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第一百零三章
在男性平均身高只有170左右的日本,北條夏樹(180)絕對能稱得上高個子。
他是條容易生病的翡翠菜狗,但戰鬥力有足足5點,高於絕大多數普通男人;他隸屬mafia,雖然天天坐辦公室處理紛亂雜碎的行政事務,基本上不跟進行動組,跟異能特務科的文官沒什麼區別……但他還是黑手黨。
所以,森首領自然而然地產生了一些與事實存在偏差的第一印象。
森鷗外:“他比你年紀小嗎?”
北條夏樹:“應該算是比我大幾歲吧……”
森鷗外:“是異能力者嗎?”
夏樹果斷否認:“不是,普通人。”
森鷗外:“怎麼認識的?”
夏樹:“保密。”
森鷗外:若有所思.JPG
不多時,森首領愈發篤定了“170左右可愛男孩”的猜測,並且這位“可愛男孩”是與黑手黨不沾邊的普通人,因此北條夏樹不樂意透露更多,微微一笑:“那我就不問了,回去工作吧。”
“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把自己位置放低,去和完全沒必要的事情作比較。”
不太意外地發現沙發上坐着一位銀髮男人,對方手裏托一台筆記本電腦,姿態閑散,完全不準備解釋自己為何突然出現在別人家裏。
零喵挑釁:【還是說,你仗着與那位先生關係非同一般,蓄意給我們扣上叛徒之名,實際上是想黨同伐異?】
綠貓綠狗的爪爪上都戴着手銬,四肢被禁錮住,努力掙扎,像一捆瘋球的芹菜把狂犬病傳染給一根發瘋的萵苣,兩隻貓狗身體一扭一扭,想要跑路。
“你為什麼把波本和蘇格蘭抓起來了?”他略感納悶地開口詢問,“他們還要——”
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事,目前還沒來得及折騰貓狗,只是把它們關進禁閉室裏面壁思歸。
系統:【由於您與[琴蛙]冷戰,呱遷怒於[零喵]與[景汪]!】
北條夏樹:“……”
他也不說話,倒在沙發上打開手機,線上巡邏玩具廠。
系統:【呱突然發難,決定嚴刑拷打貓貓狗狗!愛貓人士&狗狗保護協會強烈譴責![點擊查看監控回放]】
“……八卦的時候你倒不覺得佔用上班時間了。”北條夏樹吐槽。
這個人講話天生理不直氣也壯,配合上那副冷淡的語氣,不計前因後果,好像是別人做錯了什麼事,被他質問。
【零喵】:Gin,你這是什麼意思?
【景汪】:哪怕懷疑我們是卧底,也要講證據吧
他無語了好幾秒鐘,才說:“你憑什麼這麼想?你又在懷疑我吧?”
老鼠怎麼了,越努力越幸運,努力的老鼠就是青蛙!
結果發現黑澤陣背着他搞事。
下班之後,北條夏樹回到米花町。
又開始了、又開始了!
他轉身離開首領辦公室,總覺得森先生對黑澤陣產生了什麼不得了的奇妙誤會,但此人講話向來這副謎語人調調,也就不再深思了。
銀髮男人點點頭,語氣淡淡:“我不動他們。”
它們嘴上義正詞嚴,絕不承認自己是組織的二五仔。
北條夏樹:“……你為什麼在這裏?”
北條夏樹當然知道。
他真正表現出不高興的時候,妥協的往往是黑澤陣。
這事不是第一次發生,北條夏樹越說越覺得煩亂,聲音也變得悶鈍,“他們是遊戲角色,但你不是啊。就像我在海邊玩了半天沙子,認認真真堆了一個沙子城堡,假如你突然走過來,隨心所欲地破壞了我的城堡,我肯定會不高興。我難道是完全沒有脾氣的人嗎?你怎麼能這樣?”
青蛙組織40%的員工都是老鼠,它們為組織扛過槍,為組織下過海,卧底在江山在,是勤勤懇懇偷銀色子彈秘方的鼠老闆們撐起了這片天。
北條夏樹:“????”
原本只有琴蛙一隻呱坐着的保時捷扭扭車上,多出了一貓一狗。扭扭車左右伸出小坐墊,如同一對翅膀,零喵和景汪就坐在琴蛙左右。
黑澤冷冷打斷:“怎麼,捨不得?”
