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養炸毛超凶小童星
聞楓燃沒來得及得到答案。
因為首場pk環節勝負分得實在是太輕鬆了。
輕鬆到即使是久經沙場、熟稔於一切剪輯技巧,能把黑剪成白、鹿剪成馬的向錢看節目組……都沒來得及想明白這得怎麼剪。
自然,更沒人有時間回答聞楓燃,這些人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現場導演都在爆炸,指着二樓那小子哆嗦:“這人到底是來幹什麼的啊啊啊?!”
好好一檔大家心知肚明——指選手知、評委知、大部分觀眾其實也知道的,用來和諧捧人友好出道的造星節目。
就這麼被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的,一匹染了紅毛的離奇黑馬,從先導片開始,殺穿了。
樂理知識問答環節,本來預定要捧的那個、提前三天背完了所有答案的練習生,被不停響起的搶答器直接拍懵了。經紀人抓着那練習生搖晃了半天,都沒能把人晃清醒。
……倒是艱難背下來的答案被徹底晃勻,呈隨機狀態,哪個字都不挨哪個字,自由分佈在了練習生緩慢融化的大腦皮層里。
直到正式錄製,這些隨機灑落自由飛翔的字,也沒能自覺點排隊站好,成功拼出任何一個正確答案。
第二個環節,判斷節奏型並即時跟隨變換,按理說在正式錄製的時候有引導——是那種有點像遊戲廳玩實體音游的拍按鈕,不是用筷子敲碗。
節目組還特意搬來了四台贊助商提供的鋥光瓦亮的新設備。
這是個專做健身app的贊助商,主打輕鬆健身、快樂燃脂,將遊戲和運動項目結合,極大提升了運動健身的娛樂性。
就比如《音游:節奏大師》和一項兼具力量與燃脂的熱門運動:拳擊。
這四台嶄新嶄新的設備,都配有傳感器和rgb燈光的拳靶,流光溢彩極其炫酷,幻彩光浪直接叫人挪不開眼睛。
加上跟上游hifi廠商合作的多聲道音響,配合廣泛鋪開的各類文娛綜藝節目贊助,一經發售就賣出了相當亮眼的好成績。
然後那紅毛小子站了三秒鐘,扭頭問:有拳擊手套嗎。
工作人員答沒有,拳靶本身就是最優質的的減震棉,配合細膩柔軟的仿真皮材質,可以確保不會受傷。
這類實體玩兒花活的健身器,比起自由度更高的vr類音游,賣的就是一個觸感和擊打感,當然不會多此一舉配副手套自廢武功。
小子想了想,又說繃帶也行,那種軟一點帶彈性的,他自己在裏面裹棉花。
說這話的時候,那紅毛小子摸着狼牙吊墜瞄了一圈,視線落點是別墅的真皮沙發。
現場導演汗都下來了,就怕他去給沙發豁個窟窿,再往外掏棉花:“別別別動!沒事,直接打就行。”
不等工作人員回答,導演當即殺過去:“不用這些防護……這是專業器材,不會出事的。”
冷冰冰的紅毛小子問:“出事了怎麼辦?”
現場導演忍不住在心裏腹誹,小子看着挺野,沒想到這麼嬌氣。
這兒一群練習生,有的金貴有的有背景,還有從小彈鋼琴的,也沒見誰有這麼多要求。
打個拳靶而已,最多就是磕磕碰碰,打偏了弄青一兩塊……能有多嚴重。
真偏的離譜,打到了什麼特別鋒利的地方,也就是多條不趕緊處理就會癒合的口子。
再說節目組早就給每個選手都買醫療保險了。
真遇上個愣頭青把手打壞了,也是保險公司理賠,跟他們沒關係。
現場導演拍胸口保證:“出事了我們也負責。”
聞楓燃回頭看老師,轉回來看他:“你說話算數。”
現場導演失笑:“算數。”
聞楓燃回頭看老師,轉回來看攝像:“你錄視頻。”
現場導演:“……”
然後導演就一怒之下錄了視頻。
然後就出事了。
沒有拳擊手套、繃帶和棉花的保護,那位節奏全對力量滿分的紅毛選手,在最後一關徒手干碎了一個拳靶。
在為了展現贊助商器材的高難度關卡,直接起飛的節奏逼得其他練習生體力明顯大幅下滑、氣喘吁吁滿頭大汗,連咳嗽帶喘揮不動拳頭……足以讓健身愛好者帶着強烈的優越感欣然自豪下單的喜聞樂見環節。
這樣一個環節的最後一分鐘,一個拳靶在“力度測試”一項直接飈紅大喊unbelievable后,咔嚓一聲裂了,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往後倒。
漂亮的紅色塑鋼管折成兩截,蹦出來兩根電線,一個喇叭掉下來:“unbelievable!unbelievable!”
