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陸商感到自己的意識在消散，他逐漸渙散的眼眸毫無焦點地盯着陰沉的天空。
臉頰邊漂浮着的黑色機油漸漸蔓延至他的口鼻，他睫毛被浸成條縷，口腔中夾雜的苦意被窒息的痛苦死死地壓了下去。
細細的小雨，落在他的臉上，他所能感覺到的，唯有寒冷。
好冷。
他感受着心肺中最後一絲氧氣的抽離，不再掙扎。
啊，沒想到，竟然會在這樣骯髒的地方死去，真是很符合他的身份。
雜種，寄生蟲，人造人。
他十六年的可憐人生完全是場騙局啊，只有自己傻乎乎地陶醉其中。
在他所謂的父母看來一定很可笑吧，長着和他們兒子一樣的面容，有着相似的天賦，卻始終不是他。
所以在他們親生的孩子回來之後，才會……
親情，友情，全是假的，全是偷來的。
只是那些原本就不屬於他，所以收回就收回去吧。
他已經沒有力氣去恨了。
陸商的眼瞼彷彿有千斤重，他控制不住地闔上雙眼，隨着模糊的視野逐漸變窄，他心中最後的一個念頭是：
要是能在陽光下死去就好了。
然而，就在他徹底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有一雙手突然撐住了他的後頸，強制將他從濃稠的機油中拽了出來。
等他勉強回過神來時，他發現自己已經蜷縮在冰冷的岸邊，如小獸般渾身發抖。
陸商努力睜開被糊住的雙眼，一個在雨幕中依然發著光的金髮少女湊近了，她面色猙獰地大喊，
“不要死啊！我的心靈之友！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陸商反應不過來，愣愣地看着她，這是，死前的幻覺嗎？
隨着油污成塊地脫落，被狠狠擠壓着的胸腔忍不住震動了起來，他想用力咳嗽，但是喉間滿是血意，死死地堵在他的呼吸道。
他放棄一般，不肯再睜開眼睛。
誰知下一秒，那雙手鉗制住了他沉重的眼皮，強迫他睜開眼，
緊接着他的臉頰被使勁捏住，嘴巴被迫打開，兩根溫熱的手指靈巧地鑽了進去，用力地壓住他的舌根處，強迫他張開嘴呼吸。
“唔！”
陸商曲着身體，捂着喉嚨，如嬰兒第一次脫離母體降臨在這世界一般，痛苦地嗚咽出聲。
*
裴環順着星辰指引的方向，跑到了一個破爛到只剩骨架的橋洞裏。
她剛進踏入橋洞，一股刺激性的強烈惡臭就迎面襲來，熏得她腦暈眼花，幾欲作嘔。
裴環四下一打量，發現臭味的來源是橋下的廢棄運河。
寬闊的河道里緩緩流淌着黏膩厚重的黑色機油，襯得運河好似一條暗無天日的暗河，哪怕是羽毛飄落在上方，都無法避免註定要沉湎的可悲命運。
在如融化了的柏油馬路般的漆黑河面上，裴環看見了一小片白皙。
她屏住呼吸，伸頭一看，才發現那裏竟然漂浮着一個少年，他整個身體都深深地埋在機油中，只有頭部努力地仰起，漂浮在河面之上，微弱地呼吸着。
即便如此。依然不能阻止他不斷被吞沒的趨勢。
裴環注意到他沾滿機油的眼睫無力地耷拉着，好似馬上就要落下了。
雖然不知道自己的心靈之友為什麼是個男孩子，但是他不能死！
來不及多想，裴環一秒變身。
她嘴皮飛快，動作像是被加速了一般，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做出了一連串的魔法動作，她放出了大招。
“環環——光圈！”
她抵在一起的雙手奔湧出了一圈一圈白色的光波，光波由小變大，擊中了黑色的機油！
厚重的機油被打散，清出了一小塊暫時的空缺。
裴環眼疾手快，在機油再次聚集之前，一把抱住少年的胸口，使出全身力氣，把他拖拽了出來。
她拽着少年的身體，一步步向岸上走，終於，少年的腳也從烏黑的機油中掙扎出來了。