黑澤陣開口:“他們是老鼠。”
北條夏樹:“…………”
他有種不妙的預感,回看監控。
顯然,這是一副超載的畫面,讓人聯想到一些逆天的印度多人摩托車秀。
他記得,【員工列表】那個面板上,並沒有標明員工卧底身份,只有它們目前的狀態、大致位置、工作崗位,以及近一季度對組織的貢獻值。
黑澤無法確定波本蘇格蘭是真正的卧底,只是原先就對他們有懷疑,又察覺遊戲中物種設定這一微妙差異……新仇舊恨一起算,兩位倒霉的公安二五仔
被當場逮捕。
琴蛙面無表情,不理會旁邊的芹菜和萵苣,呱起殺心了。
“這不是重點。”北條夏樹義正詞嚴地反駁,“就事論事,他們是貢獻度很高的員工,在沒有傷害組織利益的情況下應該把剩餘價值壓榨到極致。”
北條夏樹很不爽,心想明明都主動找過來了態度居然還那麼差。
打工,出任務,讀研究生,發SCI——
北條夏樹:“…………”
黑澤頭都沒抬,反問:“為什麼不能?”
夏樹:“真的?”
黑澤:“……嗯。”
夏樹:“現在就放。”
黑澤:“……”
對方身上縈着一絲怒氣,剋制得很好,他拿出手機編輯短訊,半分鐘後放下。
北條夏樹知道他不會在這種小事上騙自己,於是繼續說:“我還沒說完呢,你把我的城堡砸了就算了,還非得讓我在城堡和你當中二選一,這有什麼好選的呢?答案明眼人都知道,我也告訴過你很多次了。”
他多少覺得委屈,再次認真強調了一遍,“我和任何人都沒有越界關係,你不要再這樣想我。”
黑澤挑起他的下頜,彎腰靠近。
兩人的呼吸如同無形的線條,絲絲入扣,互相纏繞。
慢慢的,北條夏樹視野中,只剩下他那雙翡冷陰沉的綠眸。這雙眼睛凝在他身上,像毒蛇吐出的信子,有如實質地游弋在皮膚上,滑膩而不詳。
黑澤將他全身上下審視了一遍,點頭,慢條斯理地說:“我知道。”
對方扯着唇笑了下,露出森然潔白的犬齒。那是屬於Gin的冰冷表情,裝出來的笑意只停在嘴角。
“——如果有,他不會活到現在。”
北條夏樹質問:“那你為什麼……”
“我不能忍受。”
黑澤陣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他,“哪怕是一點點。”
——無法忍受你把關注投射到別人身上。
哪怕只是微末如塵的、無關緊要的一點點。
沒頭沒尾的陳述,北條夏樹聽懂了。
他說不出來什麼感覺,剩下半截邏輯分明的辯白和聲聲擲地的控訴,就這麼卡在喉嚨中。
良久,他更加鬱悶了,開口:“你無可救藥。”
黑澤:“嗯。”
“你很過分。”
“……”
“你也不會改,以後只會更過分,得寸進尺。”
“……”
“如果我是普通人,你會把我關起來。哪怕我也最喜
歡你,哪怕你對此一清二楚。”
“……”
面對指責,黑澤一一沉默應下。
他的動機分明,也不屑掩飾罪狀,僅是垂着綠眸,低頭摩挲自己的指節。
等北條夏樹說完,他才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平穩回答:“我以為你明白。”
他天性裏帶着永不止息的懷疑與獨佔欲,它們奔流在每一根血管中,讓他每時每刻都無法停下掠奪和進攻的腳步;有些人天生懦弱膽小,有些人自小性格外向,而黑澤陣……生來就是壞種。
對於普通人而言,良好品質依賴後天培養,一切美德都能習得。
唯獨壞種,無藥可救。
殘忍、踐踏生命、難以和普通人共情。
他們能夠偽裝成善良無害的模樣,那副蠱惑人心的皮囊下面,住着一位蔑視世間法則的惡魔。
黑澤絕不會因為獨一無二的偏愛感到妥帖安穩,他的安全感從來都只在一片註定貧瘠的土壤上生長——被完全滿足的佔有欲和掌控欲。
將北條夏樹這個人絲絲密密地裹纏住,粘在網上,自此獵物每一次的掙扎、震顫、呼吸時胸口起伏的頻率,全部都能被他感受到、捕捉到,時時刻刻處於他的監視之下。
天生壞種,連愛人的方式都如此扭曲。
他沒有立刻這麼做,已經能夠稱得上溫和了。
北條夏樹迎上黑澤陣的視線,疲憊和無奈一同上涌,可思來想去,又覺得這是情理之中的答案。
他早就知道,可每當想起,又覺得相當棘手,於是再度採用最行之有效的手段:逃避。
跳過這個話題。
“……是我先生氣,其他事往後稍稍。”
他一邊說著,一邊踢了踢黑澤陣的皮鞋尖,“哄我。”
黑澤陣垂眼,幽暗的光映着他的面孔,彷彿靜謐深湖上升起粼粼波光。他思索片刻,又湊近一點,嘴唇若即若離地貼上來,舌尖一觸即分。
北條夏樹有點想笑,但是忍住了,佯裝不滿地問:“你怎麼只會這個,還是到我學的,不會別的么?”