工作人員和一眾練習生:“……”
贊助商一方負責人:“……”
血紅大野狼受驚地竄回老師身邊,又怕這些人找經紀人麻煩,張着胳膊護住偶像,齜牙超兇殺氣騰騰:“我們不賠,你們錄視頻了!”
那個喇叭的質量是真的非常好,這種情況下還在響:“unbelievable!!!”
現場導演:“…………”
最後還是那個經紀人撐膝起身,從容示意,和贊助商派來的負責人去安靜的地方聊了聊。
等雙方聊完回來以後,皆大歡喜——贊助商這邊的負責人興沖沖打着電話趕回公司去了,聞楓燃成了整個綜藝節目第一個接到商家代言的選手。
和對面那家主打健身app、兼賣健身器撈錢的贊助商合作,負責測試器材強度並錄製開箱測評視頻播出。
作為回報,在按照視頻條數和點擊量付錢之外,贊助商還願意免費向聞楓燃選手所在的孤兒院提供健身用訓練器材。
現場導演三個月的工資保住了,一手速效救心丸一手氧氣瓶原地復活,對着穆瑜千恩萬謝,再不敢對天賦異稟的紅髮英雄有半點不敬。
“這樣也能行嗎?”大野狼還是緊張,寸步不離跟在老師身邊,小聲解釋,“我不是故意的……他們那個東西不經打。”
他就知道那麼脆那麼薄一根桿肯定不經打就說要個拳套!
就不給!就不給!
還說不會出事,這小破塑料桿哪可能不出事!
聞楓燃不是故意把人家機器弄壞的。他儘力輕着打了,那個節奏型太快,不用力不行,他最後一拳沒能收住。
幸好血紅大野狼在老師的教導下,足夠機警、未雨綢繆,提前要求對方錄製了不用他們負責賠償的視頻。
穆瑜笑着咳了聲,輕輕搖頭:“不要緊。”
事情要解決很容易。
哪怕是不收購那家健身器公司,只用圈子裏的辦法,也很容易。
那麼多稍微懂一點的人就能看出來的植入廣告,全面鋪開砸錢狂轟濫炸幾個月的效果,就算再翻幾個番,也根本不可能比得上“綜藝節目練習生一拳打碎健身器”的出圈程度。
事情從來就有兩面性,商家但凡大氣些,繼續改善靶桿質量和聞楓燃對線,誓要做出兼顧擊打感和安全性、打不斷的拳靶,甚至能成為一個非常不錯的梗。
至於健身圈的人,真要看到這種新聞,更是不可能不受刺激,弄出來個什麼“在節奏音游里一個音不錯打碎拳靶直播挑戰”……要弄這種挑戰,總要先買一台回去吧。
當時那個商家代表就聽傻了,偏偏每句都有道理,甚至還叫人挺心動:“可——可這樣的話,他們不就都以打碎我們的機器為目標……”
“所以說。”前任影帝相當沉穩冷靜,亮出最後一張牌,“甚至還是消耗品。”
商家代表:“……”
商家代表可恥的心動了。
“事情已經發生,就不可能永遠瞞得住。”這在圈子裏是個永恆的定律。
他們這個健身器其實不是第一次碎了,之前就有一批反饋,勉強還能壓得住差評,沒有造成什麼輿論風波……是因為目標群體中大部分人的力道,其實還是完全不足以搞碎這東西的。
但要進一步打開銷路,就得解決這個問題,現在它能被十三歲的孩子一拳打碎,這是事實。
不論怎麼說,新產品其實已經開始考慮換強度更高的碳纖維了,還不如公開測試——就從聞楓燃開始,然後直接聯動幾個健身圈的大v和頭部up。
舊產品甚至也完全有銷路,就賣給那些搞直播和短視頻的營銷號,讓他們到處找人去砸,玩“今天你碎了嗎”大挑戰。
……甚至這玩意的賣法還是個消耗品!
當初運營做夢也沒想到這玩意居然還能賣成消耗品!
商家代表往公司打了幾個電話,緊急開了個小會,當場定了意向合同,殺回總部細化應急預案去了。
……
穆瑜和對方敲定了洽談合同的時間,收起手機,揉了兩下大野狼受驚炸起來的紅毛毛:“手有沒有受傷?”
