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幕第五章 臨行之夜
景元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二日,永慧公主、雍王北返前一夜,這一夜註定很多人難以入眠。
鍾郁閣中景帝已經連續寫錯了好幾個字,景帝雖然面色如常,但是呼吸顯然已經亂了,呂紳察覺到了景帝內心的波瀾,上前問了一句:“陛下,是否要召公主和七殿下過來一趟。”
景帝換了一張宣紙,用鎮紙壓住,平緩呼吸后,再次下筆,寫下了四個大字“鴻雁南返!”
“不必了!此時見他們,恐怕他們更難受,反正明日還要送的。”
呂紳靠到一邊,也不再勸解。
……
景仁宮觀堂,太后正在拜着三清天尊,一旁范長令陪同一同禱告。
“三清天尊,保佑吾兩個孫兒平安,老身日日禱告,唯願他們餘生平安順遂…..”
徐長令:“娘娘,天尊會聽到您的禱告的,公主和七殿下也一定會平安的。”
太后:“老天是該開眼了,這些年我這個老太婆眼淚都流幹了。”
徐長令起身上前將太后扶了起來。
“娘娘,明日啟程,您要去看看嗎?”
太后搖搖頭:“不去了,讓孩子們少些牽挂吧。”
徐長令:“估計七殿下今晚睡不着,娘娘我們去看看吧。”
太后:“外面看一眼就好了。”
徐長令點點頭,攙扶着太后出了觀堂。
蕭思鈺此刻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他抬頭看着這寢殿,從小時候開始,自己到有大半時間在這個寢殿度過,可是明天之後自己就要離開了,他並沒有太多無法割捨的東西,反正自己並不喜歡太晨宮,總是待在景仁宮,沒有什麼朋友,兄弟中僅僅有五哥和六哥跟自己親近些,可是五哥死了,六哥也要分開了。
他最放不下的是父皇和祖母,尤其是祖母,想到自己若是回來的時候,祖母就可能不在了,蕭思鈺不免悲從中來,他從床上起來,叫喊着。
“來人,給本王更衣,本王要去見皇祖母!”
周圍的宮人過來:“殿下,現在太晚了,恐怕太后已經睡了!”
“我不管,快!”蕭思鈺悲哭的叫喊着。
顧不上穿衣,推開殿門就往門外跑去,何元朗不說一句話就跟上,轉身對身後的宮女說道:“不必跟上!”
“祖母!祖母!鈺兒怕!鈺兒怕啊!”
蕭思鈺叫喊着往太後宮中跑去,小時候但凡做了噩夢或者外面打雷,他就是這樣跑去太後宮中,撲到祖母的懷中,只有那裏才讓自己感到溫暖和安全。
“祖母,鈺兒怕!”
太后就站在迴廊之上,看着哭喊着向自己奔跑而來的小孫兒,那個孩子長大了,從那麼小,那麼小,怎麼一夜之間就長大了,明天他就要離開自己了。
老太后強忍着淚水伸出了手臂:“鈺兒,不怕!來祖母這裏。”
“祖母!我不想離開你!”
蕭思鈺一把抱住太后,太后將他緊緊摟在懷裏,用手慢慢的撫摸着他的頭髮,蕭思鈺平靜下來,閉上了眼睛,喃喃的說道:“祖母,鈺兒若不在你身邊了,你想我怎麼辦?鈺兒想你了怎麼辦?”
“祖母,若以後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怎麼辦?”
“祖母,我怎麼辦啊!!”
太后撫摸着他,這個孩子已經快跟太后一樣高了,長得真好,漂亮的眼睛,高聳的鼻子,小巧的嘴,真好看,太后看着他從那麼小一點點長大,太後生過兩個孩子,但是沒有一個長在自己身邊,唯獨只有鈺兒由太后從小帶大,太后視他為珍寶,心頭的肉。
太后哭過很多次,但是她眼淚在那些腥風血雨中早已經乾涸了,此刻她哭了,她悄悄的抹掉自己的眼淚,然後仔細看着自己的小孫兒,一字一句的說道。
“鈺兒,不要哭,記住一個君王的眼淚只在兩種時候流,演戲的時候和獨自一人的時候,除此之外不要流露任何一絲真實的悲傷給外人,那會讓你變得軟弱,君王不能軟弱!”
蕭思鈺擦掉自己臉上的眼淚,強忍着不讓任何一滴眼淚再落下來,他鬆開了祖母的手,跪倒在地重重的叩首三次:“祖母,鈺兒感恩祖母撫育成人,感恩祖母對鈺兒的諄諄教誨,鈺兒一定不會忘記祖母說的話。”
太后看着他跪下叩首,說完這段話,太后滿意的點點頭,又說道:“從現在開始,你的身份不再是少年蕭思鈺,你是梁國的雍親王,你是你父皇的七皇子,祖母在這裏等着你回來,祖母希望你回來的時候,成為梁國的儲君。”
蕭思鈺將頭深深埋下:“祖母,孫兒知道了!”
太后對站在一旁的何元朗說道:“元朗,照顧好七殿下,這是本宮的囑託!”
何元朗跪下道:“姑祖母,元朗記住了。”
……
嘉熙宮的院子上站了一百多個宮女和太監,大家都交頭接耳,因為公主明日出發嫁去魏國,嘉熙宮中並非都跟隨公主而去,大部分的人明日會被分到其他的宮裏,一部分年老宮女的會被遣散出宮。
永慧從殿內出來,坐在了廊上擺放的椅子上,環視一圈,說道:“你們中間很多人跟本宮也有數載了,本宮感謝你們。”
所有人全部跪下道:“奴才不敢,多謝主子關愛!”