“不會。”黑澤無比坦蕩地承認。
“我不信。”
“不會。”銀髮男人重複了一遍,執起夏樹的手,吻了吻他的指骨,語氣散漫,懶洋洋的,“你教我。”
北條夏樹頓住:“……”
為了顯得自己沒有那麼好對付,他陷入思索,好半天,終於找到一點能夠作為‘證據’的東西。像是黑澤毫無理由地懷疑他那樣,北條夏樹隨意編排,信口胡謅地反擊道:“給我喂飯的時候,不是很熟練嗎?……之前肯定這樣照顧過別人吧?”
黑澤:“沒有。”
“是嗎?”
“嗯。”對方沉聲應道。
北條夏樹正莫名其妙地高興着,認為自己掌握了一種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良好技巧。聽到他的答覆,看着對方那冷淡認真的表情,他收斂笑意,一條一條地回憶起來。
黑澤為他系圍巾。
舀了一勺湯,遞到他嘴邊。
仔細回憶,其實黑澤陣的動作相當生疏,只是態度太過從容自然,由此輕而易舉地將這點掩蓋了過去。
儘管經驗全無,卻從不露怯,他掩飾得相當好,堪稱無師自通。
毫無由來的,北條夏樹沒脾氣了,也輕易將那壯志凌雲的冷戰宣言拋到腦後。
“那麼。”他彆扭地開口,“我可以不生氣,你答應我三個條件。”
黑澤陣漫不經心地答:“哦。”
北條夏樹:“那第一個——”
黑澤:“不去東大。”
夏樹:“?”
夏樹
:“剛剛才說了‘哦’吧,這位殺手先生,你完全不講信用的嗎?”
黑澤:“嗯。”
夏樹:“……”
念及他有可能會忍不住對那兩位公安卧底下手,即將到手的SCI、也就是大眾知名度點數會因此不翼而飛,北條夏樹只好暫且擱置他那看樂子的想法。
“你得發SCI。”他一本正經地說,“這總沒問題?畢竟是東大生。”
這件事,黑澤陣被他念叨得倒背如流了,冷漠的面孔滿臉寫着‘好煩怎麼又是這個’,無言以對,只得點點頭。
“第二個要求是……下次我如果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你再生氣也要理我,告訴我為什麼。等價交換,很公平吧。”
黑澤看起來更不滿,面無表情地說:“知道了。”
“第三個,我還沒想好。”北條夏樹冥思苦想,說,“存起來以後用。”
這耍賴的行徑,同樣為對方默許。
對方一點頭,他終於忍不住彎起眼睛,輟在頰側的梨渦,柔軟而甜蜜地陷下去。
“笑什麼。”黑澤伸指捏了捏他的頰肉。
北條夏樹繼續笑:“我樂意。”
如果說黑澤是血肉流毒的壞種,那他恰恰與之相反,天生沒心沒肺,屬快樂小狗,偶爾也記仇,但哄一下摸摸頭就能開心很久。
然而,愉快止步於上班前夕。
“我——”
“不想——”
“去上班——”
北條夏樹拖長音調,懨懨地大聲抱怨。
他面對盥洗鏡,嘴上這麼說著,手卻在迅速而熟練地打理頭髮。分開貼在額前的柔軟黑髮,手指抓一抓,眼見着合適的蓬鬆弧度,再噴上定型噴霧。
黑澤陣抱着肩,遠遠地看着他,問:“為什麼要用那個。”
北條夏樹搖了搖定型噴霧的瓶子:“這個嗎?”
