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養一隻萬人嫌崽崽
系統:“……”
“一捧土也是土。”穆瑜和它討論,“一球土也是土。”
星球也是球。
他這顆球是荒星,面積不算大,沒有礦產、不含貴金屬元素,沒有生命。
在星際世界,毫無開發價值又佔地方的荒星,甚至會因為阻擋太空航線、影響空間站擴建之類的緣故,倒貼錢請人拉走。
這種小荒球最大的用途,是被一些財力不足以購買太空星艦、熱衷窮改的旅行玩家拖走,掏空一部分內部加以改裝,添加動力后,用來星際旅行。
至於那些黑土,也是在保證不至於影響本地環境、不會造成水土流失的前提下,在一些人跡罕至甚至乾脆就沒有人跡的世界,適量收集的。
從深山老林裏帶走一捧土,要是都得算進個人資產,穿書局的資料庫怕是早就支撐不住了——至於收集了這麼多,也只是穆瑜走的世界太多、其中又有很多荒蕪的無人區的緣故。
……所以。
球不要錢,土也不要錢。
一球土當然也不能算是錢。
穆瑜沒有上報這一資產,理由其實也很充分:“它上面的一沙一石、一草一木,任何一頭奔跑的野豬,都沒有花一分錢。”
“……”系統已經被說服得差不多,舉着喇叭幫忙往外咣咣轟資產審核團,剛想問宿主怎麼還有草木:“怎麼還有奔跑的野豬!?”
穆瑜抱着累到打盹的小雪團,翻了個身,假裝自己已經睡著了:“啊。”
系統:“啊???”
穆瑜和小雪團同步把臉埋進柔軟的被子裏。
……也不是什麼太稀奇的事。
野豬通常棲息在植被非常密集的落葉闊葉林。
穆瑜也很喜歡,植被非常密集的,落葉闊葉林。
就像當dna里刻入了“種菜”屬性,看到任何有土地方,都忍不住很想種菜一樣——這樣一顆適合種樹的球,在穆瑜這裏當然不會閑置。
大概是在某次移栽小紅楓苗的過程中,穆瑜畫的方框,無意間帶過去了一窩小野豬幼崽。
經年累月,那片秋天異常漂亮的紅楓林里,大概已經有一個野豬的王國了。
“可能還有一些鳥類。”穆瑜畫方框的時候一向隨手,索性一起提前說明,“和一些別的動物。”
穆瑜想了想:“可能不止一些。”
那顆小荒球被點亮生機后,很快就自給自足,種下去的樹長得異常高大,枝繁葉茂欣欣向榮,不需要穆瑜再特意澆水鬆土、時刻照顧。
反向推測,那上面很可能已經形成了個不再需要外力維護、自成一體自行運轉的完整生物圈體系。
系統:“……”
穆瑜關注的倒不是這個,穿書局的資產審核團突然出現,讓他有些在意:“我已經把星球無償贈送給了s03世界,為什麼局裏還會來找我?”
系統也很奇怪,但還是先連塞帶拽地把一球的生物圈藏起來,以免資產評估爆表:“宿主,我這就回去問問。”
“也不是很急。”小傢伙已經睡熟了,穆瑜也逐漸找到睡覺的樂趣,邀請系統,“要不要先睡一覺?”
系統愣了下:“不急嗎?”
