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養一隻萬人嫌崽崽
穆瑜的身邊很暖和,冰雪不侵風霜難近。但燕隼的位置不算好,離得有些遠了,冰場的冷氣環繞不散,真把人凍成了冰冰涼涼的小雪團。
燕隼不介意這個,在燕家的時候,比這更差的地方也睡過。
他想和穆瑜離得近一點,因為發現對方渾身掉糖,覺得實在太危險,就臨時放棄了鑽進懷裏貼貼的計劃。
察覺到有動靜,燕隼敏銳地跟着醒來。
因為還在警戒狀態,他的脊背緊繃,小狼似的睜開眼睛,瞳孔漆黑。
穆瑜伸出手,托住小傢伙的後背:“謝謝。”
他的語氣溫和鄭重,認真道謝,一邊穩穩抱回差點翻身滾到地上的小朋友,另一隻手接過刀片。
燕隼怕划傷他,偏頭躲開,下意識要把刀片往嘴裏藏進去。躲到一半,被暖融融的手指輕碰了下。
燕隼怔怔地定住不動。
刀片到了穆瑜的手裏,不知怎麼在修長的指間轉了下,就變成了支棒棒糖。
奶油味兒的棒棒糖,糖紙已經剝好了,香香甜甜,乾乾淨淨。
“交換。”穆瑜慢慢地說,“好嗎?”
發現燕隼的語言能力還沒有徹底退化,穆瑜便傾向於多說些話,並不着痕迹地放慢語速、吐字也盡量清晰。
燕隼的理解能力很強,在原本的世界線,雖然到最後也沒能學會說話,但已經能聽得懂別人交流的內容了。
事實上,即使是現在,燕隼也並非與外界全然割裂,是能隱約理解一些零碎的詞句和語氣的。
比如穆瑜在問他“好嗎”。
在燕家,燕父和燕母會這樣問燕溪。
然後燕溪就可以搖頭,或者點頭。
再然後,就能拒絕不想做的事,或是得到想要的東西。
燕隼知道點頭和搖頭的意思,只是從沒遇到過需要他這樣做的場合。他被穆瑜抱着坐到腿上,睜大眼睛,棒棒糖離得很近,鼻端全是甜甜的香氣。
燕隼更熟悉刀片的味道,兩者截然不同,他不由自主地被甜香吸引,又用力抿住唇角。
穆瑜的聲音溫和,不帶任何傾向性抑或引導,輕聲問:“好嗎?”
那枚刀片又被變出來,放在掌心讓燕隼看見,然後握住收回,留下給燕隼的棒棒糖。
在這個完全詳細、不急不緩的過程里,燕隼得以學習和理解“交換”的概念。
穆瑜想要用棒棒糖,換他偷藏的刀。
“宿主。”系統飄出來,小聲說,“沒有刀片,現在的燕隼和燕溪發生衝突,是打不過燕溪的。”
燕隼比燕溪小了五歲,對還在成長期的小孩子來說,一旦動起手,這個年齡差幾乎代表了絕對的碾壓。
這種嚴重偏激的危險藏品,理論上不該留在尚且年幼的反派手裏,可系統掃描到物品背景,卻一直猶豫,沒有在表格上登記。
……
這是目前燕隼所擁有的、唯一的自保手段,也是五歲的燕隼所抓能住的唯一安全感了。
“不會。”穆瑜說。
系統愣了下:“什麼?”
“不會發生衝突。”穆瑜提前和它商量,“我要拆散這個家了。”
系統:“……”
穆瑜調出燕、許兩家的資料。
按照他們原本的計劃,穆瑜是打算接手“余牧”的身份。
依然走上一世的世界線,讓燕父雇傭余牧做燕隼的老師,就能順理成章借住進燕家。
但這樣做,就勢必會面臨一個無法迴避的問題——官方指定的育兒時間並非二十四小時。就算真有家長想這麼做,也不能一直在睡眠艙里待着。
燕家遲早會有隻剩燕溪和燕隼兩個人的時候。
穆瑜現在改了主意。
不只是在綜藝拍攝期間,綜藝結束后,他也準備把燕隼帶走。
小雪團要動腦筋去考慮的選擇,應當是要奶糖、棉花糖還是棒棒糖,不該是“要糖還是要刀”。
……燕隼接過了穆瑜手裏的棒棒糖。
他關注和在意的部分與系統不同,穆瑜的糖太多了,穆瑜比他更需要刀。
燕隼蜷在穆瑜懷裏,低頭對着那一膠袋糖愣了半天,然後抓住穆瑜的手,讓穆瑜收好了那枚刀片。
燕隼牽着穆瑜的手,拉向那個膠袋,比劃着教他:“厲害。”
他把刀讓給穆瑜,又給穆瑜演示怎麼保護糖,一邊比劃一邊教:“厲害。”
小反派還不完全懂學會的詞都是什麼意思,只能模模糊糊理解個大概,學以致用。
比劃一下配一下音。
攥緊拳頭:“厲害。”一拳打出去:“厲害。”
……
那叫一個超級特別無敵凶。
穆瑜認真向小雪團學了一套刀片護糖拳,成功把棒棒糖塞進小雪團嘴裏。
小傢伙沒防備,猝不及防地睜大了眼睛。軟乎乎的臉頰鼓起一小塊,一動不動靜了兩秒,唰地紅成一片。
穆瑜眼裏透出笑,摸摸他的頭髮,示意身後的冰場:“飛嗎?”
