭了。
“啊？這麼慘啊………”卡特滿臉扭曲，他趕緊開了個礦泉水瓶喝了起來，就像是避免自己先吐了。
難受……
史蒂芬看着卡特那瓶誘人的水，也想借其洗刷自己渾沌的精神氣。但想了想，史蒂芬的念頭又被打消了。
要是把什麼透露出來，他多半又要問東問西的吧………
史蒂芬依靠在椅背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奇怪啊，明明有一個時刻會把自己殺掉的傢伙存在，自己為什麼會有閑心睡覺啊……
啊，好睏……
不對吧……真的，真的沒有力氣睜開眼了………
“……”
卡特還想聊聊，但看見見緊閉着雙眼的史蒂芬后，他便識趣地翻看着自己的手機。
…………
“上車了？”
看着不遠處登上大巴的少年，珍妮總算將懸着的心放了下來，但是隨行的灰發少年卻是詫異。明明之前所追蹤的【目標】被顯示的確是跟蹤着史蒂芬的行動下了車，但此時已經找不到了【信號】。
是自己出差錯了嗎？
“殿下···”
圖威靠近少女，低聲說道：
“您還能感受到其他的【達爾克】的【咒力】嗎？”
珍妮回答道：
“不能啊，從【那一夜】起，我感知【咒力】的能力受損了。所以這一次我需要你的協助啊····”
對啊。
圖威才想起來，在經歷過6月22日的那一晚【災難】后，公主原本的【達爾克】性質似乎是被損傷了，就像原本純凈的東西被染上了別的東西。
“怎麼了嗎？”
少女疑惑地問道。
“不，沒有事。我們還是上車吧·····”
車隊由於史蒂芬的緣故而多在服務站停留了一段時間。
時間在變得緊迫起來。
不僅是對於趕路的車隊而言，而且對於珍妮和圖威亦是如此。
時間拖得越久，這些大巴的乘客就越危險。
“圖威。”
珍妮坐在座位上，嚴肅地說：
“雖然強人所難，但現在，必須要運用你的【咒力】了。”
圖威點了點頭，他知道現在隨便運用【咒力】的風險：既有可能會被【目標】察覺，也有可能會被【懷特】勢力發現。
公主也知道，但她還要命令自己發動【咒術】。
情況已經不等人了。
所以現在是拼一把的時候。
“那麼，在我不在的這段時間，還請殿下當心。”
圖威說完，便雙手輕輕合併。
“【鏡通】。”
就是幾乎同一時間，圖威便出現在了大巴的車頂上。
或者說，“另一個”圖威。
圖威四周看了看，“沒人……”
又在同一時間，圖威便出現在了另一輛大巴上，出現在了史蒂芬的身邊。
但是，就這麼一個人憑空出現，卻並沒有讓乘客騷動。
他們看不見他。
“確實，沒有【目標】的【咒力】反應……”
看了看四周后，圖威轉頭看着史蒂芬。
少年此刻靠在椅背上，像是在睡覺。
“……”
圖威的手微微抬起。
“殿下擔心你擔心到坐立不安，你反而在這裏睡得正香。給你個教訓……”
一隻手就這樣，稍微用力地敲在史蒂芬光滑的大額頭上。
“卧槽！？”
受到極度驚嚇的少年一下子跳了起來。
“什麼鬼啊？！”
史蒂芬捂着額頭，左右看去，想找到攪了自己清夢的傢伙。
“嗯？”
史蒂芬往左邊看去，卡特並沒有坐在那裏。往右邊看去，其他的熟人也沒有坐在那裏。
向前看，
沒有。
向後看，
沒有。
原本滿人的座位，現在早就空無一人。而沒有司機的車輛，就這樣乖乖地停靠在路邊。
“大家是跑到哪裏去了嗎？這卡特真是，人下車了也不把我叫醒再走……”
罵著好兄弟不仗義的史蒂芬走下了車。
“嗯？”
下了車后，史蒂芬才發現，自己仍然處在那個服務站里。
不對啊，自己睡着前，車輛應該是開動了才對。
怎麼現在還在原地踏步似的？
史蒂芬環顧四周，表情上的疑惑也愈加明顯。
不僅僅是車上的人，就連這一個服務站也是荒涼得可怕。
怎麼回事？
剛剛那麼多的遊客呢？
史蒂芬衝進了建築大廳，可是，無論是店鋪，還是服務窗口，也是毫無人待過的跡象。
漸漸的，疑惑變成了恐慌。
史蒂芬意識到情況已經不是他所想的那麼簡單。
“果然，你也沒有逃過嗎？哈哈哈哈……”
史蒂芬轉過頭來。
那個原先曾經拿刀威脅着自己的危險分子，正站在那裏，一臉壞笑地看着自己。
“什麼叫沒有逃過？這是人為的嗎？”
史蒂芬大聲問道：
“還是說，就是你乾的？！”
“嘁！我乾的？我怎麼會傻到把自己給鎖在這裏呢？”
【少女】不屑地回應，她晃了晃腦袋，舉起了那抓着刀的右手。
“不過，就算死，把你殺掉也算是任務完成了哦～～～”
“？！”
史蒂芬知道對方的厲害，他沒有放鬆警惕，而是微微攥緊了右拳。
在一切的死寂中，在一切都是一頭霧水的情況下，史蒂芬再一次被捲入了一頭霧水的危機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