“不急吧。”穆瑜閉上眼睛,貼貼小傢伙軟綿綿的頭髮,“我在最終考核里呢。”
總歸他花錢,也只是為了不再被頻繁抓進最終考核——現在已經在s03世界了,又不能被再抓進來一次。
既然已經打定主意,要在這裏多留一段時間,陪小雪團一起長大,這個訴求自然也就變得沒那麼迫切。
這話很有道理。
系統分析了一會兒,以此類推,才發現其實很多事都並非十萬火急,但很多人似乎並不懂得這一點——就像s03世界的溫室。
它被設計出的本意,也絕不是把孩子變成升級的道具,被無限的期望和壓力推着不停向前。
系統高高興興變成棉花球,在被窩裏給自己找了個地方:“宿主和外面的人不一樣。”
穆瑜笑了笑,抬手把被子掩好:“睡吧。”
他的確沒那麼多急着要做的事。
又或者是少年時的生命被壓縮到了極致——穆瑜跳級過兩次,在十五歲那年完成基礎教育,十六歲復讀一年,十七歲考上頂級表演院校。隨後就彷彿卷進巨型齒輪,那之後的十年,沒有一天得以停下來喘口氣。
穆瑜第一次享受到“休息”的滋味,是受酒駕的污衊所困,被停止一切工作,暫時在拘留所等待審查的那幾天。
那場車禍內幕頗多,後續也是一波三折,但時間過去得太久,穆瑜已經不怎麼能回想起當時的具體細節了。
他只是偶爾靜坐着出神的時候,看到陽光透過樹枝落下的斑駁光影,會想起那幾天。
要是考慮到那種“人生就是賽道”的俗氣比喻……穆瑜的人生,大概就像是一輛油門轟鳴了太久,連他自己也不清楚車損如何、零件是否還齊全的賽車。
在命運的某個彎道,賽車意外衝破了欄杆,翻滾着一路墜落,摔在谷底。
說實話,穆瑜當時並不覺得懊惱,也沒什麼不甘或者憤懣——他甚至不捨得浪費時間去想那些事。
那個濃煙滾滾、摔得他支離破碎的谷底,只要一抬頭,就能看他十年都沒時間看的星星。
朗朗夜空,漫天星辰。
所以穆瑜在後來的路程里,始終把四十五邁作為車速的極限。
所以他其實偶爾也會想,在虛擬世界被逼砸碎的五十次膝蓋、車禍里徹底廢掉的右腿,其實都並不足以讓他瘸這麼久。
或許只是在被當作賽車的那些日子裏,日夜不休地飛飈疾馳,某根傳動軸不小心磨斷了。
穆瑜分出一邊胳膊給小雪團當枕頭,系統變成的棉花抱枕窩在小雪團的胳膊里。
被窩因為一起睡變得很暖和,房間裏的光線昏暗柔和,躺在怎麼翻都不會掉的大床上,整個人彷彿也跟着放鬆下來。
穿着小黃鴨睡衣的小傢伙睡的很香,軟軟暖暖的一小團,額頭貼着穆瑜的胸口,後背隨着均勻的呼吸一起一伏。
穆瑜閉上眼睛,他被充滿一整個卧室的放鬆包圍,倦意悄然上涌,將他溫柔地拖進無夢的安寧黑暗。
有1024次,穆瑜通過這片黑暗去往不同的世界,或是為了完成任務、或是因為接受考核,或者是純粹利用閑暇時間踏青。
踏青是項不錯的活動,可以找一找珍惜樹種、給還未長成的小樹苗鬆鬆土,再慢慢尋找人跡罕至又風景宜人的地方。
這是穆瑜在任務者登記表上的第1025次休眠申請,不是為了漂泊,也沒有要去的目的地。
是在他們的家裏、在家中的床上,什麼都不用管,好好地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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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這顆從天而降、資源極端豐富的星球,溫室內外的改革都被猛地向前推了一大步。
而在這場意外提前的改革中,也體現出了ai作為世界管理員的好處:沒有私心和貪婪,沒有沖昏頭腦的一蹴而就。
在不涉及社會制度相關的領域裏,它們總能有辦法找到最優解。
尤其他們這個世界的ai還特別熱情,人緣……ai緣特別好。
之前資源告罄的時候,s03世界的ai就和穿書局這邊稱兄道弟,弄了個長期合作,通過接納考核者掙資源養世界。
這回天上掉下一顆寶貝黑土星,好幾個負責星際世界主電腦的ai朋友當天就拍着代碼幫忙,轉眼發來了大量星球開拓相關的資料用於參考。
多方助力,s03世界也迅速擬定了世界重啟計劃。
這顆星球上的資源,會被以最為合理的方式利用和分配,而星球本身也不會再屬於任何人——這顆給予了整個世界第二次生命的星球,永遠屬於那位慷慨的捐贈者。
睡醒了的穆瑜抱着小雪團,聽系統念《12315號告全世界書》:“……屬於誰?”
系統:“……”
系統:“慷,慷慨的捐贈者。”
穆瑜經常遭遇類似的場景,倒也還冷靜,熟練地直擊核心:“這是最壞的消息嗎?”
