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苦夏
六月天娃娃臉,剛才那幾聲炸雷后的雨呢?
搬到這個文南小鎮也快三年了,還沒適應這月份的悶熱,昨天換洗的衣服上有的那肥皂泡味體育課前就變成了汗泥巴味兒,剛才掃地時還聞到魚腥的味道。
剛出白牆灰瓦“冂”字型排房第四間教室的門,就被正午的日頭晃得睜不開眼,在門口站了最少有7個數,才把泛黃的綠挎包轉到左腋下,緊貼着右面的牆根和窗子走過對面的那些教室,又繞過木製的旗杆右側青石鋪就的操場甬道往校門外走,他覺得,這個路線能減少日頭的直射。
穿着一件不黃不白棉布短衫的看門大伯瘦嘎嘎的,又站在背陰的門衛室窗戶下那個位置,掃視着學校院壩里最後出來的幾個人。遠遠的,那位戴着厚瓶底眼鏡的大伯就瞄着他換到左側腋下的綠挎包,他急走兩步......
“又摸魚去了?”“呃?”他站住,縮了下穿着褐色涼鞋的腳,該不是大伯發現了鞋跟位置那塊沒擦洗乾淨的紅泥巴?咦!腳趾甲邊也有......
眯着眼睛盯着老波桃那有些坍陷的腮“嗯,下面河溝撈的”他拖了下挎包應道。
大伯哼了一聲,瓶底鏡片後面那佈滿蠶豆大小黑斑的眼皮眨巴了兩下,沒再理他,他剛邁步,就見老伯小跑進了門衛室,不一會兒手裏提着一個包裹倚着門框,視線老練的從大門到他頭頂掃視了半圈,然後跨出門檻,面向旗杆那頭傾身站着,他疾步往校門外走,通過灰白門柱的瞬間,斜睨黑漆鐵質的的門欄縫隙,遠遠的望見一個穿着白襯衫的瘦個子男人往校門口悠悠走過來。
是陳校長!他嚇得扭身往下邊大路跑。邊跑邊埋怨黑斑大伯討嫌!害得差點和校長撞個正着。
跑過那條8米多寬的砂石路,學校門前的這條路其實平時很少有車過,又直又平,現在沒有綠蓬蓬車搭,他要通過近些的土路回家。穿過前面約90米寬的樹林,林間的這條路,不是很平,被耕牛踩過和單車碾過的印痕快乾透了,沿着這條路下行要穿過一大片稻田,田坎的下面有條100多厘米寬的河,現在水位又下降了,踩在白色的、黑色的石籽上,這個位置最淺,河水剛過腳踝,涼涼的河水清澈透亮,掠過泥津津的腳趾縫微癢,撓着心的舒服。
他舀起一捧水抹了把臉和頸上的汗,在褲子上揩了兩下手,然後迅速的掏出挎包裏面的罐頭瓶子,擰開蓋子,將裏面被捂熱的溫水從罐子的蓋和瓶口箅掉,又麻利的將瓶子灌滿,捧起瓶子,喜滋滋的逐個端詳着裏面三尾寸許的小魚,體育課自由活動時跑下來把它們撈回去都沒來得及細看,就這樣還沒趕在第四節地理課老師進教室之前坐在座位上,於是就在教室後面抱着罐子站了500個數不算,還接受了放學后掃地、倒撮箕的活兒才算了事......
原來還是那種水庫野生鯉科的魚苗,現在還看不出魚鰭有其它明顯的顏色,養幾天應該能變色--看!還都在大口的喝水,你們要快快的長歐!為了撈你們回家,我明天、後天的鹹菜都倒了。
他吐口氣,重新擰緊蓋子,用衣服下擺擦乾了罐子外面的水漬,一邊把罐子塞回書包,一手抓着對面河沿垂下來的雜草攀上河沿,通往家的田間路更寬些,左邊地里種的玉米鬍子都冒出來了,坡上橘子樹下的南瓜花裏面應該有小魚吃的青蟲吧?他邊喘邊想,爬過了一段長坡,繞過了那棵比房子還高的老龍樹走到一片茂密的杉樹跟前才能看到那段樹林掩映的兩米多高的圍牆拐角,
還能看到牆頭嵌在混凝土裏的玻璃碎片折射着亮光,搬到這裏面后,他就跟着別人家的哥哥姐姐們通過左面那片玉米和黍米等農作物連起來的大地和圍牆垛子中間三米見寬的農機路上下學,那條路少見人修,不小心就會踩到冒出來的石礪或藏在土裏的磚頭尖,幾天後他知道在95個垛子的長度那有個出入口,再往前更遠些的那個出入口有多少垛子一直沒記住,那些翻牆上房的哥哥也沒帶他去過幾次;右面也要數84個垛子才能進院兒,前兩天下雨就是通過那邊的砂石路到的學校。
他拖着鞋往左走。
第二章大平房
對着進院不遠的大地里,他用力的呲了泡尿,這一片的土質不好,玉米長勢不行,憋得臉更紅,發現個問題…
原來挎包帶搭在腦門上更省力。
背陰的綠色崗亭門口,兩個荷qiang的叔叔筆直的守着一個不到兩米的牆剁子口,他們的旁邊,有個水泥板搭成的小橋,更窄,一米不到。橋下其實很少有水,多半是泥土和落葉,雨大的時候,院裏的水可能會通過橋下的壕溝流走,不知道是不是這樣,因為下大雨他沒來過這裏。