聞楓燃滿不在乎搖頭,要是這種強度都受傷,他就不用在地下拳場混了:“沒事。”
他把手主動伸出來,乖乖交給老師檢查正反面:“什麼事都沒有。”
穆瑜做了個手勢,小狼崽的眼睛立刻亮起來,握着拳和偶像偷偷碰爪爪,看不見的尾巴一秒鐘搖成螺旋槳。
“表現的很好。”穆瑜和他慶祝,“小老闆,截止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有標間睡了。應該還有熱水泡麵,加兩根火腿腸。”
大野狼瞬間燃起熊熊鬥志,磨爪霍霍向練習生:“我去搶大床房和雞湯小餛飩!”
穆瑜從場務那領了兩根能掰亮的熒光棒,一本正經給小老闆打call。
血紅大野狼當場害羞成球,千叮嚀萬囑咐地留下熱敷膝蓋的艾草包,地動山搖着渾渾噩噩軲轆回去,繼續憑本能殺穿節目組了。
穆瑜拿着艾草包,靠在樓梯欄杆上休息了一會兒。
他按了按右腿,發現台階很乾凈,就斂衣坐下,拿出手機回了幾條消息。
這裏是別墅的防火通道,一門之隔,能聽見大廳里熱鬧的錄製聲。
被聞楓燃身手驚呆的一幹練習生們還有些迷茫,答應了經紀人要擠兌他的那幾個,現在都瑟瑟發抖寧死不上——開玩笑,那碎了的拳靶還立那呢!
其中一個練習生比較清醒,指着腦袋問經紀人:看見了嗎?啊??你覺得它結實還是我結實?我是來出道的不是來出殯的!
於是接下來的錄製自然也十分友好和諧,沒有任何哪怕一點不適合公開播出、需要二次剪輯的內容。
至於之前的計劃:由於在綵排中發現聞楓燃身體素質協調性過於突出,在合作項目里給他使點陰招、在對抗項目里給他下點黑手,想辦法讓這紅毛小子因傷退出錄製的打算……全面告吹。
系統悄悄鑽出來,幫宿主打了個小枱燈:“宿主,需要康復卡嗎?”
“沒關係。”穆瑜按了按膝蓋,“歇一下就好了。”
血紅大野狼的過度緊張是有原因的。穆瑜的腿傷前些天犯了一次,急瘋了的大野狼翻遍各大公眾號,又殺去校醫室和中醫社團,堅信是天氣不好加上過度勞累。
其實是因為穆瑜要教課。
重回本行,前任影帝抽了個時間,翻了翻過去的那些記憶,整理了一套流程用來訓練。
人的意識不是分門別類圖書館,更像是無數張紙堆疊而成的書山——這也就意味着,翻找某個時間節點的意識的時候,多多少少會帶出一些相關的內容。
比如穆瑜翻找過去的記憶,就會喚醒刻在意識層面的腿傷,讓它的影響變得更為明顯。
“是好事。”穆瑜和系統討論,“以前有醫生說過,治療的第一步,是先讓傷暴露出來。”
涉及到這段話的劇情其實是這樣的——當時穆瑜去看醫生,而穿書局負責醫療的系統準備給他治傷,然後他們相對沉默,大概足足過了五分鐘。
“治傷是可以。”那個醫療系統舉着電鑽和火鉗,“但是這位宿主,您這是直接碎了啊。”
碎了的意識是可以拼起來的,也可以活動如常,甚至可以看起來和常人完全一樣……但那些裂縫畢竟存在,哪怕它們被穆瑜自己用他挺滿意的縫玩偶同款技巧縫起來了,也依然存在。
但穆瑜修補玩偶的本領,也的確如他所說,非常好。
好到小針腳收線精巧,晴雯補雀金裘聽過嗎——那個醫療系統從業以來第一次折戟,踩着電鑽跟別的統唏噓——就那麼精巧。
以至於穿書局的醫療體系對穆瑜全無辦法。
意識的傷不暴露出來,就和沒有一樣,他們只能看着穆瑜的意識以一種極為緩慢卻無法阻止的進度解離。
最嚴重的一次,他們在大榕樹的板狀根里找到穆瑜。
系統去看了那段錄像,每個人的意識都有顏色,穆瑜的意識是種非常柔和、彷彿雨過天晴處的濕潤淡青。在絲染和瓷器行當,管這種顏色叫“天水碧”。
測不出波動的一片意識霧,連形狀都快辨不清。彷彿燒毀了的精美瓷器,金絲鐵線橫貫交錯,密密麻麻的冰裂紋碎得清脆,動聽程度甚至勝過最悅耳的風鈴。
靈魂融化在風裏的聲音。