系統:“……不是。”
這顆星球對s03號世界的意義,實在太過非比尋常——對於一個資源嚴重告罄、甚至不得不以極端手段限制人口的世界,這幾乎就是給予了整個世界第二次生命。
倘若現在所在的這顆孕育了世界的星球,應當被稱之為星球母親,那麼這顆資源豐富物種多樣的黑土星,就該被叫星球舅舅。
簡稱救星。
穆瑜:“……”
系統把這個離譜的諧音梗連塞帶拽地懟回了ai正撲靈撲靈閃金光的發信倉。
ai失落地滾回去,繼續搞第12316號即將向全世界公佈的溫室改革計劃了。
“……總之,這顆星球,會永遠以租賃的方式暫存於此。”
系統猶豫着念《告全世界書》:“而這些極端珍貴資源所對應的報酬,則是本世界全部最尖端的科研成果和產物。”
系統有點不祥的預感:“宿主,報酬是最尖端的科研成果和產物……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我都可以拿。”穆瑜用被子把不捨得起床的小傢伙裹成一個蠶寶寶,熟練地回答,“他們最頂級的資料庫向我無償開放。在任何時候,只要我有需要,就可以拿走任何他們的尖端科技產品。”
非常熟練。
熟練到不用想就能直接背誦,流暢得相當平靜。
平靜得系統有點擔心一千個汽車人在他們這間小小的卧室里從天而降。
系統看着《告全世界書》上一模一樣的附錄:“……宿主以前,也、也遇到過這種報酬嗎?”
穆瑜:“是啊。”
系統:“哪個世界?”
穆瑜:“汽車人世界。”
系統:“…………”
好有道理。
不然怎麼能隨便畫一個框框,就拉過來好高科技那麼老大一個變形金剛。
還只有穿書局這邊的系統在玩命攔。人家世界都沒意見,每次這邊一畫方框,那邊就把變形金剛拿高壓水槍洗得乾乾淨淨秒送過來。
穆瑜被裹成蠶寶寶的小傢伙往懷裏拱,沒忍住笑出來,輕咳兩聲:“算了。”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
“怪不得資產審核部的人會來。”穆瑜給系統包紅包,“辛苦了。”
還好他們在睡覺前就早有準備,系統做假賬的本事叫穆瑜也驚訝,居然硬生生把那顆星球在賬面上做成了原來的小荒球。
“任何時候、只要有需要就能拿走尖端科研產品”這種約定,只要穆瑜堅決表示“任何時候都不需要”,對面就沒有辦法。
系統當即含淚火速收下好大一堆安撫物:“不辛苦!宿主下次要做假賬還找我!”
它立刻就懂了套路:“我們不需要高科技產品!”
“對,我們不需要高科技產品。”穆瑜很沉穩,拍了兩下手,“只需要小雪團。”
小雪團完全沒跟上前文,但對這句話反應非常快,應聲從被子裏冒出腦袋,眼睛亮亮地舉手:“在這!”
穆瑜笑着握住小手晃啊晃,小傢伙睡得特別舒服,短髮蹭得亂糟糟,軟軟的特別好摸。
穆瑜重新用被子把小雪團卷得只冒出一個小腦袋,兩個人一起玩滾來滾去的遊戲。
他雙手握住被子的兩個角,用力一拉,小傢伙就“咻——”地飛起來,又抓着被子骨碌碌滾回穆瑜懷裏。
對每天都練花滑、在冰上蹦蹦跳跳轉圈的少年組大哥來說,這樣轉圈圈一點問題都沒有,玩得高興到不行,窩在穆瑜的懷裏大聲問好:“早上好!”
穆瑜笑着彎腰,和小傢伙額頭碰額頭:“早上好。”
他們這一覺睡得好長,昨天下午天快黑時躺下去,竟然也沒多久就睡熟了,一直安穩地睡到了今天早上。
如果不是穆瑜的手機因為收到消息震響,說不定誰都懶洋洋不願意起床,可能會一直睡到太陽照屁股。
穆瑜在臨睡前把手機調成了靜音,依然會震響的信息,要麼是隊裏有事,要麼是溫室官方發送的通知。
系統也和雪團大聲問了“早上好”,忍不住好奇:“宿主,是什麼消息?”
