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花里胡哨
老式的公寓,目測估計和三號衛星城年紀相仿。樓梯台階嘎吱作響,走廊里瀰漫著長期缺乏維護的氣味。三樓過道里的日光燈滅了兩盞,漏水的牆角有水珠落下,滴答聲聽起來像一塊精確的懷錶。
目標就在這裏,那種妖靈獨有的腐爛寄生蟲臭味從樓道的盡頭就能聞到。
平常在衛星城,它是捕食者。
但今天,它是獵物。
幾分鐘前,新月瘋人院的音樂廳里清晨點名。寧衛準時到了,守住了他從不缺席從不遲到的優秀記錄。
從新月瘋人院到這裏,常規手段最快也要四十分鐘。
但現在,他已經走在了二十公裡外老式公寓三樓的過道里。接觸不良的電燈頭頂閃滅,水珠滴答地拍擊地板。
笑哥到了哪,他就能到哪。
如果程醫生是對的,笑哥真的只是他在腦海里虛構出的人格,那麼這個人格對他來說不僅看得見摸得着,能和他溝通陪他吹牛,甚至還能在外面滿大街亂跑。
所以寧衛在外面狩獵的同時也乖乖地呆在瘋人院裏,並沒有違反規定。
畢竟,違規是不好的。
他可是院長點名表彰過的本院模範來着。
走到了目標地點,302號房間。笑哥正抱着胳膊斜靠在門邊上抽煙,在寧衛走近時還打了個呵欠。
“這麼慢?今天聽的安眠曲么?”
瘋人院早飯後會安排病人聽音樂康復,這個環節要點名。身為本院模範,寧衛迄今為止從無缺席或遲到記錄。
“是海頓的《G大調三重奏》。”寧衛隨口說。
他走上前時,笑哥豎起手指封在手邊,做了個“噓”的手勢,樂不可支地道:“那個白痴就在裏面。他還真以為是住在樓下的蠢貨來找他麻煩嘞。”
門邊釘着一塊銅牌,上面刻着屋主的名字,“危俊明”。
或者說,是曾經的屋主的名字。據笑哥調查,真正的危俊明可能早就已經不在了,現在住在這間屋子裏的是他的影子,從他的黑暗中孕育出的妖靈,鳩佔鵲巢將此處當做了窩點。笑哥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鎖定到這個地址。
典型的寄生妖靈。這種妖靈誕生后就寄宿在宿主體內,一點點蠶食宿主的心智影響他的行動,直到其人格徹底被吞噬。最終妖靈會取而代之,吞噬主體奪走其整個人生。
寧衛一腳踹在了302房間的門板上。門上反鎖的鐵鏈被連同整個鎖一起踹斷了下來,老舊的門板彈開,一股濃烈的惡臭氣息撲面而來。
一間簡陋的屋子,沒有開燈。破裂的窗外投射進慘白的光,房間裏的事物彷彿都在黑暗中罩上了一層黑黢黢的薄紗。桌椅傢具都只有模糊的輪廓,就像伺機而動的鬼怪。
水泥地面,沒有鋪地磚。地上髒兮兮的,黑暗中看不清的垃圾和污穢瓜分了本就不算寬裕的空間。
桌上狼藉一片,似乎還凌亂地扔着餐具之類的東西。
寧衛緩步走近那張桌子。眼睛很快適應黑暗,看清了那片狼藉。
是血。
人的血,還有一些從身體裏來的事物。殘缺地被扔在桌上,黏糊糊地從有一個巨大的碗裏蔓延出來。
碗邊搭着一隻斷手,斷口延伸出一截白森森的骨骼。血液早已乾涸,卻留有撕咬拉扯的痕迹。
一道影子無聲地出現在他身後。
像鬼一樣輕靈,沒有聲音,甚至彷彿像是沒有形體。此時如果寧衛回頭,就恰好會對上那張怪異扭曲的臉,被安在一個畸形的、彷彿被人體內血肉組織覆蓋的身軀上。
但寧衛沒有回頭。刷地一聲,獵魔騎士的魔劍出鞘,銀色劍光如匹練般劃過,一劍反手指向身後。
他分明連頭都沒回,只這麼將劍反手遞到身後,卻出奇精準地預判在了對方突進的線路上。那妖靈飛身而前,便好似將身子主動送到劍上一般。
但它應對也相當迅速,身子一扭便驟然旋開。它忽地空翻一周,半蹲在地打量着闖進屋內的不速之客。
它或許以為血肉和斷手能讓對方出現遲疑,但寧衛沒有。
寧衛的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想殺只妖靈助助興。
“煉金魔劍,獵魔騎士?”妖靈含糊地哼唧。
如果可能的話,多數妖靈自然都不想招惹獵魔騎士。
但這妖靈倒也並不畏懼,怪叫一聲便再次上前,黑色鋼鐵般的雙爪交替擊來。寧衛站穩腳跟,牢記了在騎士訓練營里所學的獵魔劍法,魔劍遞出將劍招一一施展開來,長劍和利爪叮叮噹噹地碰撞。
森冷的月光從窗外投在屋內,一人一魔兩條影子纏在了一處。笑哥手裏捧着不知哪來的爆米花坐在旁邊桌上,一邊吃一邊大呼小叫。時不時為寧衛使出的劍招叫好,一會兒又為魔劍被妖靈敏捷地躲開而拍腿遺憾。
顯然妖靈也看不見他。
幾回合下來妖靈很快也摸清了底細,估摸着眼前這人八成應該就是一初級騎士,自己完全能應付得來。最開始動手它還有所忌憚,想着一招見勢不妙就趕緊抽身跑路,但這會已經完全放下了心。
甚至想到吃了這麼多人還從沒嘗過獵魔騎士是什麼味道,一想居然有點興奮。
這個騎士,今天它吃定了!