穆瑜自己沒有這一段記憶,他那時大概已經完全沒有意識了,只記得似乎是睡了一下,醒來后就在穿書局的醫療部。
還是那個舉着電鑽和火鉗的醫療系統,對着他嘆氣:“這位宿主,你要先給我們看你的傷。”
要先看傷,被看見的傷才能治,看不見那叫盲人推拿。
穆瑜其實非常配合,只是他做不到,這次他和醫療系統再次相對沉默了五十分鐘,完成了所有治療前的引導流程。
沒有任何一道需要治療的傷從意識深處浮出來。
所以穆瑜那天右腿忽然站不起來,帶着筆記本回去補了半天課的系統知道了,反而特別高興。
他們一起記下這個意識波動,準備以後回去就讓醫療部治療——意識層面的治療很漫長,要以年為最基礎單位,有些傷一治就是百年。
暫時不打算花一百年去治個腿的穆瑜,選擇了暫時從商城買一台電動輪椅,然後被恰好來送飯的聞楓燃撞了個正着。
大野狼抱着一飯盒包子、一飯盒蛋花湯,高高興興地把門推開。
穆瑜正在和系統一起研究從商城買的電動輪椅,發現有不少功能,挺炫酷地在校長室里漂了個移。
……
總之,基本上完全算是個意外。
穆瑜的傷遠沒到這個地步,他只是稍微有些不愛運動,嫌站久了和走遠路太累,所以未雨綢繆。
但顯然小狼崽被嚇瘋了,當天晚上甚至還做噩夢大哭到把自己和整個食堂養的雞跟鵝一起嚎醒,睡不着跑他窗戶底下蹲着,被發現了還嘴硬說是曬月亮。
這也就導致了,他們這次來參加綜藝,聞楓燃完全聽不了穆瑜說“住漏雨的房子吹冷風吃去痛片”。
只要一聽見這個,曬月亮的狼崽就應激到瞬間變身血紅冷酷大狼人,試圖齜着牙咬穿所有人,再把經紀人叼去最好最暖和的大床房。
系統變成個熱水袋,疊在手工縫製的艾草包上:“宿主,您想起腿傷究竟是怎麼回事了嗎?”
之前他們分析,雖然穆瑜曾經在虛擬空間裏砸了五十次腿、後來又為了做實驗,自己試了很多次,但直接原因似乎不是這個。
證據就是那部電影之後,穆瑜後來又拍了不少電影和電視劇,上過不少節目和綜藝,腿也沒出過明顯的問題。
當然,那些損傷當然也留下了,一定留在了他的意識深處,一定導致了這處傷始終盤踞、好不起來。
但除此之前,應該還有個更明確、更直接的分水嶺。
分水嶺后,穆瑜在發覺自己要走遠路時,開始隨身攜帶和使用手杖。
穆瑜想了一會兒,合理提取出最有可能的回憶片段:“應該是一次舞台事故。”
系統瞬間緊張:“什麼事故?失火了嗎?棚頂塌了嗎?從舞台上掉下去了嗎?”
穆瑜:“地太滑,我滑倒了。”
系統:“?”
“字面意思。”穆瑜解釋,“那個地板上有好多水。”
那時他已經是雙料影帝,這次微型舞台事故發生的地點,就在去領第二次影帝金獎的舞台上。
上一個熱場的節目用到舞台效果,本來應該是乾冰,但那時乾冰恰好沒了。
場務靈機一動,從樓下水池盆景里扛上來十台大功率霧化器。
效果很好,那場節目台下基本上看不見人,節目結束後上台的穆影帝摔得很結實。
和獎盃一起被抬走的影帝被送到醫院,檢查結果,右腿半月板粉碎性骨折。
系統:“……”
穆瑜很看得開,拍拍熱水袋:“這就是人生嘛。”
挺過了五十次的絕望、挺過了數不清次數的過度疲勞,滑過冰飈過車,然後在領獎的時候因為地板太濕滑倒,摔了一跤,摔壞了半月板。
穆瑜現在回想起來也難免有些啞然:“前面那個節目的歌手年紀很輕,還被我嚇得夠嗆……其實我很感謝那次受傷。”
他是真的很感謝那次受傷,他的腿一直都在疼,疼到走路也困難,但那只是種會被判定為“幻痛”的精神類病症。
終於在那一次他的膝蓋碎了,於是他有了做個瘸子的資格。
穆瑜休息了一會兒,覺得右膝已經恢復得差不多,就把艾草包和系統熱水袋一起收進外套口袋,撐着台階起身。
有人在不遠處的通風口抽煙,聽見動靜向這邊看,過來扶了他一把。
墨鏡風衣齊全,剛戴上的黑色口罩,一看就是圈內防拍防堵防狗仔標配:“要幫忙嗎?”