穆瑜拿過手機,點開消息看了看內容:“通知我們,獲得了邀請名額。”
任何一種制度都有好有壞,“溫室”存在其便捷性、安全性和相當程度的教育優勢,並非一無是處,有問題的只是一部分制度。
倘若把培育艙和成人睡眠艙的功能合併,讓孩子們得以和父母一同生活在家裏。在需要專註學習、高強度訓練、甚至存在危險性的自然探險時進入虛擬空間,或許是種更為兩全的方式。
就拿花滑和類似的競技體育項目舉例——在滿足必需訓練量的同時,不影響身體、不落下勞損性的傷病,最大限度規避賽場和訓練場意外……這就是當初伯格黑德的經理人建造虛擬冰場的意義。
現實與虛擬之間的界限必須反覆斟酌,再不斷根據實際情況調整,遠非一兩次改革就能圓滿。
所以在第一版溫室改革計劃發佈之前,會有一批被選中的小朋友,受邀離開溫室,去觸碰外面的現實。
這個現實不夠好,犯過錯誤,但也在努力調整、努力修改,正為迎接他們而不斷做着準備。
“雪團帶我們從溫室出去。”
穆瑜把又想光着腳到處跑的余雪團小朋友抱起來,放在床上,套好保暖的小棉襪:“出去玩一天。”
這句話很容易懂,剛才還笑着躲來躲去的小雪團忽然愣住,睜大了眼睛。
穆瑜彎下腰,含笑扶着膝蓋,迎上小傢伙錯愕的視線。
“出去。”小雪團每次都越急越說不出話,抱緊棉花抱枕,比劃穆瑜又比劃自己,來回指了好幾次。
小傢伙急得臉上通紅,小鼻尖直冒汗:“我們!”
穆瑜作為伯格黑德的少年組教練,有必要離開溫室,參加一些現實世界的會議——這件事俱樂部其實早就在運作了,隊員們也都知道。
雖然“師生綁定”的前提下,穆瑜應當和小雪團一起留下,但也並非沒有空子可鑽。
“有必要出去開會”、“有必要出去指導成人組訓練”、“有必要給其他項目同行介紹一些經驗”、“有必要出面阻止俱樂部老闆把睡眠艙啃個窟窿”……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小雪團其實早就很想讓穆瑜出去休息。
穆瑜用“大家一起集訓兩個月”哄着小傢伙到現在,終於哄到了大家一起放一個星期的假,連沉迷工作的理由也不能用了。
某天晚上,余雪團小朋友和孩子王帶來的小弟們,搬着小馬扎坐成一圈,還嚴肅討論過這個問題。
穆瑜和系統一左一右,蹲在門邊偷聽。
大部分孩子的家長都是用“關門”這個動作退出溫室。
他們躲在屋子裏,悄悄看爸爸媽媽“出門上班”——那扇門一關,爸爸媽媽就不見了。
去哪都找不着,追也追不到,再想見到爸爸媽媽,就只有等爸爸媽媽回來。
所以第一次見到那個長得像雪糰子的小朋友會和老師一起牽手手上班,和老師一起牽手手下班回家,每天晚上都能從窗戶看見亮亮的燈,一群小朋友都羨慕得挪不開眼睛。
“唉,所以這辦法你也用不了。”孩子王踩着台階,小大人似的嘆氣,“你總不能把余老師鎖在門外吧。”
孩子王一猜就知道:“你肯定不捨得。”
余雪團小朋友拳頭攥得特別緊,看起來挺酷,冷冰冰搖頭。
“要不試試睡覺吧。”一個小弟抓着頭髮想了半天,“我每天就是鬧着要爸爸媽媽抱着睡,等我醒了,家裏就剩我一個了。”
“抱着睡!”旁邊的小弟全瞪圓了眼睛,“那你醒了以後不哭嗎?”
