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都要上班,誰去啊。”王德標不解。
安夏指了指自己:“我下下個禮拜一才報道,完全來得及去一趟。”
“你?”王德標懷疑地看着她。
“是啊,我跟我媽說一聲,她肯定讓我去。”安夏十分自信。
王德標神情有些猶豫,欲言又止。
安夏看出他的擔心,對他說:“我有親戚在南邊,我就說去看他們。你也不用擔心我會卷了你的錢跑,馮奶奶是九廠的書記,我和我媽都在九廠上班,再怎麼也不能為了這點錢,兩個人的工作都不要了。”
馮奶奶是柳阿姨的媽媽,不然柳阿姨也不能輕鬆擊敗比她強的對手,拿到公派出國的名額。
不知是母女兩人都是九廠職工的身份有保障,還是覺得安夏也不像是個帶着鈔票帶着媽,翻山越嶺逃向外國的主兒,王德標對她的提議投了贊同票。
“要是你真能去,我想辦法借點錢。”王德標精神振奮。
他能借到錢,安夏可借不到,總不能偷家裏的錢,再說錢都在銀行里,光有存摺沒密碼,也偷不着啊。
正說著,忽然聽見一聲:“喲?你們倆怎麼在這?”
兩人同時向門口望去,是找王德標修尋呼機的朋友。
他露出一個奇妙的笑容,然後向另一個空位子走過去:“不打擾你們兩位。”
安夏忙對王德標說:“咱們要干這事,還得他幫忙,不如找他來商量商量?”
王德標對他招招手:“過來過來,我們正好有事找你商量。”
那人走過來笑道:“幹嘛?”
王德標把椅子拉開,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正式介紹一下,這位是我阿姨的鄰居,也是同事,以後在紡織九廠上班,叫安夏。這位是我同學,在電子五廠上班,叫陳偉。”
陳偉露出迷茫的表情,心想:這是幹什麼?兩人相親互相沒看上,打算問我願不願意?
“哎,你們那個尋呼機的鏈子,大概什麼時候能到?”王德標開門見山。
陳偉在心裏算了一下,回答:“以我們單位領導的尿性,沒十天半個月批不下來。”
安夏問:“你們生意這麼好,每個月應該能拿到不少提成吧。”
“嗐,什麼提成,死工資,干多干少一個樣,要不是我爸媽按着我,非讓我在廠子裏待着,我早去南邊下海了。”
王德標壓低聲音:“要是有個機會,讓你撈點外快,干不?”
陳偉精神一振:“什麼外快?”
安夏把計劃說了一遍:“我馬上要去南邊一趟,可以搞到一批正版摩托羅拉的尋呼機鏈子。就是沒門面,不知道上哪兒賣。
你看你們那邊空檔期的時候,能不能把顧客介紹過來?每根鏈子,給你五塊錢提成。”
“這樣啊……”陳偉兩眼放光,“可以可以。”
“你們領導,不會有意見吧?”安夏問道。
陳偉冷笑一聲:“什麼意見,他們自己都把廠子裏的東西往家裏搬,他們敢在我面前擺領導的款兒,我就把他的事全抖出來。”
路子都想好了,分贓方法也談攏了,現在的問題是——沒錢!
安夏還是沒錢,總不能空手套白狼吧。
安夏腦中忽然跳出每年雙十一的時候,她都要貢獻不少定金出去。
“你說,有沒有可能,找你問鏈子的顧客,咱可以先向他們收定金?”安夏問道。
陳偉點頭:“可以啊,剛還有人問我能不能付定金,等到貨了,給他留貨呢。”
陳偉和安夏都想發財,但都沒本錢。
於是三人繼續商量,調整共同富裕模式:
安夏負責跑一趟南邊進貨。
陳偉負責收定金,收來的定金給安夏做採購費用,有多少,安夏就買多少。
前160根的銷量都算安夏的,後面的部分都是陳偉的。
王德標自己想辦法借錢,把定金部分賣完,剩下的就都是王德標的。
定160根,是因為這樣正好凈賺14400元,夠買下牌照。
“真有這麼多人買嗎?”安夏看着陳偉興沖沖地盤算着怎麼發財,她還是不敢相信,雖然這個城市的人口確實挺多,但真有這麼多人花一個多月的工資買一根鏈子?
還是說其實這個城市已經是人均款爺,吃死工資的才是少數群體?
陳偉讓她放心:“從最後一根鏈子賣完到現在,才一個多小時,已經有至少三十多個人過來問了。而且全市賣正版鏈子的只有我們一家,大都百貨商場賣的是仿品,沒有M標,根本就不是一個檔次的東西。
你最好後天走,怎麼著也能有三四百人預定,再多也難了,我們就定每人收20塊錢定金,應該沒問題,然後再趁廠里的貨沒運過來的空檔把德標那份賣一賣,剛好能賣完。”
安夏出人去拿貨,陳偉出面子,用廠子櫃枱的背書收定金。
王德標凈賺,所以雖然出的貨先算給安夏和陳偉,他也沒有意見。
反正大不了到時候,在他這邊接着賣唄,稍微便宜點肯定能出貨。
安夏點點頭:“嗯,我先買火車票,等確定出發時間再來找你。”
現在,安夏的問題從沒錢,變成了怎麼樣才能說服媽媽,讓她出門去南方省。
安夏在工作后,經常獨自一個人出去旅遊,世界都走遍了,跑一趟南方簡直就跟去樓下早餐店一樣隨便。
但是1988年,比不得幾十年以後。
那些在網上謳歌八十年代人心淳樸的人,根本就不知道那個時候的治安是怎樣的糟糕。
安夏知道1983年和1996年,全國有兩次嚴打。
如果天下太平,嚴打誰啊?