穆瑜搖了搖頭,溫聲道謝,藉著樓梯的扶手站穩。
“你叫什麼?”那人低聲問,一隻手仍虛護着他,“我看你是那孩子的經紀人。”
穆瑜取出一張素底名片,客氣遞出:“庄衍。”
在圈子裏名片就像通行證,互遞名片是最基本的禮節。不發名片的人要麼是暫時還在跑腿打雜的助理、要麼是用不着發名片也有那個底氣“天下誰人不識君”。
這是穆瑜一貫的做事習慣——他決定扮演余牧的時候,就從頭至尾保存了紅色膠袋,現在作為聞楓燃的經紀人,也找時間印了盒名片。
只不過名片上的郵箱地址和電話都指向某台空白機,系統偶爾去清一下未讀消息。
穆瑜在這個圈子當中浮沉多年,明的暗的水深水淺再清楚不過,對聞楓燃的未來有清晰規劃,不需要靠名片來拓展人脈。
對方接過名片,恰好這時場務小心翼翼推門,那人點了下頭,將名片塞進口袋便匆匆離開。
“宿主!”系統從穆瑜的口袋裏探出根天線,“這個人剛才的情緒波動很劇烈……好像是因為我們。”
穆瑜在意識里和系統對話,外人看來,只不過是坐在台階上,隨意看手機消息和走神。
雖然沒抬過頭,但不遠處的通風口站着這麼一個大活人,咬着支根本沒點着的煙一動不動站了十幾分鐘,任誰也足夠注意到了。
系統當然也注意到了這個不速之客,順便還開了個掃描儀,發現原來是那個神秘的第四位評委、節目組請來的昂貴吉祥物。
“他叫商遠。”系統飛快查資料,“前些年一度火到屠榜的全能型音樂人,幾張專輯的銷售額都創過記錄。這兩年忽然半隱退開始培養後輩……聽說家裏有礦,自己開工作室簽練習生。”
穆瑜取出摺疊手杖,逐節展開,按好固定扣:“不算有礦。”
正式做了聞楓燃的經紀人後,穆瑜在近期逐漸找回狀態,認真研讀圈內各類八卦密辛,加上為這檔節目做準備,已經提前了解過評委身份背景。
四名評委的資料都在穆瑜這裏,自然也包括商遠:“他和家裏的關係不算好,在兩年前徹底決裂,支持工作室運轉的開銷,應當是他這些年的積蓄。”
系統關注的倒不是這個……是剛才對方過來扶穆瑜的時候,那個異常的情緒波動。
系統總覺得這個波動有點熟悉,一瞬間莫名回想起遠方的坎伯蘭,忍不住就有點慣性思路:“宿主,難道他就是那個害您摔倒的——”
“怎麼會。”穆瑜說,“那是個年輕人,成名也不過兩三年。”
他補充:“也不是他害我摔倒,地太滑,是我自己沒站穩。”
當時面對記者,剛做完手術、還在坐着輪椅的穆瑜也是這樣解釋的——這種事故誰也不想發生,是主辦方事先準備存在疏漏。
雖說按照圈子裏的慣例,這種事必須要有個有頭有臉的人來擔責,好讓憤怒的圍觀者衝上去批評指責發泄情緒。
而諸多蹭熱度的營銷號,也的確一度將炮口轟向當時為了不被撤去表演、沒有阻止主辦方用水霧代替乾冰的主唱。
但在穆瑜看來,去批評一個在水霧裏連唱帶跳的年輕人,質問對方為什麼不在退場的時候拿塊抹布把地擦乾淨……未免還是有些太不講道理了。
所以不論多少次,但凡有媒體談及這件事,穆瑜都會澄清說明,是自己當時沒有站穩。
這暫時不是重點,重點是系統拿着時間表,小心翼翼問出的問題:“您拿第二個影帝,是在哪一年?”
穆瑜:“我二十二歲那年。”
系統:“您退圈呢?”