這種事就是必須忍住——要是每天都自己睡,也不會特別想爸爸媽媽。
可要是鑽進爸爸媽媽的被窩裏睡着,醒來空蕩蕩的屋子只剩下自己一個,那睜開眼睛一定會哭的。
“哭唄。”先前出主意那個小弟眼淚汪汪,抱着膝蓋蹲在地上,“忍不住嘛。”
一群小朋友想不出好辦法,唉聲嘆氣了半天。
臨走的時候,幾個小弟又七嘴八舌勸他:“要不算了嘛,乖一點,別讓老師出去啦。”
……那天和小朋友們玩完回家,小傢伙什麼話也沒說,在晚上帶着小毯子鑽進了熬夜寫訓練計劃的穆瑜懷裏。
從那天開始,小傢伙就一天不落、相當嚴格,越來越早地催穆瑜睡覺。
直到今天,穆瑜終於收到了這條由溫室官方發來的通知。
小雪團連耳朵都緊張得紅通通,他學說話是和認字一起學的,能念很多字,抓着手機反覆看了好幾遍:“我們出去!”他指着那兩個字,“我們!”
“對。”穆瑜認真點頭,熟練地一個詞一個詞比劃火柴人,“雪團,帶,我們,出去。”
棉花抱枕砰地一聲炸開,漫天白毛毛高高興興亂飄,拼成了余雪團小朋友的最新評分記錄。
意識損傷已經很輕微了,按照審核機構判斷,認定完全存在康復可能,不需要再長時間滯留在溫室內。
語言能力提升得也相當迅速,根據監護人提交的錄像資料,已經掌握了一千個詞,並且能夠進行順暢的交流。
小雪團撲進衣櫃翻騰翻騰,抱出一個裝餅乾的鐵盒子。
從沒想到自己居然這麼快就能合格,小傢伙又高興又緊張,又因為一直跟着老師學,知道了不能隨便拿屬於其他人的東西,也知道了要勇敢、要正直、要誠實,要幫和自己一樣的小朋友。
小雪團漲紅了臉,打開餅乾盒的蓋子,抓了一把裏面還沒送出去的、寫着數字的糖紙,主動承認:“不夠!”
穆瑜盤膝坐下來,把小傢伙和餅乾盒一起抱進懷裏:“雪團交了多少新朋友?”
懷裏軟乎乎的一小團蜷起來,低着頭不說話,一隻手緊緊抓着穆瑜的睡衣。
穆瑜想了想,又換了一個問題:“老師自己出去的話,雪團要怎麼過一天?”
余雪團同學攥緊小拳頭:“炒雞蛋。”
穆瑜倒是沒想過這個回答:“……啊。”
在衣櫃裏,神秘出現了這些天廚房失蹤的十幾個雞蛋。
還有那件穆瑜最常穿的休閑款外套。
還有穆瑜的一件洗乾淨的睡衣、一副手套和一副常戴的護膝。
這些東西被絮成了一個懷抱形狀的小窩,可以讓不需要開燈、不需要燒熱水、不需要等老師回家的小雪團在炒完雞蛋以後,就藏在裏面,一直等到老師回來。
穆瑜把小傢伙攏進懷裏,來回輕輕晃:“夠的。”
小雪團抹了下眼睛,飛快藏起來那一點點沒憋住的眼淚,愣愣抬頭。
“這一項的分數多出很多。”穆瑜示意滑冰那一欄,拿出一點棉花放在社會化程度那一欄,“看。”
小雪團沒想過這種辦法,眼睛叮地亮起來:“可以借!”
穆瑜笑着揉他的腦袋,用一模一樣的語氣回答:“當然可以!”
事實上,其實社會化程度也完全用不着交一千個朋友——不過糖紙上都已經用鉛筆端端正正寫了一千個數,據說也已經在少年隊員們滿懷希望(滿懷想看大哥嚇唬其他俱樂部的希望)的幫助下,計劃好下一步的交朋友大業了。
穆瑜不打算影響小傢伙的積極性,總歸有他看着,小白鷹可以張開翅膀放肆地飛,想飛到哪就飛到哪,想交幾個朋友就交幾個朋友。
還穿着小睡衣小棉襪的小白鷹一骨碌蹦起來,拖住穆瑜的手:“現在!”