裴環累得滿頭大汗，她歪坐在少年旁邊，來不及喘口氣，先俯身探查了他的情況。
他在痛苦地顫抖，單薄的胸腔起伏着，每一下都像。
裴環俯身掐住少年沉重的眼皮，強迫他睜開眼，她用力拍了拍他的臉頰，試圖喚回他的意識，但他的眼神還是控制不住地黯淡下去了。
“不要死啊！我的心靈之友！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即便已經從窒息的機油中脫身了，他的情況還是很不好，已經是進氣多出氣少了，最要命的是，他根本沒有什麼求生念頭。
裴環連忙施展了一個治癒術，但是魔法少女的設定里，治癒術對於心正在在死亡的人來說是很難起作用的！
就算少年已經被帶出了險境，可是他的心還是在破碎。
而且身為戰鬥系魔法少女的她本身就不擅長治癒。
裴環只好努力把他摟在懷裏，對他進行物理治療，她用手背抹去他口鼻處的機油痕迹，然後捏住他的嘴巴，強迫他呼吸。
破爛的橋架根本擋不住風雨，冷風混着雨絲不一會兒就把裴環和陸商打得濕漉漉的。
雨滴順着裴環發著光的肌膚緩緩滴到陸商蒼白的臉上。
一滴，兩滴，三滴。
似乎是與冰涼雨水截然不同的溫度。
陸商輕輕動了動指尖，模糊間他的眼底出現了金色的光暈。
在輔助他呼吸的同時，裴環忍不住開始了她作為魔法少女的老本行，那就是愛的話療。
“少年，不要放棄希望，要好好活下去啊。”
“想想你的家人，如果你死去了，他們該有多傷心啊！”
裴環聽到了越發強烈的破碎聲，糟糕！踩到雷點了！這傢伙是不是根本沒有家人啊！
“額，那你的朋友也會傷心的吧，想想你的朋友！”
心碎聲簡直像是多米諾骨牌連續崩塌一樣，嚇得裴環說話都不利落了。不好，這傢伙也沒有朋友！
“那，那我就不信你的人生中就找不到一點溫暖的地方可以支撐你活下去啊！肯定有吧！仔細想想啊！不要那麼草率地就決定去死啊！”
聽了她的話后，已經很強烈的破碎聲竟然越發大了起來！
什麼啊！竟然真的沒有一點值得活下去的地方嗎？！
那也太可憐了吧！
照這樣碎下去，裴環都覺得自己都快成為加速自己心靈之友死亡的幫凶了，說不定她會成為世界上唯一孤寡的魔法少女。
她急得了不得，不管不顧地喊道，
“好吧，不管你之前有沒有家人愛，朋友愛，人生是幸運還是不幸，但是既然你今天遇到了我，你的心靈之友！”
“我保證，從現在開始，我會好好愛你。”
“給你帶來比之前的總和還要多的多的多的幸福！”
“還有很多很多值得你活到120歲還捨不得死的溫暖！”
她拂過少年的髮絲，貼近他的耳朵，輕聲道，
“聽到了沒有啊？！”
“你要是現在去死的話，會錯過一個魔法少女的愛哦！”
陸商的眼皮動了動，他努力睜開雙眼，裴環看見了他簽琥珀色的眼睛似乎矇著濕潤的水光，是雨絲飄落進去了嗎？
“對、一個陌生人，都敢說這種話，你是、聖母瑪利亞吧……”
他捂着喉嚨斷斷續續地，痛苦地發
出沙啞的聲音。
“什麼聖母呀，記好了，心靈之友，是魔法少女哦！”
裴環不滿地嘀咕道。
她看着在治癒能量下再次昏睡過去的陸商，終於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雖然很微弱，但幸福值的確在逐漸上升，治癒術也起效了。
看來，是個傲嬌啊！
*
在橋洞下撿來的心靈之友在治癒術的作用下已經陷入了沉沉的睡眠，裴環這才放下心來。
她雙手握住陸商的腰側，腰部發力，猛地將少年抱了起來。
陸商比裴環要高出許多，但她沒有一點吃力的樣子。
裴環抱着陸商，在雜亂無序的街道上急速奔跑着。她穿過一片掛滿電子紅燈籠的低洼谷底，從廢棄大樓的街角處拐過，在彩色的方形房頂上連續跳躍，最終她來到了一個昏暗的旅館前。
這就是她近些日子來落腳的地方。