穆瑜:“二十七歲。”
系統:“這……這是一個簡單的數學問題。”
穆瑜:“……”
這是一個簡單的、很容易讓人忽略的數學問題。
穆瑜拿第二個影帝是在二十二歲那年。
他出道早、作品多,恨不得一年當做別人三年來活。一茬新人換舊人,能在那個圈子裏浮沉數年還激流勇進,已經完全足夠當不少人的前輩。
穆瑜二十二歲那年,遇到的“才成名兩三年的年輕人”,在他二十七歲退圈的時候,也已經七、八年。
而現在的時間線,已經是那之後又過了兩年——成名十多年的歌王,不論怎麼說,都不太能算是“年輕人”了。
穆瑜和系統討論:“會不會其實沒有這麼巧?”
系統問:“您當時記住那個年輕的主唱叫什麼了嗎?”
“沒有。”穆影帝當時依然連軸轉,就連腿傷以後,也連續拍了兩部輪椅題材的電影和電視劇,“那之後我就進組封閉拍攝了。”
但穆瑜依稀有些記憶:“那個年輕人並不喜歡我。”
在頒獎典禮正式開始之前,那個年輕的主唱其實還私下去找過穆瑜。
那個主唱當時還在唱死亡重金屬搖滾,整個人的妝造和氣質都相當死亡,追星的口味和態度也非常霸氣:他喜歡的那個片子就該拿所有金獎,其他人全是歪門邪道暗箱操作。
這些頒獎典禮,表面上是“當場公佈”、“保持懸念”,其實凡是到場的人,對能不能拿獎能拿到什麼獎,心裏大致都已經預先有數。
至於為什麼心裏有數,還能在鏡頭掃過來的時候,表現出足夠的錯愕和驚喜……要是連這都演不出來,那可能的確是不太適合去領這一行的獎。
穆瑜當時也一樣,已經大致有數,知道自己要上台拿獎了。
他那天的狀態其實不太好,連續幾個月的嚴重失眠讓他本想珍惜難得的休假,推掉那次頒獎典禮,但因為說是要上台領獎,不去不好,所以還是到了現場。
進場之前,穆瑜被衣服上畫著骷髏頭的年輕主唱堵在走廊里,惡狠狠認定了穆瑜搶他偶像的影帝獎項,回頭要給穆瑜點顏色看看。
“就你黑我偶像,是吧?給我等着。”戴耳釘畫煙熏妝的年輕主唱拎着電結他,破破爛爛的t恤上畫著骷髏,“別讓我逮到你,老子打爆你的頭。”
其實只不過是年輕人中二時期放的狠話。
和濃到看不清臉的妝容一樣,是為了表現某種特立獨行的個性,發泄那個年紀特有的激烈情緒。
但叫藏在過道里的狗仔錄下來,又落在有心人手裏,和後來的水霧事件一結合,就成了蓄意而為。
至於被這段對話牽扯進去的、沒得獎的那個年輕主唱的偶像,立刻果斷和盲目追星的粉絲明確切割,以至於給更多人遞了話柄,幾乎錘死了那個年輕主唱故意弄傷穆影帝……就都是后話了。
穆瑜通常不怎麼澄清傳聞——畢竟一個每次去醫院都會被擔心“是否過勞猝死”的影帝,能給外界咀嚼品評的八卦並不多,而最後那次醉駕的傳聞,又沒有留給他澄清的餘地。
所以,這大概也算得上是穆影帝耗時最久、澄清次數最多、否認最明確的一個謠言。
那天太累,眼前黑了一下,一個意外就那麼倒了。
跟誰都沒關係,說不定跟地滑都沒關係。
他確實是自己摔倒的。
他走不動了。
……
快十年前的頒獎典禮,已經很難再搜索到影像資料了,相關的帖子也都大浪淘沙,被一波又一波新的八卦軼事蓋得差不多。
穆瑜倒是有作為影帝的職業素養,通過五官輪廓也不至於認不出,可惜當初那個年輕主唱的妝實在太濃了,還有大量碎鑽和亮片,恨不得就是直接弄了個面具扣在臉上。
……但不論怎麼說,這兩個人都分明相差甚遠。
當初那個年輕主唱,叛逆、暴躁、憤怒着敵視一切,就連喜歡的電影也包含了大量的暴力暗黑元素。
眼前這位歌王性情沉默、冷峻寡言,手下工作室發展勢頭頗好。明顯是個事業有成的精英商人,一身意大利純手工西裝,拎出去能直接拍雜誌封面。
至於明確可查的履歷上,也沒有重金屬死亡搖滾這種東西。一水的爵士、節奏布魯斯,即使是大眾風格,也都是些低吟淺唱頗具味道的慢歌。
可以說除了年齡,不論哪一條,都完全對不上號。
“應當不是一個人。”穆瑜回到錄製現場,和系統在意識里討論,“沒道理,我們的運氣應當不至於這麼離譜。”
系統選擇相信他的宿主:“或許他只是看好血紅牛逼大野狼的潛力,想和宿主這個經紀人套近乎!”