“要有儀式感。”穆瑜一本正經教他,“要洗臉刷牙、換衣服、手牽手出門。”
小白鷹一陣風一樣啪嗒啪嗒跑去洗臉刷牙換衣服給手上抹寶寶霜。
穆瑜和他一起洗臉、一起對着鏡子刷牙,把洗手的泡沫弄到小傢伙的鼻尖,教他怎麼用香皂玩吹泡泡。
小白鷹挺胸昂頭,牽着老師的手,大步走出家門。
……
ai在這部分的設計非常體貼。
從溫室里醒來存在一個微妙的時間差,兒童恢復意識的時間,大約在成人蘇醒后二十分鐘左右。
穆瑜從睡眠艙里出來,迅速回酒店沖了個澡換過衣服,驅車去培育機構接小雪團:“需要多久?”
“自動駕駛的話五分鐘,來得及!”系統已經和那輛買來就在停車場落灰的人工智能確認過,“宿主要開自動駕駛嗎?”
酒店離培育機構的直線距離其實不遠,但要走最低限速百公里每小時的高速隧道,如果讓穆瑜自己來開,就要由下方的常規道路繞行。
這裏是市中心,常規道路恨不得繞出個上下翻飛的麻花,要是以45kh的速度繞行過去,可能就要半個小時。
“好。”穆瑜把方向盤交給自動駕駛,“我們快一點。”
他很久沒有用這種態度對待過“時間”了。
睡眠艙的運轉原理挺高深,但穆瑜和系統已經達成共識,堅定地不需要高科技產品、也不需要尖端科研技術,所以堅定地沒怎麼細看。
總歸人體在這段時間相當於被按下了暫停鍵,理論上躺下是什麼樣、出來就是什麼樣——只不過一躺就是好幾個月,還是太久了些。
剛站起來的時候有點力不從心,身體有些不聽使喚也是難免的。
從那次車禍后,穆瑜就再沒走這麼快過。出門時右膝不聽使喚地軟了下,有好心的陌生人扶住他時,也只來得及簡單說了句“謝謝”。
系統:“……”
也不算陌生人,是戴着口罩不敢抬頭的坎伯蘭。
“手杖也差點就忘記。”穆瑜和系統復盤,下次應當打有準備之仗,不弄得這樣倉促,“多虧有好心人幫忙送去酒店。”
系統:“……”
也不算好心人,是追去酒店不敢露面的坎伯蘭。
系統想起宿主塞過來的那份劇本,實在忍不住,飛速翻開,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其實是很常規的“相恨相殺”設定——通常情況下,進入最終考核的任務者都會接到這種劇本。
算上這次,穆瑜一共來過三次s03世界。
第一次,穆瑜領到的是個傳統豪門內鬥劇本,身份是個剛成年不久、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畫家小少爺。
上上任反派心狠手辣,把少爺逐出家門、又塞進酒店做服務生,找了幾個相當不好對付的傢伙,動輒就能將人磋磨廢掉。
結果穆瑜沒看劇本,又因為那段時間很閑,恰好有探索金鑰匙制度的興趣,也就沒有急於退出世界。
幾年後,這家酒店的客流量暴增,數不勝數的客人來住這家酒店,都是為了能夠見這位優雅全能的執事先生一面。
又過了幾年,作為行業頂端的榮譽象徵、也是對最忠誠夥伴的感激,這家酒店被金鑰匙聯盟永久贈予了這位執事先生。
……第二次,穆瑜領到的則是個商戰劇本,他是伯格黑德俱樂部聘請的經理人,也是被坎伯蘭親手抓到的商業間諜。
“在看劇本?”穆瑜提醒系統,“有隱藏劇情,要翻到第五頁。”
他也是前兩天心血來潮,打開劇本翻了翻,才看到竟然還有隱藏部分的劇情。
坎伯蘭有個摯友,也是花滑運動員。少年時兩人相交甚篤,對方卻沒能成功離開溫室——因為最重要的一場比賽前,那位摯友被人用藥致盲,連冰也沒能上得去。
那時溫室中的賽事遠沒有現在多,練了十幾年也只能參加幾場比賽、甚至連上場機會都未必有的運動員比比皆是,一旦積分不夠,就只能被殘酷“淘汰”。
坎伯蘭和對方約好在溫室外相見,迫不及待衝過去,卻只看到已經清空的培育艙。
恨意和絕望由那一刻瘋長,坎伯蘭繼承了家族的企業,主宰伯格黑德銀行后成立了冰雪俱樂部,一直都在調查當初的真相,直到找出了那個下藥的人。
他很有耐心,先用伯格黑德經理人的誘餌引誘對方,一步一步把對方引上高位,才驟然把人推入地獄,盡情開始了自己的報復。
穆瑜一進世界就被用藥致盲、囚禁在了雪谷,恰好是在這段報復的開局。
系統忍不住打聽八卦:“宿主,宿主,您第一次見坎伯蘭是在什麼地方?”
