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破爛古畫
讀書人總要做點屬於讀書人的事情,不然怎對得起老祖宗留下來的知識寶庫。
往後的幾年間,我算初窺門徑,經歷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也結實了不少有趣的人。
二十年前,我還是和往常一樣,手裏拿着鞭子把兩頭牛驅趕到固定的草地內,自己坐到胡楊樹下掏出泛黃的古籍開始研究。
那番場景倒讓我想起元代的梅花屋主,不過我自然是比不得的。
偏我天生就不喜讀那些文縐縐的古籍,只不過怕我那兇狠的祖父打罵我,便只能佯裝一二,希翼能逃過他老人的法眼。
見過我的人,常誇讚上天讓父母親賜給我一幅好模樣,將來肯定能娶個俊俏婆娘。
後來我才知道,這是說我一身書生的秀氣,不是干農活的身體。在庄稼人的眼裏,多少有點諷刺的味道,不能給家裏貢獻勞力。
我先是有點憤慨,慢慢便釋然,依靠古籍里的黃金屋,肯定能憑自個的本事吃上飯和娶個俏婆娘。
這樣一說,我得多磕上幾句。我的祖父姓賀名連堂,十里八村出名的讀書人。
我剛到讀書識字又貪玩的年紀,父親將我帶到祖父面前。我見誰都沒有見祖父那般膽怯,乖乖的站在父親身邊。
祖父招手讓我到他身邊坐下,我只能硬着頭皮上前。祖父把我摟在懷裏,嘴裏說著數落我父親的話,說他生來就不是讀書的皮囊,愣是讀不明白書裏面藏着的道理,只能靠着出份苦力討生活,讓我可千萬不能成為我父親那樣的人。
畢竟那時父親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聽見祖父當著我的面毫不遮掩的說他,佈滿皺紋的大臉剎那凝固。
父親嘀咕說祖父大半輩子在研究學問,也不過是掙個讀書人的名頭,卻沒能給家裏添上一磚半瓦,要不是自己覺悟早,拋棄讀書這條道,估計連婆娘都混不到。
祖父攆我父親抓緊離開,不要和他爭論這些玩意。
多年後,我漸漸能理解父親當初的做法。他還是在心底里認為,一輩子在地里埋頭苦幹最是沒用,以後的社會還得多讀書。
想來也是父親把我帶到祖父身前的用意。希望我能離開土地生活,過上讀書人的生活。
祖父對我的教育還是古代封建的那套,上來就是學“經史子集”這類八股文章,說這是華夏老祖宗遺留下來的瑰寶。
其中,祖父很是看重我對古歷史的學習,時常要考察我。要是我對祖父的提問回答不上來,免不了一頓教訓。
待我長大,要為家裏分擔責任。兩頭牛就成為我的夥伴,我得按要求拉着它們去草場,讓它們吃飽。
原以為這樣能躲避祖父的監督,可以學裏偷閑玩上一會。沒曾料到,祖父讓我背着書去喂牛,牛在吃草的時候,我也得拿出書來“吃”。
我憋了一肚子氣,幾次把牛趕到草場,就去自己的根據地倒頭大睡。
日落西山之時,我牽着牛回家。祖父站在家門口等我,緊抓我的手把我帶回他屋。
“讓你偷懶!讓你偷懶!看你下次還敢不敢偷懶……”
祖父一邊用柳枝打我,嘴裏還在不停的教育我。我把眼淚困在眼睛裏,不讓它流出來,這是我最後的反抗與尊嚴。
父親站在門外拉住母親,不讓她阻止祖父打我。心裏隱隱約約有點恨我這個沒用的父親,為什麼不能有出息一點,我便不用受學習的苦。
經過數次的教訓,以後的生活我總感覺祖父有一雙眼睛在不遠處盯着我。
從此,我十分老實的拿着書讀,絲毫不敢怠慢。
那段歲月,每年祖父都要和父親出去一段很長的時間。我問母親他們爺倆出去做甚,為何不帶着我們娘倆。
母親支支吾吾,到頭來我也沒得到一句實在的話。不過,能在母親蠟黃的臉上看出來,她心裏對他們的擔憂,只是從不說出口。
至於父親和祖父為何每年都要出一趟或者幾趟門,如同一個迷縈繞在我心頭,至今都沒得到答案。
這幾年,祖父和父親都不在外出。祖父也不像往日那樣檢查我的功課,父親整天面朝黃土,細心打理那片土壤。
等我到了及冠之年,多次鼓起勇氣去詢問父親或者祖父,他爺倆都出去做甚營生。
可惜,我還是沒能從他們嘴裏套得答案,只是告訴說以後有機會我會明白。祖父還贅述了一句,說最好沒這個機會。聽他老家人說話的語氣,嚇得我一哆嗦。
去年年初,祖父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與病魔纏鬥早就沒了往日風采。即便是這個時候,我也不敢直視祖父的眼睛。我能從那雙歷盡滄桑的雙眼裏看到幽怨和寒冷之氣。
祖父好像也把我忘諸腦後,從那以後再也沒找過我。大小事情都由父親和母親辦理。
去年七月中旬,母親急忙找到還在放牛的我。神情很是反常,完全不管還在吃草的兩頭牛,拉着我就往家裏跑。
進到祖父屋內,看見祖父衣不遮體,露出來的手臂瞧不見一絲血肉,雙眼緊緊的閉上。
父親靠近祖父耳邊說我到了,祖父似乎用盡這輩子最大的力量睜開沒有半點神情的眼眸。
微弱的斷斷續續的吐出一句:“過…過…來……!”