穆瑜發現自己喜歡聽這個,笑了笑:“是啊。”
他罕少能從某件事中得到成就感,看着家裏的小朋友茁壯成長,帶來的舒適和欣慰甚至勝過一片樹林的開花結果。
穆瑜收起手杖,他迎上大野狼敏銳投過來的視線,招了招手,示意自己非常健康。
豎著耳朵的大野狼這才放心地鬆了口氣,重新盯住攝像師手裏的機器,以及攝像師身後的那幾位評委。
首場pk已經結束,聞楓燃的表現亮眼到離譜……離譜到節目組完全找不到任何理由淘汰他。
開玩笑,那個被一拳干碎的拳靶還塞在沙發後面。
就算真搞個黑幕,就硬不遵守規則、硬要把人淘汰,也沒人敢去宣佈啊。
再說,就純論首輪pk的這些項目,有人敢說表現最好的不是那個一腦袋紅毛的野小子嗎?
反正其他選手不敢:“最優秀的……11號,聞楓燃吧。”
“他很厲害,基礎知識很紮實,題目都答對了。”
“反應也很快,我一題都沒搶到,身體素質和協調性也都很好。”
“確實比我們強,尤其是在力量方面……”
2號選手漫不經心地附和:“他應該是我們這裏面最努力的,我師兄說過,兩年前他們一起當練習生——”
導播不輕不重地咳嗽了一聲,2號選手立刻彷彿才意識到失言,剎住話頭:“對不起對不起,這個是不是不該說?”
聽語氣挺真誠,看錶情那叫一個漫不經心,就差直接在臉上寫“我就是要說”。
這種低級挑釁不要臉但是有效,2號選手的家境很好,從一開始就沒準備按好好先生出道,刺頭富二代人設要是立好了,也能吸不少粉。
“是不該說。”導播“哈哈”乾笑了兩聲,“這段我們剪掉了啊。”
導播關掉話筒,示意攝像也先暫停:“咱們錄製是有事先約好的合同跟規則的,各家經紀人也給藝人提個醒。”
“峰景傳媒一會兒來一下。”現場導演敲了敲台本,沒什麼感情地補上一句。
現場就沒有沒當過練習生的純素人,這種事就誰也別說誰,心裏知道就行了,拿到枱面上多少有點不太懂事。
但不懂事在節目錄製里也不是個例了。節目組和選手從來就不在一個戰壕,各有各的心思,偶爾合作常常作對,時不時的互相算計,彼此又都拿捏着對方的軟肋。
——比如這一回,站在節目組只想消消停停錄個先導片的立場上,不懂事的就不光是選手,還有評委:“不要緊,機器既然沒開,就先聊聊。”
導播腦仁一疼,看向禿頭評委,勉強給了個笑臉:“郝老師……打算聊什麼?”
禿頭評委常年參加各類綜藝,又時常在微博上揭穿各類黑幕,對外的人設相當心直口快、仗義執言,評論區有不少擁躉,真要鬧翻了也是個麻煩事。
“聊一聊人品。”禿頭評委說,“我記得,11號選手是說他特訓了一個星期吧?”
導播捏了下台本:“……啊,是。”
這話有視頻作證,導播當時還替對方擔心,是不是時間太短了。
禿頭評委掀一掀眼皮:“那怎麼……按照2號選手剛才說的,兩年前他就是練習生了呢?”
那個禿頭評委坐得不遠不近,跟他們這邊中間還隔了張挺長的桌子,導播合理懷疑他是怕聞楓燃殺過去揍他。
“我們這幾個評委,剛才也看到了,對吧。”禿頭評委看向評委甲和評委乙,“11號選手的基本功是不錯。”
“不錯得過頭了,完全不像是一個星期就能訓練出來的,要是兩年的時間就很合理了。”
禿頭評委說:“可其他選手都只練了幾個月……這就有點欺負人了,我們這檔節目不是主打素人嗎?”
禿頭評委眯了眯眼睛:“是不是可以認為,11號選手其實在節目組給出的準備時間之前,就已經事先預習、事先準備過了?”
另外兩個評委毫無防備地被扯進來,來不及反應措辭,也只好跟着開口:“這個,好像,確實是有一點……”
現場一時陷入尷尬,選手們面面相覷,各懷心思地埋着腦袋不敢抬頭。
攝像機關了,紅燈滅着。
聞楓燃一個人站在幾個評委面前。
系統又忍不住凸皿凸:“呀呀哩個沙陽洲!!!”