“冰上。”穆瑜倒是還記得,“我當時在滑冰。”
他領到的那具身體,視力雖然暫時受損,但要想“看”到周圍的東西,其實有的是辦法。
就比如去汽車人那個世界借一個倒車雷達之類的……
對恢復視力、逃出雪谷之類的事,穆瑜倒是都無可無不可,他只是偶然發現,這次分配到的身體似乎是個花滑運動員。
這是很少見的運氣——穆瑜雖然演過花滑運動員,但影片中的大部分動作,都是藉助威亞完成的。
他第一次上冰就已經十七歲,沒有童子功,有很多動作和旋轉即使懂得原理,也不可能做得出來。
那具身體大約二十四歲,恰好處在花滑男單的全盛期,雪谷里又有現成的冰。
穆瑜也難得找回了點少年心性,就去商城買了冰鞋,摸索着換好,上冰試了試。
多少有些遺憾。
穆瑜笑了笑,對系統說:“沒跳成。”
系統隱隱約約看見他們後面那輛車重重哆嗦了一下。
……看起來就像是車主心臟病犯了。
系統翻了翻當時的執行任務記錄儀,找到宿主說的時間點,看到坎伯蘭瘋了一樣把穆瑜推倒在冰上——穆瑜當時並沒去汽車人世界借倒車雷達,只是隨便找了塊看起來能跳的冰,那其實是個不淺的湖。
冰面碎了,坎伯蘭一手拎着穆瑜的衣領,把人往冰水裏一次接一次地浸,狀若瘋魔:“你配滑冰?你覺得你是什麼人?”
——在劇本里,穆瑜領到的那個角色,就是為了拿到一次上冰的機會,才會找人給坎伯蘭那個摯友下藥的。
系統覺得這是個死局,為了提高考核難度,任務者領到的角色多半都是真做過那些事,也真跟反派有不死不休的仇。
它忍不住問穆瑜:“宿主,您是怎麼回答的?”
穆瑜當時其實挺坦白:“我對他說,我叫穆瑾初,可能不是他的仇人。”
穆瑾初是穆瑜在那個家裏用的名字,後來做任務的時候,也經常順手拿來用。
第二次被抓進s03世界,穆瑜已經有了明顯的消極怠工的傾向,甚至一照面就非常坦誠地告訴了那個抓着自己往水裏按的人:他不是這具身體原裝的意識,只是一個遊魂,叫穆瑾初。
系統一時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那您要是被抓進了一個現代都市、沒有其他任何元素的世界呢?”