要是常人看見眼前的場景,難免會心聲害怕,不敢上前。
祖父與我而言,雖說在功課方面常對我苛刻嚴打,但我現在也知道裏面的好處,要是沒他那番教育,我估計也得像父親一般背朝天。
說真心話,我對祖父的愛深埋在心裏。看着眼前祖父的凄慘模樣,我大抵知道祖父的時間不多,那股子不願親人離去的情愫湧入心頭。
在祖父面前,給我十萬個膽子也不能掉半滴眼淚。母親把時間留給我們爺仨,自己悄悄的退出房間。
我半蹲在祖父身邊,祖父緊緊的握着我的手,父親站在祖父床頭。
祖父的眼神告訴我,他有事情要交代給我。
“西洲,祖父的時間到了。以後聽你父親的話。要再走出一條路來,別怪祖父這麼多年打你罵你,好嗎?”
賀西洲我的名字,這是祖父第二次喊我名字。上一次我沒記錯應該是我出生滿月那天,這是母親過來告訴我的。
我連忙點頭答應,手上摸着淚水。祖父見我在他面前流淚,沒有生氣,反倒是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祖父示意父親去他那個紅木箱子裏拿東西。父親走開,祖父把我拉到他耳邊,低聲的告訴我幾句話。讓我到死也不要告訴別人,包括我的父親。
我沒法理解祖父告訴我的話是何含義,但是祖父在駕鶴西去的關頭這般交代我,我自然不敢不遵守。
父親雙手小心翼翼的捧着大竹筒子放在祖父身邊。竹筒上寫着幾行文字,我沒專門學過古代的文字,沒法解讀竹筒上面文字的含義。
父親打開竹筒,我瞅見一個物件被黃色的麻布包裹着。掀開黃色的麻布,裏面還有一層黑色絲錦。
時間彷彿停滯一般,父親和祖父目不轉睛的盯着它,感覺呼吸都已停滯。
當然,這種時刻我自然也不敢喘氣。黑色的絲錦完全掀開,裏面是個捲軸,準確說是一幅古畫。
古畫的紙張明顯上年頭了,只不過我無法判斷它屬於那個年代。這個時候,祖父讓父親把它拿出來,想來是要告訴我一些事情。
父親讓我把這幅古畫打開,我見祖父沒甚表示,我便拿起這幅古畫。
古畫裏有很濃郁的塵土氣味,刺的鼻腔異常難受。我忍着呼吸,緩慢的攤開古畫。
古畫上有大山溪流,有樹木也有村落,在邊角一處還有個大人摻着幼稚孩童,孩童右手指向遠方,不過右手臂只能看到一截。
我不知道這是為何,還是此幅古畫作者有意為之。至於古畫我看不出來驚奇的地方,畫工也算不上精湛。
以為是我眼力不到,又瀏覽了一遍,還是沒能找到此幅古畫的作者名號。
父親叫我把古畫給他,我覺得沒甚意思,還以為祖父要把傳家寶交代給我哩。父親一層又一層把它包裹好,再次裝進竹筒里,然後遞給我。
“保護好它,聽見哩?”
父親說話的語氣很重,我能感覺出這幅古畫在他們爺倆心裏的份量,不敢忤逆。我隨即狠狠點頭。依照爺倆的意思,這幅古畫以後就得我保管。
事實也確實如此,祖父仙逝之前和以後一段歲月再沒人問過我關於畫的任何事情。
直到有一天父親找到我,讓我隨他出趟門,特意囑咐我把那幅古畫帶上。
父親說完回到他自己的屋裏,我聽見母親和父親的吵鬧聲,還有鍋碗瓢盆摔碎的聲音。這明顯是母親不想讓父親帶我出門。
我想着,這是父親打算讓我參與他和祖父當年的秘密行動?
過了一會,他們屋裏安靜下來。第二天早上母親把我和父親的行李收拾的整整齊齊,來到屋裏和我閑聊。父親在屋外喊我幾次,母親才允許我走出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