黑澤陣:“嗯。”
“保持髮型啊。”北條夏樹理所當然地答,“如果不定型就會耷拉下來,看起來就像……學生?你懂嗎?一點也不成熟。”
這位會在戴着悲傷蛙套時會偷偷往西裝里塞墊肩的青年,審美永遠偏向完全沒必要的角度,並在一些奇怪的細節上擁有非比尋常的執着。
黑澤陣顯然不想懂,從喉嚨中譴出一聲充斥着嘲諷與不屑的氣音。
北條夏樹:“…………”
他想跟黑澤陣爭論三百個回合,但抬頭一看,留給通勤的時間只有十分鐘,只能帶着滿腹不情願回到橫濱。
眼見着,又到了去異能特務科拜訪的日子。
每小半年一輪的、PortMafia與異能特務科固定的塑料交流環節,又來了。
異能特務科不會把真正重要的情報擺到他面前,港口方也不會把他們的鬼話當真,彼此心知肚明。就像逢年過節互贈禮物,象徵意義遠遠大於實用意義
北條夏樹之前就很樂意去,正大光明翹班一下午,聽會的時候摸魚走神,唯一可惜的地方是不能玩手機。
發現世界融合傾向之後,他甚至對此產生了一些期待。
【能量波動監控中心】,內外公認的騙經費部門,竟然早早預見了玄之又玄的未來。它的存在,甚至讓這個無聊至極的下午擁有了一絲閃光點。
但憑經驗而言,這個部門總是倒數第三個彙報,十分邊緣。
北條夏樹昏昏欲睡,一杯冰美式的咖.啡因快扛不住他的眼皮,但種田長官就在他邊上,還得強忍着不打哈欠。
在他合上眼之前,終於輪到了能量波動監控中心的研究員。
戴着銘牌的研究員站上彙報台,講着在場大部分人都認為不可能發生的世界
融合猜想——
“關於世界融合的猜想,我們有了進一步的探索……”
“……先前僅是個例的幻影現象,範圍正在不斷擴大,近半年已知案例已有36起,相關部門高度重視……”
“我們將其稱之為異世界殘像,初步推測,‘殘像’的形成原因是……”
“…………”
能量波動監控中心的彙報人,提出了一個猜測:‘殘像’出現概率很低,是異世之人在特定地點留下的幻影;異世之人與此地聯繫越緊密,幻影也就越清晰、持續時間越長。
北條夏樹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次在舊旅館的經歷。
窗帘揚起,他看到窗邊的黑澤陣,驚鴻一瞥,一秒鐘左右便消失了,像是眨眼間出現的錯覺,倒也能側面印證這一猜測,畢竟15歲的黑澤那時只在旅館小住幾天,很快從橫濱折返東京。
他有了些靈感,比如去黑澤之前的住處轉轉,也許能碰到什麼有趣的畫面。
不過實際執行起來,存在着不小的難度。
加入組織之後,黑澤保持着兩三個月換一次住處的習慣,最久也撐不過半年。
但在北條夏樹的遊戲視角,所謂居所更迭,是很難體現出來的。
差不多的簡筆畫傢具、差不多的裝修、差不多的庭院風景,以及一模一樣的壞脾氣琴蛙。
他根本無法定位到黑澤的住處,假如詢問,大概率能夠得到正確答案,黑澤只在關於槍下亡魂的事情上記性極差,地圖和建築物高度這些基礎信息,對他來說信手拈來。
這十多年來,對方搬過的地方太多,北條夏樹也沒時間精力涉足每一處。再者,異世界某些路名和地名,根本就是虛構的,比如‘米花町’,東京從來就沒有叫米花町的地方。
這閑工夫與其用於探索可有可無的幻影,不如去另一個世界找黑澤本人聊天。
不多時,會議結束了。
北條夏樹坐上接送的轎車,看着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一臉嚴肅正經地走神,腦袋裏不斷反芻着方才研究員的彙報,順着那毫無波瀾的話音,他回憶起遊戲畫面中琴蛙的住處。
發現還是有印象深刻的地點。
“……平和庵寺院?”
他若有所思地念出這個地名。
剛撿到琴蛙的時候,它從那裏請來了和尚和熊,想要把屋子裏陰魂不散的鬼魂趕走;北條夏樹誤以為小呱帶朋友回家,還挺高興,想要招待小黑熊,結果差點把倒霉和尚嚇死,也不知道它後來回寺院是怎麼和住持說的。
平和庵寺院所在的山,當時能在遊戲庭院背景中的遠景部分看見,淡淡的一筆,想來是離呱的居處不遠。
坐在副駕駛的助理聽到他說的寺院名,笑道:“北條先生也想去那裏求姻緣嗎?聽說很靈。”
北條夏樹:“?”