“他們可能會覺得我瘋了,把我送去醫院。”穆瑜的計劃其實很完善,“我就可以在逃跑的過程中,不小心掉進下水道,被衝出這個世界。”
系統:“……”
“總之。”穆瑜回憶了一會兒,其實能想起的感慨已經不太多,“坎伯蘭的身體好像不太好。”
一般反派大boss就算把人玩兒命往冰水裏按,也不會在對方昏死過去以後,連自己也高燒一路拖成心肌炎,在醫院住上一個月。
伯格黑德俱樂部那時立足未穩,俱樂部下屬的運動員人心惶惶,連續幾場賽事都輸得一塌糊塗。
他這個經理人也只好支撐着出來主事,大概就是那時給外界留下了“病弱”的印象。
系統看着當時伯格黑德經理人靠在病床上聽人念文件、打着吊瓶重新制定訓練規章,坐在場邊鼓勵隊員、結果等比賽完已經在低溫環境昏迷過去的種種場景:“……”
這可能不只是病弱的印象。
這就是真的病弱。
穆瑜的確有一進考核世界就強退的習慣,但當時一個俱樂部的隊員都指望着經理人,他也就沒有立刻着手計劃這件事。
後來坎伯蘭病癒,不知為什麼,雖然依舊絮絮叨叨地念那些“你該死”、“你有罪”、“你別想騙我”之類非常符合反派身份的台詞,卻也沒再給他下藥,還逐漸給了他這個經理人不少實權。
來都來了。
穆瑜也就又打點起精神,等伯格黑德俱樂部的實力逐漸起來,牽頭辦了全俱樂部聯賽、又零零散散搞了不少“挑戰賽”、“桃李杯”之類的比賽。
後來做得順手了,就又重拾起自己當初被扔進虛擬世界、跟教練組一起討論設計的那些更加理想的訓練模式,弄了個虛擬冰場。
這個過程其實不是特別無聊——要說遺憾也有一樣,就是穆瑜弄出這麼多場賽事,把一茬又一茬運動員推出陰雲、推上賽場,可一直到了最後,自己也沒來得及上去參加任何一場比賽。
甚至沒來得及再換上冰鞋,沒來得及上一次冰。
經理人抱病孤身支撐俱樂部那麼久,葯當糖豆吃、咖啡當水喝,早沒有了足夠的體力。
虛擬冰場建成后的第三天,伯格黑德的經理人被那時候也跟他混得相當好的一堆運動員簇擁着,笑鬧着讓他上去開冰,卻因為右膝使不上力,一上去就跪摔在了結實的冰面上。
大概也就是那個時候,已經做完了所有事、認為應當不會再出什麼問題的伯格黑德經理人,開始計劃離開世界的方式和時間。
……
系統總覺得有人在他們這輛車上安了什麼竊聽器,掃描了一遍,果然找到兩個,拆下來就近扔進了垃圾桶。
離他們不遠的馬路旁,有個身影踉踉蹌蹌從車上下來,跪在地上大口喘氣,身旁的助理手足無措地不知該不該扶。
系統也不知道是誰,系統也沒看清。
穆瑜確認過安全帶,又從紅色膠袋裡拿出熱水燙過的乾淨毛巾,在臉上按了一會兒,適當調整了因為躺睡眠艙太久難免影響的臉色。
他其實考慮過是不是要買一輛小電驢,抄近路騎去培育中心。但系統查了交規,小電驢不可以在後座帶小朋友。
系統檢查了完好的安全氣囊,忍不住盯了一會兒那個居然還有戲份的紅色膠袋:“宿主,您不太習慣自動駕駛嗎?”
“有一些。”
穆瑜點了點頭:“會習慣的。”
他偶爾會保留一些並無意義的習慣,比如開車不上高速、比如只用同一根手杖——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原因。
之所以不改變,只是因為恰好沒碰到過合適的契機。
比如今天要去接雪團回家,他不控制方向盤、不負責車的走向,只是做個普通的乘客,其實也並沒覺得有什麼明顯的緊張或不適。
“今天有些心急。”穆瑜完成了復盤總結,疊好熱毛巾,“有幾個環節還可以完善,能再節省出一些時間。”
系統受小雪團所託,把泡了奶糖的保溫杯給他:“宿主不喜歡這樣嗎?”
穆瑜溫聲道謝,接過保溫杯:“什麼?”
他們進入了高速隧道,車輛一瞬間加速,發動機發出低沉醇厚的轟鳴聲,轉眼就將臨車甩在身後。
兩側的景色也一併飛速倒退,他們的這輛車卻依然跑得穩當,連保溫杯里的水也不見晃一下。
“極限衝刺!”系統超興奮,摩拳擦掌,“雪團在等我們,衝去接雪團回家!一起回家!”
穆瑜笑了笑,低頭慢慢喝了幾口泡着奶糖的熱水,擰好杯蓋:“我很喜歡……”
“我很喜歡。”他把保溫杯端端正正放好,“一起回家。”
這是種非常陌生和新奇的感覺,有人在等、兩邊都在期待,所以即使是一切都在計劃里,也依然難免有些心急。
這種心急的感覺並不壞,有點像精心烹飪的菜肴出鍋那一刻、也有點像種下一顆光禿禿的樹苗,在春天抽出的第一片葉子。
這是穆瑜找到的第三種活着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