……
小反派學會的第三個詞,是“飛飛。”
系統拎着漏勺,在數據的字裏行間記錄道。
休息過後,穆瑜沒有再教燕隼什麼動作,只是帶着他在冰上玩——沒有任何目的、完全放鬆的玩。
穆瑜的滑行姿態優雅,輕鬆得彷彿信手拈來。他陪着燕隼在冰上玩,把人穩穩噹噹托起來,那樣流暢飄逸的滑動,讓這個遊戲也彷彿變成了某種真正的飛行。
降落後的燕隼不再做燕父那裏學會的動作,開始模仿穆瑜的滑行。
他人太小,初始力度不夠,穆瑜扶着他起步,把小傢伙向前穩穩推出去。
冰上的小朋友,閉着眼睛張開雙臂,自由而輕盈。冰花散在風裏,晶瑩剔透,迎面不寒。
系統想起查到的資料,“燕隼”還是種小型猛禽的名字,生活在疏林、曠野和開闊的平原,飛行敏捷快速彷彿閃電。
燕隼學得很快,徹底換了新的動作,像是穆瑜的小號影子。
小傢伙的鼻尖通紅,眼睛亮亮不見陰霾,輕輕喘着氣,額發被風撥開。
他從冰場另一頭飛奔而來,一頭扎進穆瑜的懷裏,因為被穩穩抱起來,整個人高興到發燙。
“好吧。”系統嘟囔着,收起漏勺。
它不再從一堆數據里往外撈“飛”字,自己也跟着飄過去:“自由的小鳥。”
……
雪下到傍晚,終於隱約有了停的架勢。
等節目組發來通知,因天氣原因推遲的環節繼續錄製,請家長帶孩子前往錄製現場,已經是晚上七點五十五分了。
穆瑜帶着燕隼在冰場玩到天黑,回小院吃了頓飯,又哄小傢伙睡了一覺,時間卡得剛好。
被他裹得嚴嚴實實抱出來的小雪團還沒睡醒。一腦袋短髮蹭得亂七八糟,但氣色顯然比之前好,軟糯的小臉泛着健康的淡粉,懵懵地趴在穆瑜肩頭。
錄製現場的生人很多,補光燈亮得晃眼,到處都是走動交談的人影。
燕隼有些不安,想要下來自己走,被穆瑜往外套里塞了塞:“沒關係。”
穆瑜找了個清凈的角落,對他說:“可以繼續睡。”
燕隼會這樣不停犯困,並不是因為嗜睡,而是因為生活在燕家的五年裏,幾乎沒怎麼好好睡過覺。
頭兩年的待遇還稍好些,等燕溪開始注意
到這個活的、會動會跑的“玩具”,燕隼就再沒了安安生生完整睡上一覺的機會。
穆瑜所帶來的安全感是他從未體驗過的,在這種不由自主就放鬆下來的氛圍里,小傢伙怎麼睡都睡不夠,困勁兒潮水一樣涌,像是要把過去所有沒睡好的覺一口氣全都補上。
穆瑜拉着系統幫忙擋光,耐心地疊包袱皮一樣疊外套,把淌出來的小雪團餡裹回去。
天意不作美,沒等小包袱卷被成功裹嚴實,就又來了擾人清夢的不速之客。
看清來人,穆瑜微微揚了下眉。
“余先生……打擾了。”燕母走到他面前,神色格外客氣,“我們聽說,您想和小隼‘綁定’。”
“綁定”是屬於溫室的規則,也就是所謂的“父母的社會評級和孩子的表現直接掛鈎”——常規狀況下,父母和孩子綁定是天經地義,但燕隼無疑不能算是常規狀況。
燕隼從小就被送到燕家,許父和許母沒有親手養過他,不符合綁定條件。而燕家人和他沒有血緣關係,同樣也可以不認他是自己的孩子。
加上燕隼從小就被診斷患語言功能障礙,這種先天發育不足的孩子,即使燕父燕母不綁定,也不會有任何人指摘。
從冰場回去,系統就在忙這件事。
哄小雪團睡覺的時候,穆瑜聯繫上了相關的負責機構。經過查證,燕隼的確無人綁定,穆瑜就遞交了申請。
“特殊條件下,師生關係也是可以綁定的。”
穆瑜已經看過相關規定,溫聲說:“我已經在申請上說明過情況了。”
燕母見他神色尋常,忍不住蹙了下眉,才又調整好語氣:“但是……余先生,這話可能有些冒犯,您別介意。”
“您的社會評級是C級,只能在溫室里領取最低級的住房和最差的資源……小隼是我們的孩子。”
燕母說:“我們看着他長大,即使沒有血緣關係,也需要對他負責。”
她說得冠冕堂皇,神色擔憂凝重,不時低頭看向穆瑜懷中的燕隼,看起來彷彿真是由衷擔心“自己的孩子”。
穆瑜已經做過功課,點了下頭:“我知道。”
“余牧”的社會評級是C級——這還是在他做過幾年正經編劇,寫過幾個不錯的劇本,有過往成就加成的前提下。