什麼?真有這寺院?
他問:“在哪裏?離這裏遠不遠?”
“啊,我想想……”助理說,“不怎麼遠,開車去,大約半小時。”
今天會議比以往結束得早,現在才四點,要在六點半之前回到PortMafia,時間上完全來得及。
北條夏樹果斷道:“那就去那裏吧。”
他給黑澤陣發消息,手忙腳亂地描述。
【Natsuki】:你還在和泉會的那會兒,遇到我之後搬了家,後來搬去的,也就是住的最久的那個屋子,地址是什麼?
【Natsuki】:快告訴我,快告訴我
【Natsuki】:快點!
【Gin】:幹什麼
【Natsuki】:你別管
黑澤陣報來一串地址,北條夏樹用手機搜了下,
發現路名與街道名在現實中也存在着,於是將其轉述給司機。
“去查一下。”他對助理說,“那棟樓是什麼情況,民房?有沒有人住?能不能買下來?”
助理手指嫻熟地操作着平板,沒過多久,凝練地回復:“您問的那一戶正在轉租,房主暫無出售意向,需要詢問嗎?”
北條夏樹擺擺手:“那就租吧,租一年。”
黑澤陣的那所住處,果然離平和庵寺院不遠,不過從橫濱過去,路程要將近四十分鐘。
坐車的過程,也由於這份雀雀欲試的期待感,顯得格外漫長。
北條夏樹下車的時候,與助理聯繫過的房屋中介早就候在路口,那是一名常年賠笑、因此不笑時眼尾也帶着淺淺褶印的中年男人,身上的西裝大一號,不太合身。
“您好,我是淺倉。”
中介堆出滿臉笑容,打量他一眼,那公式化的表情,頓時染上幾分探究與好奇。
“現在先帶您去看您指名的一居室,這附近其實還有不少優質房源,如果有需要的話……”
北條夏樹漫不經意地應答着,一邊打量周圍的建築物。
身後不遠處有一條河,河上架着石階橋,倒是應了【庭院】背景中的拱橋。
中介一路滔滔不絕的推銷,腳程倒是快,沒幾分鐘,就帶着北條夏樹一行人站到了單元樓下。
民居外牆色彩黯淡,每戶木門外都裝了防盜門,但使用的是最老舊的銅鎖,如果太宰在這大概能三十秒速通三戶,防盜上用處聊勝於無。
中介停下腳步:“就是這裏了。”
他從兜中掏了一串鑰匙,找到對應的那枚,旋轉開鎖。
“我自己看。”北條夏樹說,“你們不用進來,去簽合同。”
中介第一次見到那麼奇怪的租戶,但在他回神發出質詢之前,助理已經款款走向他,面帶笑容地邀請他找個方便的地方簽租賃合同。
確認他們都離開后,北條夏樹推開門。
這瞬間,窗帘微微掀起波瀾,一束斜射的陽光落在地板上,空氣中浮動着淺金色的灰塵。
先映入眼帘的,是泛着灰的白牆,視線隨着轉頭的動作慢慢偏移。
北條夏樹邁進一步,下一秒,步伐驀然停住了。
他屏住呼吸。
是黑澤陣。
他又一次見到了十年前的黑澤,儘管是以幻影的形式。
空蕩蕩的床板上,坐着一位銀髮少年。
他的身形在陽光中格外虛幻縹緲,那鋒銳的面容,也因此顯得朦朧。
少年黑澤陣曲着一條腿,手上翻一本書,熟悉的紅色封皮。
他皺着眉,看起來有些不耐煩,翻兩頁就瞥一下床頭柜上的手機。
北條夏樹很想笑,但實際上,他一動也不敢動,生怕自己發出什麼動靜,把這一池幻夢直接驚散。
大概是黑澤陣在這住的比較久的緣故,幻影比先前旅店看見的更為清晰,持續時間也更長,差不多有接近十秒鐘。
倒也沒什麼特別之處,只是銀髮少年假裝看書的十秒。
很可惜,儘管北條夏樹連大氣都不敢喘,這一影像依然漸漸變得透明、最終消失。
“這就是‘幻影’的極限了吧。”他想。
比起十年後遇到任何事都不動聲色的TopKiller,少年黑澤陣幾乎不會隱藏心事,那掩飾手段十分徒勞,只消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心思根本不掛在那本紅皮書上。難怪這書讀了那麼久,也只翻過三分之一。
他在等穿越時空的信號波,等一條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的消息。
而等到它之後,還要裝出一副看書被打擾的樣子,用惡劣不耐煩的語氣,
姍姍回復幾句。
少年黑澤破綻百出,十年跋涉,漸漸長成了滴水不漏的Gin。
“滴水不漏”?