旅館落滿灰塵的門帘上串着幾條粉紅色的心形燈泡，燈泡陸陸續續地亮到最上方的塑料牌匾處——【桃色酒店】。
裴環深吸一口氣，抱着陸商走了進去。
粘在門框上的電子機械人識別到人影，便不顧別人死活地卡着嗓子開始叫喊：
【LOVE！LOVE！情侶兩位！裏面走！本店提供特色水床房，露天風景房哦，如需情趣套裝，OO套，XX油，可去櫃枱處自動售賣機購買！玩得愉快！】
裴環被小機械人賣力的叫賣震得腦仁疼，她不滿地對懶洋洋地趴在櫃枱上塗指甲油的老闆娘說道，
“老闆娘，能不能每次都這麼火爆？明明也有單身的客人吧。”
“就是單身的客人也可以選擇不單身啊，本店選擇多多哦。”
老闆娘橫着眼波示意對面牆上貼着的幾排小像，各種風格的選擇應有盡有。
貼在最上方的粉色標語寫着，“寒冷的夜晚來一份火熱的陪伴吧。”
“而且，你今天也不是單身吧。”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被裴環摟在懷裏的少年，“窒息play，玩得很開嘛。”
“什麼呀。”裴環微紅了耳根，略有些困窘，她義正言辭地說道，“是心靈之友啦，世界上最純潔的關係。”
“這又是什麼新的設定？”老闆娘火紅的唇畔揚起了一抹蕩漾的笑容，“一個正常人帶着一個昏迷着的，可以為所欲為的人造人來這種地方，除了做某些羞羞的事情，我想不到別的了。”
來不及害羞，裴環敏銳地捕捉到了一個關鍵詞，“人造人？老闆娘，你怎麼知道他是人造人的？”
“你都不先驗貨的嗎？”老闆娘白了裴環一眼，“是不是多給錢了？”
“驗貨？”
“就是檢查一下他的后脖頸啊！一般人造人那裏都會有標記的。”老闆娘看着有些反應不過來的裴環，幽幽地嘆了口氣，“你要是有需求，幹嘛不來找我啊，我可不會坑你。”
玻璃櫃枱清晰地映出了少年的輪廓，他低垂着頭，漆黑如墨的髮絲被重力帶着向下滑，露出一段雪白的頸子，上面似乎印着些字母。
裴環來不及回應老闆娘的打趣，她一把捂住陸商的脖頸，抬着他便向樓上猛衝。
“猴急什麼？外客要登記的。”老闆娘懶洋洋地喊道，“叫什麼名字啊。”
“不知道，你看着寫吧。”
裴環的聲音遠遠地從樓上的拐角處傳來。
“這麼著急，到底是年輕啊。”老闆娘嘟囔着，隨手在花名冊上登記了一個名字。
她回想起被裴環扛着的少年，雖然看不清容貌，身上也有些臟污，但那雪白的肌膚，漆黑的烏髮，勁瘦的腰身和無力垂落下來的，精緻修長得如藝術品一般
的手指，頗有興趣地嘆息道，“倒是不虧。”
*
裴環抬着陸商進了屋，她艱難地用腳帶上了門。
心靈之友身上實在太臟，她必須給他擦拭一下。
裴環暫時把他放在瓷磚地面上，她小心地繞過他，開始在浴缸里放水。
很快，不大的浴缸里就積了滿滿一池溫熱的水。
裴環試了試水溫，又倒了些旅館提供的免費香波，濃烈到刺鼻的玫瑰花香精味瞬間蔓延整個房間，她擼起袖子，伸出手臂，用力攪拌了幾圈，清澈的水面上便湧出了一層厚厚的玫瑰色泡沫。
下面把心靈之友剝乾淨，放進去就可以了。
裴環看着躺在地面緊閉着雙眼，面色蒼白的少年，無措地蜷縮起手指。
她試探着用手指搭在他的領口處。
陸商像是感覺到什麼一樣，烏黑的睫羽顫動了一下。
明明之前一路上他還是毫無反應的啊。
裴環嚇得立刻把手指縮了回去，她下意識退後一步，隔着半米遠，小心地蹲下觀察他的反應。
大概十幾秒過後，陸商沒有其他的動作，只是安靜地沉睡着。
裴環再次鼓足勇氣，顫巍巍地，一個接着一個，解開他襯衫上的扣子。
看着視線中的白皙越擴越大，裴環心驚膽戰地咽了一口口水。
怎麼搞的，像是犯罪一樣啊……
所以說，心靈之友是男生真的很不方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