光看他後面荒唐鬼混、把自己折騰廢掉的那幾年,一個D級評級都是輕的。
社會評級不受收入影響,更像是綜合社會信用、道德水準和貢獻度的名望值,饒是你家財萬貫也沒有用。
這也是為什麼,余牧靠着吸燕隼的血過上了相當不錯的日子,卻依然會在答應燕家銷聲匿跡、老老實實忍了十年後禁不住誘惑,又跑去參加綜藝。
在綜藝里大放光彩,就是個不錯的提升等級的方法。
余牧這些年一直都是C級,大部分的高檔消費場所都不讓進,不能購買中心城區的住宅、不能享受高端資源配置。看燕隼死後十年都風平浪靜,一顆長了草的野心哪裏還壓得住。
社會評級這種東西,平時顯不出來。如果只是像原世界線的余牧那樣,掛個所謂的“老師”的名頭,其實是住在燕家盯着燕隼寫劇本,倒也不會有什麼人來特地找麻煩——但如果是要以師生關係進行綁定,進而把燕隼從燕家帶走,就不一樣了。
要是余牧的評級再差一點,混成最低的D級,就連當老師的資格都沒有,更不要說什麼綁定。
燕家夫妻作為燕隼現在的養父養母,不認可一個C級老師帶走燕隼,是完全有權選擇拒絕的。
“我們沒有別的意思。”燕母的語氣很委婉,“只是為了孩子好……”
穆瑜溫聲問:“燕先生的教練做得還好嗎?”
他的語氣依然平靜
和緩,燕母的身形卻驟然一僵,臉色白了白,眼底止不住地沉下來。
……之所由她來說這些勢必要得罪人話,而不是她的丈夫,就是怕這個。
誰也不知道,這樣一個窮得底掉的三流編劇,是怎麼和伯格黑德俱樂部扯上的關係。
要不是他們必須留下燕隼,來給燕溪闖的那些禍做遮掩,又怕余牧把人帶走後,真的教燕隼學會了說話、把過去的遭遇說出來……燕母也不會硬着頭皮,來招惹一個可能會讓丈夫丟掉工作的硬茬。
“余先生。”燕母儘力調整神色,擠出了個僵硬的笑,“希望,您能再考慮考慮。”
她也不是全無準備來找對方的。
燕母和燕父的工作領域不同,她是暢銷書作家,手上有不少輿論渠道,如果余牧一意孤行要這麼做,雙方只能徹底撕破臉。
無論如何,燕隼都是不能讓外人帶走的。
一旦燕溪做的那些事暴露,後果遠要比燕父丟掉一個教練的工作嚴重。
“我聽說……您來這檔節目,是因為被人帶去了銷金窟,運氣不佳,現在囊中羞澀。”
燕母的聲音放得很低,給對方留足退路:“有些記者,可能拍到照片了。我手裏有些渠道,可以幫您處理掉這些隱患。”
她沒有把話說透,但未盡之意已經很明顯——這些照片爆出來,就算余牧當初做編劇寫的劇本再不錯,也會因為社會影響惡劣被降級。
一旦降為D級,不僅帶不走燕隼,余牧本人也會被剝奪大部分社會權益。
即使是伯格黑德俱樂部的老闆親自出手,也不可能改變余牧的評級。如果余牧一意孤行,燕母手中的那些渠道,同樣也會讓照片被傳得到處都是。
只要放棄帶走燕隼,不找燕父的麻煩,就能輕而易舉擺脫這場危機。
這位“余編劇”的風評雖然一向荒唐,但據說也足夠精明,應當會知道怎麼做。
……
系統氣得到處亂跑,準備去偷照片,忽然聽到穆瑜輕輕笑了笑。
系統愣了愣:“宿主?”
“沒事。”穆瑜理了下襯衫袖口,“有點懷念。”
他是真的有點懷念——輿論危機,已經很少有人用這種手段來威脅他了。
穆瑜摸了摸小雪團的頭髮。
小傢伙從燕母來的時候就已經醒了,冷汗不停地往外滲,後頸蒼白冰涼,依然死死張着胳膊,把他往身後攔。
穆瑜把那一袋子糖鄭重託付給他:“保護好。”
系統彷彿聽見小反派“叮”地響了一聲,牢牢護住紅色膠袋,漆黑的眼睛盯住燕母。
燕母被那雙眼睛裏的神色刺了一下,皺緊眉,錯開視線:“余先生?”
穆瑜頷首:“燕先生還好嗎?”
燕母背後莫名一緊,不由自主退了半步:“什麼?”
“滑冰教練,聽說是B級。”穆瑜解開袖口,向上挽到手肘,“一檔綜藝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