守衛用餘光瞄了他一樣,表示可以走了,其實他壓根都沒停,肚子餓得慌,他小跑幾步,要不沖不上橋那邊略高的坡,右邊五六米高的圍牆上的幾隻鳥兒嘰嘰喳喳的嘲笑他都懶得搭理,從左面的一大片菜地間的田埂路穿過去,踏上兩米多寬的石板路就能看到前邊整齊排列的5排紅牆綠瓦的房子,現在房頂上那一排細煙囪都似乎和這大院裏的大多數人樣都進入了午休狀態。
他家在倒數第二棟住,經過第三棟的時候他又被付叔叔家的大狼狗嚇了一跳,沒出現那“柴門聞犬吠”的場面,但聽大人們講咬人的狗不叫喚,所以他每次過他家,總擔心它會突然跳起來咬自己一口,不過看起來,它今天又沒這想法,現在這又在主人家倉房口的水溝邊的自己窩邊嘎巴嘎巴啃着什麼骨頭……
他吞了下口水,快速穿進了不一樣佈局的平房,他們家的房子不像付琮家他們那麼孤單的獨門獨院,從東南西北都能入內,家家還是熱熱鬧鬧的在裏面門對門,和後面於寶、王中利,王中琴家的房子一樣,平房每棟都有20多戶。
進了走廊,一下就涼快了,他站了會兒才適應這時候的光線,有電燈也不是很亮,走廊里他家更深些,他小心的躲過叔叔伯伯家門口的垃圾桶、柴火堆、晾衣杆子、熏肉架……
打開了一套兩居室一廁一雜物間的屋子,屋裏許是剛做完飯的緣故,熱氣騰騰。
“二姐!中午吃什麼?”他把書包放到進門不遠的兩層木架床下鋪的床頭上,掏出裏面的罐頭瓶子。
還好,都活着!他咧嘴一笑,打開蓋子的時候,居然有條小魚想跳出來,他忙不迭的在印有粉紅牡丹花的白瓷洗臉盆里注入水缸里舀的一瓢水,不能太多!這水有點涼呢,他小心的把魚盆端到裏屋的木箱子上面,推了推擺在箱子上面相片框,裏面最醒目的就是他前年過10歲生日的時候一家五口到鎮裏照相館照的全家福了。
二姐呢?他抓起飯盆下面扣着的還熱乎的紅薯吃了一大口,掃了眼鋁盆里的炒青菜和黃釉碗乘的鹹菜絲,端起旁邊的玉米糊糊喝了一大口才順下了嗓子眼的那口地瓜。
他試着推開藍漆木框的窗戶,“唔!”一股新鮮的雞糞味直衝腦門,差點把他剛吃的那點東西頂出來。
“關上!關上!”一個和他個頭一般的滿臉汗水的大眼睛女孩正彎腰打掃着窗外牆根邊立着的一米高一米五寬的木條做成的雞籠下面的雞便便,裏面的四隻老母雞“咯咯咯”的笑翻了。
“二姐!今天有幾個蛋?”
吃不到你們,那就對你們的蛋出手,他恨得牙癢。
“還是兩個啊!怎麼回來這麼晚?我放學回來飯都做好了!是不是又闖禍了?”
“大姐呢?”他把衣服脫下來扔在床沿上。
“問你怎麼回來這麼慢?”窗戶再次打開,瘦小的二姐麻利的從外面一下就跳回屋,嚇得他一把扯着她的藍袖套,“這下不嫌味大了?”她的大眼睛怒目嗔道。“剛才沒準備好嘛!我想吃炒雞蛋”他嬉皮笑臉的頂着她的胳膊怕她動武“等晚上等媽回來再炒”她甩開他,小心的摘下袖套團好塞到床下的床腳邊縫處,然後去洗手間脫了外衣,乾瘦的肢體連碎花的短袖都撐不起來,他記得,這是大姐上初中后換給她的。
“大姐上初二了吧?”他看着她甩着手上的水“再開學都初三了,長點記性好嘛!她現在不像我們,今天她是全天課,吃飯!”她把他按到床邊的飯桌上。乘機把手上的水揩在他赤裸的肩膀上。看着弟弟被弄得嘎嘎笑,她也憋不住的笑,剛才的疲憊早跑到爪哇國去了。
“順啊!一會吃完飯先睡會覺,下午自己抓緊寫作業,馬上就要考試了,認真點,我洗完衣服還要去打點兔草,咱們晚飯炒個雞蛋再用你那幾條魚燉個魚湯好不好?”看弟弟飯吃得不香,她狡黠的和他打趣。
“耶?二姐,你,怎麼?怎麼知道的?”他一下漲紅了臉“你忘了我們班的教室在你們對面嗎?你呀,下次再罰站離後門再遠點我就看不到了,知道嗎?反正我也管不了你,還有上次把山雀崽崽帶到教室去的事兒,一起攢着吧!等老爹回來的,看他怎麼修理你的!”
他默默的放下碗筷,轉身去裏屋趴在衣箱上面看那三條小魚毛兒,看了一會兒,就和沒事兒似的栽到媽媽的大床上睡著了。
午覺睡得很香,還做了個夢,又夢到了時常出現在夢境的那條河,比漲水的學校邊上那條河不知寬多少倍,這次的河水還結了很厚的冰,應該就是冰,因為在上面蹦跳鞋都沒打濕,這樣的畫面時常在夢裏出現,有時候是在那大河邊上和爸爸釣魚,或者是在冰上打冰陀螺,歡快的笑聲在無憂的夢中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