永慧再說道:“本宮去魏,此去並無歸期,你們都有親人,如果不願意跟隨本宮去魏國的,本宮每位宮女給三百兩的陪嫁,每位宮人給一百兩賞銀,加上三畝良田,用於家人供養,你們不必拘謹,你們拿定好主意,就去蘇青那裏領賞銀和田契。”
蘇青在旁邊的桌子上坐着,前面擺放了名冊,旁邊放着兩個小箱子,一個裝着銀票,一個裝着田契。
永慧:“你們不用顧慮,此事本宮已經跟呂公公說過了,本宮宮裏的宮女不論年紀,皆可出宮歸家,贍養父母還是出嫁,隨便你們,也算本宮跟你們主僕一場的情誼。”
永慧說完,有幾個年紀比較大的宮女,上前哭着行禮:“主子,我們家裏尚有老母,幼弟需要照顧,希望主子莫怪!”
永慧笑着點頭:“春靈,園春,秀蘭,你們年紀不小了,回去找好人家,去吧!”
三人痛哭叩首:“謝公主殿下,謝主子憐憫!”
起來去蘇青那裏領了銀子,隨着三人拿到銀子,大部分的人都選擇了上前跟公主叩首行禮,然後去取了銀子,最後只剩下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太監還有一個公主的貼身宮女李琳,畢竟大部分人還是不願意永遠的離開親人,離開故國。
蘇青臉色有些難看,但是永慧並不在意,反而笑着問那個小太監。
“如果本宮沒有記錯,你叫張貴對吧,應該是景元二十一年分到嘉熙宮來的,跟着本宮也只有兩年時間吧。”
那小太監連忙跪下,大聲說道:“公主殿下記得沒錯,奴才張貴,景元二十一年八月初三到的嘉熙宮,在公主的內庫當差。”
永慧輕聲問道:“你為何不去領銀子和田契,莫非沒有親人嗎?”
張貴抬頭,目光堅定的說道:“主子,奴才張貴是北地流民,從北地逃難過來的,因為活不下去了,十二歲那年進了宮,只為了換些錢糧給父母、弟弟和妹妹活命,公主待奴才很好,過年過節都有賞賜,所以父母,弟妹不但可以吃飽,有地方住,我還送我弟弟去了私塾開蒙,這都是主子的仁慈,故而張貴此生只認一個主子,主子去那裏,我就去那裏!主子讓我去死,我就死!張貴不懂大道理,但是張貴一家能活得好,都是因為主子。”
張貴說的真誠,眼睛清澈,永慧心中居然有些感動,沒想到一個並無多少見識的小太監居然可以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張貴,好,那從今天起,你就是升為大黃門,是本宮的隨侍太監總管,你去領五百兩,另外加十畝田契,這是本宮的賞賜,可以支持你弟弟繼續學業,不要為了生計而發愁!”
張貴激動的叩首道:“奴才多謝主子!”
永慧笑道:“去吧!”
周圍那些已經拿了賞銀的見張貴得了如此重賞,都有一些意動,有幾個上前說道:“主子,奴才也願意跟隨主子去魏國。”
“主子,奴才願意誓死追隨主子!”
“主子,我們不要賞銀,就想跟着主子!”
永慧冷笑,對一旁的侍衛說道:“所有拿了賞銀的,即刻離開嘉熙宮,誰人滯留,殺!”
“諾!”
侍衛全部拔刀,在場的那些宮女太監片刻之間走的一乾二淨。
永慧看着最後留下的那個宮女,她笑了,因為這個宮女是跟着自己一同長大的玩伴李琳兒,永慧沒有多說什麼。
李琳兒笑道:“公主,你去那裏,我就去那裏。”
永慧只是笑答:“好!”
除了景帝安排的那些隨駕家奴和工匠、農戶,整個嘉熙宮居然只留下了三個人陪同公主一同去魏國。
……
鳳儀殿中,皇后卸了妝,在鏡子裏看着自己的日漸蒼老的臉,景帝已經有數月不曾來過鳳儀殿了,她突然想到了永慧的容顏,那個容顏讓自己心生厭惡,因為如此的像那個女人,那個讓她無比厭惡的女人。
她忍了二十年了,明天以後終於不用見到那張臉了,她不由的笑了笑,從一旁拿出一個木盒,裏面有一種黃白色的膏體,皇後用手抹起,在臉上輕輕劃過,眼角的細紋居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消失,皇后將那膏體塗抹整個臉上、脖子、手臂,片刻之後鏡子裏的女子彷彿年輕了十歲。
一旁的徐長令笑道:“娘娘,這國公送給娘娘的幻顏膏果然是絕品,娘娘用了美艷動人,青春煥發啊!”
皇后冷笑道:“十名二八年華的處子不過換這一小盒,自然靈驗無比,這是苗疆的秘術。”
“那是,那是!”
徐長令臉上帶着笑,但是眼角忍不住微微發抖。
皇后:“賤人,今日之後,你的所有一切,都將從這太晨宮中消失!”
“哈哈哈哈!!”
一陣瘮人的笑聲從鳳儀殿中傳出,在這空曠的宮中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