穆瑜正準備糾正系統文明用語,不要說髒話:“……”
他有些啞然,笑了下:“楓燃能應對的。”
這種話對長在筒子樓的矮牆下、從小就在不堪入耳的髒話環境裏長大的聞楓燃,不說沒有半點殺傷力,也實在比不上被蚊子叮一口。
……或者,反而,沒準,還有那麼一丁點的反向作用。
試想,一個上課全睡過去、作業全亂寫、考試全靠野性的直覺亂編,慘遭各科聯合制裁的學渣,陡然被質疑“是不是早早就努力,把所有功課都特別用功地提前預習了”。
血紅大野狼現在的表情,就分明是有點茫然。
茫然到分不清這是質疑還是表揚。
他長這麼大,從來沒人懷疑過他是不是提前用功、提前努力好好學習了。
甚至有點感動。
感動歸感動,聞楓燃對語氣十分敏感,知道這老王八也絕對沒安好心:“你不是有錄像嗎?”
禿頭評委臉上的假笑一僵,險些掛不住:“什麼?”
“你不是有我當練習生時候的錄像嗎。”聞楓燃說,“還發給別人看了,外放的聲音我聽見了,《badboy》第3版,老——”他把老王八咽回去,“那個誰,說我跳得比垃圾還垃圾,教我糟蹋了他的名聲。”
禿頭評委當時外放的聲音相當小,完全沒想到這麼點聲音他都能聽見,臉色不自覺扭曲了下。
聞楓燃是真不怕質疑——他這些天的訓練都是錄像了的,有人要看就拿給他們看,只要不被老師抓包自己半夜偷偷練,一切都好說。
但禿頭評委不知道,又要死盯着這一點不放,搶那個質疑的點:“你現在能這麼優秀,難道不是幸好當初被罵開竅了,才能知恥而後勇?當老師的教學生嚴格還教錯了不成?你是這個意思嗎?”
聞楓燃二話不說就點頭:“是。”
禿頭評委一口氣差點噎住沒上來:“……”
“沙老師是愛之深責之切,對你們哪個人不盡心?難道你當時的表現不好,還不能批評,要捧着才行嗎?!”禿頭評委咄咄逼人,“你這個態度,是完全不感激教過自己的啟蒙老師嗎?!”
禿頭評委冷聲說:“以前就有些人詬病老沙的教學理念,可他教出的人的確優秀,當初那個軟骨頭的影帝——”
這幾個字才出來,房間裏已經有不止一個人有所反應。
禿頭評委說第一句的時候,聞楓燃的臉色就冷了下來,愈聽眼裏戾意愈深,幾次都不自覺地將拳頭往身後按。
穆瑜也從角落的沙發里起身。
他知道什麼是聞楓燃的死穴,雖然準備鍛煉血紅大野狼一個人面對鏡頭和質疑,但眼下情況已經失控,不再符合需要聞楓燃獨自面對的境況。
系統的反應飛快,已經給他用了一張康復卡,暫時治癒了膝上的舊傷。
穆瑜叫了聲“楓燃”,正要過去,整個大廳卻是毫無預兆地陡然一靜,關了的攝像機都跟着一哆嗦。
禿頭評委被一杯水澆下來,淋了個透心涼。
禿頭評委混跡各個綜藝,加上微博的活躍吸引了不少粉絲,也算是圈內有些地位的半個前輩,臉色當即沉下來:“放肆!什麼人——”
他的聲音一滯,卡在喉嚨里,有些錯愕地瞪了眼睛。
那個被節目組花大價錢請來的歌王、昂貴到一個人比他們三個出場費還高吉祥物,這會兒正揉着手腕,“噹啷”一聲把玻璃杯扔在地上。
商遠慢吞吞站起身,隨手撣去西服袖口濺的水珠,不言不語地睨着禿頂評委。
他身高極高,明明是個極其穩重的打扮,卻離譜地直奔不遠處驚呆了的樂隊,順手一薅,拎了把電結他回來。
禿頭評委嚇得嘴都打哆嗦:“你,你你,你幹什麼?!”
他很快就知道了商遠要幹什麼,導播和現場導演蹲在牆角,在整個晚上的跌宕起伏里疲憊吸氧,無辜的電結他手瑟瑟發抖不敢說話。
“就你黑我偶像,是吧?”
穿着手工定製西服、怎麼看都是精英商業人士的歌王拎着電結他,朝禿頭評委招了下手:“過來,老子打爆你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