北條夏樹愣了幾秒鐘。
他記得,當時是在黑澤客廳的收納架找到紅皮書。
第一反應也是奇怪,以往擱置於床頭的書本,突然出現在客廳。
但隨着他發現書頁掩藏的秘密,這點不對勁也就輕易被拋到腦後,一時半會沒能仔細推敲。
——但Gin才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他的領域內沒有“巧合”,根本就是蓄意為之。
“……”北條夏樹捂着額頭,嘆了口氣,心想:“原來如此……”
又是以退為進的陽謀。
北條夏樹走進房間,用腳步丈量這個再尋常不過的一居室民房,採光不錯,難掩窄小,僅有不到二十平方米。
幻影消失之後,這房子對他毫無吸引力可言,沒過兩分鐘就倦了,準備離開。
然而,驀然回頭時,夏樹又一次看到了幻象。
不由自主的,他再度屏氣凝神。
房門玄關處,還是少年黑澤。
他彎腰脫去長靴,銀髮傾瀉而下,大約是蓄到肩胛的長度,像陽光下發亮的銀沙,曬得花花閃閃。
正處於個子抽條的時期,他的身形有種青澀的少年感。但在脫下外套時,纖細單薄的假象瞬間破碎,那分明的肌肉線條,蘊蓄着不可小覷的力量。
銀髮少年脫下浸血的外套,隨手丟進門邊的籃框內,匕.首也自然噹啷落地,他疾步走向浴室。
這一畫面,北條夏樹在遊戲中看到過許多次,也有印象。
加入組織后的每一天,琴蛙前爪邁進家門,還沒進第二步,已經迅速把身上臟外套脫掉,一秒鐘都不肯多穿,無比嫌棄地丟到玄關處的臟衣簍,等着任勞任怨的小弟伏呱次日替他善後。
忽然看到‘現場版’,他理所當然地感到驚喜,唇角上揚。
但緊接着,北條夏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十年後的黑澤陣。
銀髮男人推門而入,抬手將黑色風衣掛在衣帽架上,乾乾淨淨,絕不會往下滲血。滴水不漏的成年人,在這無關緊要的細節上也照樣不動聲色。
又或者不脫外套,徑直走進來。
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必然是接近夏樹,搭兩句話、碰一碰他,有時候是臉頰、後頸,有時候是手指,倒像是貓咪圍着歸家的主人嗅聞。
每當這時候,他袖口和衣領與北條夏樹貼得很近,氣味分子越過兩人肢體的間隙,悄悄蔓延過來。
黑澤陣衣服上籠着清淺的風霜,一點惑人的煙草味,洗滌劑極淡的香味。
什麼都有。
唯獨沒有血腥氣。
少年黑澤的剪影,慢慢褪色消散。
而北條夏樹站在原地,不言不語,目光散落在明亮的光線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的震動聲將他喚回神。
“嗶——嗶——”
【聯繫人:森先生】
北條夏樹出門,又戀戀不捨地往回看一眼,不過這一次,確實什麼都沒剩下了。
他拿起手機,沿着樓梯下行:“喂,這裏是北條……”
“夏樹君,準備回來了嗎?”森鷗外語氣略帶抱怨,“這邊很需要你幫忙……”
北條夏樹敷衍:“在路上,馬上到了。”
森鷗外無情拆穿:“是嗎?我可是聽到樓道的回聲了哦?……是不是上班時間去約會了?這可不好。”
北條夏樹:“也不算吧,我可是很有職業操守的。”
森鷗外:“哦?沒見到嗎?”
北條夏樹很輕地嘆氣,笑了
笑:“……不,見到了。”
——只不過,是在多年以後的未來,見到從前的黑澤陣。
應付完森先生,他將手機揣回口袋裏,不慌不忙地走出單元樓。
黑色轎車打着雙閃,在他面前停下。
他腳步不停,心裏卻有些無奈地想:“好吧,就這樣吧。……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這件事了。”
像黑澤陣這樣的人,在得到所求之前,不擇手段、不計代價。
在那之後,也絕不會因為得到一份毫無保留的愛,而變得與從前不同。
愛從來都不能治癒壞種。
他只會在回家之前,換下沾了血的外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