她知道南方省為什麼禁摩托車,也知道“剁手黨”在一開始指的是物理剁手,而不是指雙十一后吃土的尾款族。
飛車黨當街搶劫,看到金耳環金項鏈直接就拉扯,不管受害人是不是耳朵被撕裂,身體被摩托車拖行。
甚至直到安夏上大學以後,宿舍里有一個來自南方省福田的同學,都把龍華龍崗坪山等等被稱為“關外”的地方,說得像人間地獄一樣,她媽媽都不讓她去。
1983年的嚴打,打了整整三年。
安夏覺得,距離嚴打收工剛過兩年,死灰就算復燃,也不會燃得太快,只要不露富,只在白天人多的地方行動,安全是可以有保證的。
問題是,有一種不安全,叫做“媽媽覺得你不安全”。
安夏沒什麼把握說服媽媽,她想好了,要是媽媽不同意,她不告而別也得去。
賣鏈子能凈賺90%,90%四捨五入就是100%啊!
馬克思說得好啊!
有了100%的利潤,資本就敢踐踏一切的人間法律。
何況安夏跟這位媽媽還不是太熟。
晚飯後,安夏鼓起勇氣,對媽媽說想在上班之前,去南方省玩一趟,順便看看嫁到那裏的姑姑。
她在心裏編了好幾套話,包括她怎麼解決安全問題,怎麼處理突發情況等等。
沒想到媽媽就說了一句:“你有錢嗎?”
安夏:“嘿嘿嘿……我這不是來跟你商量了嘛……”
媽媽白了她一眼:“就知道嘻皮笑臉,我那會兒周遊全國,可沒讓你外公出一分錢。”
此時,安夏才知道這位媽媽的牛逼之處,1966年,正是“大串聯”的時候。
不管它的初始目的是什麼,總之,就成了很多年輕人出去看看外面世界的大好機會。
火車,免費。
在目的地的公社裏吃食堂,免費。
睡在目的地空出來的學校教室里,免費。
那個時候,媽媽跟爸爸已經結婚了,兩人藉機來了個新婚旅行。
“要不是那個時候發現懷上你了,我還能把剩下的幾個省逛完。”媽媽走進房間,又出來,給了安夏一張一百塊錢:“去好好玩玩吧,回來就收心,好好上班,別盡想着出去瘋。”
安夏心中震驚:我天,一百塊。
“哎!”安夏痛快地應了一聲。
她很慶幸,穿越過來遇到的媽媽如此通情達理,不必像電視劇里的那些人一樣折騰雞毛蒜皮的狗血倫理戲。
她已經在想着回來之後,要給媽媽買什麼禮物了。
此時坐飛機需要單位給開介紹信,像安夏這樣的待業青年,就算有錢,也沒有資格坐飛機。
沒關係,火車就火車,安夏想讓自己舒服一點,買張卧鋪票。
滿臉疲憊的賣票大姐搖頭:“明天沒有卧鋪,坐票也沒有,只有站票,後天有坐票,要不要?”
“呃……要幾個小時啊?”
“36個小時。”
嘶……安夏就連熬夜打遊戲,都沒有連着36小時不合眼。
“到底買不買?”後面還有很多人在排隊,大姐不耐煩地催促。
“買買買!買後天的坐票。”
安夏付了32塊錢,把那個小小的紙質硬卡小心收好。
這可是真·遺失不補,誰撿了都能上車。
快出發的時候,安夏去找了一趟陳偉和王德標。
陳偉給了她六千塊:“這是你和我的,千萬拿好!不要丟了!”
王德標給了她兩千塊:“這是我的。”
八千塊,巨款啊!
對於未來的安夏來說,八千塊還不夠還每個月房貸的,對這個數字毫無感覺。
但是現在卻覺得那八十張老人頭握在手上,重逾千斤。
此時壓根沒有銀行卡,存摺也不能在全國通取,郵局匯款要一個多星期才能到。
想要去進貨,她就只有隨身帶着現金一條路。
安夏的腦子裏全都是《天下無賊》,還有《中俄列車大劫案》的劇情。
好在媽媽想的周到,生怕她把錢弄丟了,昨晚專門為她縫了一個貼身的大號布腰包。
讓她在旅行時,把五塊錢以上的鈔票和全國糧票都放在腰包里,衣服口袋裏的錢不要超過一塊。
現在這腰包可出息了,塞得滿滿當當,全是老人頭。
安夏生怕被別人盯上,把自己往丑了打扮,被媽媽看到會被評價為蓬頭垢面的那種水平。
當晚她拎着簡單的行李上了火車。
行李里除了衣服,還有一個盒子,盒子裏裝的是各種常用藥。
媽媽說有備無患,非得要她帶上。
安夏拗不過,只得聽命。
火車上的人山人海把她震撼到了,整個車廂滿噹噹,車座底下有人,行李架上有人,連廁所里都站着兩個人。
“現在不是工作日嗎?怎麼這麼多人!”
安夏叫了十二遍“師傅讓讓”,二十多遍“借過”,才找到自己的座位。
車廂里瀰漫著汗味兒、腳臭味兒,還有各種難以言喻的人味兒,熏得安夏恨不得鼻子失靈。
她只能強打着精神,保持清醒。
火車開出幾個小時,周圍變成了綠色的田野,忽然,車上響起廣播:
各位旅客請注意,車廂內有人突發疾病,如有醫
務人員請速到2號車廂。
安夏想到自己包里的那一大盒葯,說不定有用,她便馬上起身,向2號車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