妖靈加緊攻勢,左手當地一聲和魔劍相交,手爪一錯將劍身卡住,同時右爪自下而上向寧衛小腹撩來。
寧衛長劍被鉗無法回劍防禦,唯一的選項似乎就只剩下鬆手撤劍。但對獵魔騎士來說,戰鬥中放棄唯一賴以傷敵的魔劍幾乎也無異於自殺。
當然,這是指對一般獵魔騎士而言。
至於寧衛......
他掏出了槍。
藍白色的手槍倏地出現在了他空着的左手,幾乎零距離頂在妖靈小腹上。扳機扣動,烈焰迸發,銀色子彈飛旋着貫穿了妖靈的小腹。妖靈怪叫兩聲,整個身體被強大的衝擊力轟退了出去。
突如其來的變故幾乎給妖靈干懵了圈。它捂着小腹摔落同時,瞪大眼睛看清對方手裏還在冒着煙的槍口,小小的腦袋裏大大的問號。
那玩意兒是......槍?
它當妖靈的生涯雖還說不上有多長,但它很確信,這種情況要麼是自己這鬼當得不對勁,要麼是對面那支槍不正經。
不是,現在獵魔騎士路子這麼野?怎麼還有玩槍的?
沒聽說啊。
但這妖靈實力顯然和昨晚酒吧里的不在一個檔次。它中彈后並未直接撲街,而是順勢向後一翻,單掌拍地一撐,整個人向後空翻,飛起一腳蹬牆,借力從寧衛頭頂飛掠到他身後,跟着身在半空又雙掌在對面側牆面上一拍,再次借力反彈。
它動作像一隻四肢行動的畸形動物卻有出奇靈活,移動的殘影在房間裏劃出了一條令人迷惑的詭異弧線,完美地捕捉到了寧衛身後刁鑽的死角猛撲上前。
怪誕陰森的動作,正常人類絕對達不到的速度,就算最優秀的格鬥家也絕對難以應對反擊。
但寧衛只將槍口調轉向了身後。
槍響。
一朵黑色粘液的血花在怪人身上炸開,衝刺中的殘影頓時戛然而止。
花里胡哨.JPG。
有句老話說得好。
七步之外,槍快。
七步之內,槍又快又准。
道理是很簡單的道理,但總有些個鐵頭鬼不信邪。那他寧某人自然也不介意給它送個總統同款腦洞大開豪華套餐。
至於說為什麼寧衛他看都不看,隨手對身後開一槍就是爆頭......
他只能說,感覺。
具體原因他也說不上來,但他就是能做到。就好像他只要開槍,子彈就會找到敵人的位置。
吃飯喝水打手槍都是人與生俱來的本能,烙在男人DNA里的條件反射,寧衛覺得這很正常。
他轉身,舉槍,砰砰砰砰繼續連射。
那妖靈重重摔在地板上,剛一落地便趕緊就地一個翻滾起身,幾乎起身瞬間地面上便已炸得火花四濺,多了個彈孔。
然而當再次起身時,它的模樣已再一次發生了變化。
那些攀附在身上的猙獰組織突然開始了生長,以極快的速度將其整個身體吞噬了進去。它的脊背像一張繃緊的弓一樣彎曲,身體形狀怪異地變化。手臂處生長的骨頭掙脫了皮肉的束縛,嗤地一聲刺穿血肉生長了出來,向外側彎曲,就像一把由骨頭鑄成的利刃,上面還粘着血液和皮肉。
最後一寸人類的特徵都被從那身體上抹除,它徹底變成了某種異樣的魔物。
“居然已經到了二階段,哈哈哈哈,還有意外收穫!”
旁邊的笑哥拍着手,伸出舌頭舔了下嘴唇,眼睛裏綻放着興奮的光彩。
寧衛同樣眼前一亮,就像挖掘到了寶藏。
不,對他而言確實就是如此。他現在感覺確實就是撿到寶了,居然是一隻二階段!
二階段妖靈是什麼概念?
一隻五萬!
寧衛眼神瞬間就變得不一樣了,眼裏看到的簡直不是妖靈,而是一隻行走的錢袋子,上面打着個大大的“五萬”標籤。
而那隻剛完成變身、身體怪誕扭曲得足以成為絕大多數人噩夢的二階段妖靈,在發現對方看着自己的眼中非但沒有恐懼反而好像有那麼一絲期待后,脊背不由感到一陣寒意。
大哥,給個面子,你怕一下好不好?
再怎麼說你就一初級獵魔騎士,遇到我一個二階妖靈完全不帶慫的,這......感覺不合適吧?
但很快,它好像就知道了為什麼。
因為它遇到的這個獵魔騎士,根本從頭到腳都特么不正常。
寧衛腰間倏地發出一聲輕響。
似乎是憑空幻化出了一條黑色的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