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河川曾濺淚(1)

第36章 河川曾濺淚(1)

蘭亭小熊思索良久,總算從記憶深處把這個人挖了出來。

八年前,有一名身手詭譎、來路莫測的神秘至尊,曾截住他們,將靈力盡數封印,要他們一無所有地去闖蕩江湖。

她當時說,陳階青還不曾走出自己的道。

那麼,如今這個問題,便是在問,經歷八年遊歷,他是否已然找到前路在何方。

女子身形瘦削修長,難辨年歲,整個人攏於墨黑的寬袍大袖之下。

陳階青始終沉思未語,她也並不催促,只是立在風前,神色緘默地淡去,像是一根在水墨畫裏立破青岩的墨竹。

在這一瞬間,陳階青想到了很多事。

想起亂世流離的百姓,想起懸崖村夜間連成一排為他指路的炬火,想起那位願天下人人皆有衣穿,最後葬身於天雷之下的華裳大師。

從前手無寸鐵,無能為力也就罷了,如今既然已經掌握了力量,便可以做出一些改變。

“人道”,他昂然說,“我選擇人道。”

“哦?”那女子淡然反問,“在你心目中,何為人道?”

陳階青這次作答得很快,似乎已經瞭然於心:“以我之劍,護我萬民。”

蘭亭小熊戳了戳爪爪,覺得這個答案完全正確。

身為一名領袖,當然首先要保護好治下百姓。

就像青霄營起兵伊始,便立志要平定動亂,解民倒懸,一意根除亂世苦。

“就這?”但那女子卻不甚滿意,又道,“我問你,若犧牲一位無辜之人,便可救天下人,你護他不護?”

陳階青眉峰微皺:“我不理解,他既然是無辜之人,又怎會站到全天下的對立面。”

那女子道:“世事總有陰差陽錯,有時候明知不妥,也不得不咬牙往前走。”

陳階青道:“看來他自身也曾犯下過錯。”

“非也”,那女子擺擺手道,“他這個人小節有愧,但大事無損,平生未嘗做過一件對不起江山社稷、黎明百姓的事。”

陳階青徐徐道:“如此說來,我定讓他活着。”

“若要他活,便要失去全天下之心,付出難以想像的代價”,那女子又道,語氣中多少帶了一些挑刺的意味,“可若讓他一死,卻皆大歡喜。這麼一號人,如果是你,護不護他?”

“如果是我,絕不會走到這等不可轉圜的地步。”

陳階青立在雲中,衣袂飄搖九天之上,用一種極為果決的語氣說:“一個人要護,千萬人我也要護。靠犧牲一個人,而且是一個對天下有功之人,來救這個天下,未免太過滑稽可笑。”

蘭亭小熊坐在他肩頭,也在捧着臉沉思,連嚼軟糖的動作都停下了。

她問自己,如果遇上同樣的情況怎麼辦。

小熊想啊想啊,不經意毛絨絨地打了個滾,險些掉下來,陳階青立刻伸手托住了她。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小熊想明白了,當一個無辜之人和全天下對立的時候,一定是有壞人在暗中耍心眼。

作為仙洲第一劍,她當然是要把所有壞人都找出來,然後以一己之力,強行鎮壓。

誰也不能在她面前欺負她的臣子。

冷不防,那女子忽然點了她的名:“小毛絨絨,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小熊揮了揮拳頭,忽然意識到對方看不見,就抬起爪子,搭在陳階青手心比劃幾下。

陳階青簡短地說:“打。”

小熊:“……”

這傢伙也太言簡意賅了吧。

女子也是一愣,幸而她絕非常人,很快捋清了對方的意思:“你覺得這是一個陰謀?若我說,其中並無一人推波助瀾,只是天意使

然,又當如何?”

小熊苦思冥想,連毛毛都皺起來了,最終,使勁拍了一下陳階青。

陳階青瞬間心領神會:“她和我一樣,定能在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前阻止。”

“很好”,那女子一撫掌,眸中笑意淡淡,“你既然如此有自信,何不試上一試。”

陳階青訝然:“如何試?”

“我平生掌握有三個預言讖詞,命簽落定,則必靈驗”,那女子從寬廣如潑墨的衣袖中,摸出了一根細細的靈簽,握着一把小刀,在上面刻下一行字。

她寫得很慢,彷彿在承受着隱秘的巨壓。

有那麼一瞬間,小熊和陳階青好像看到了一副幻象。

女子獨立在四野廣闊無垠,空空蕩蕩,灰暗的長夜無星無月,漆黑得幾乎看不到光。

唯有漫天遍地的綏國歷代皇帝神像高聳屹立,在雲間冷冷地俯瞰着她,一片光寒森然,更襯得她身影微渺,彷彿是天地中一塵埃蜉蝣。

她極慢地,極慢地寫下一行字,於是這漫長黑暗中,便有了光。

這幻象來得快,去得也快,等清醒過來時,這行字已然寫完。

但謝蘭亭卻驚訝地發現,她原本寫字的手缺了一截小指,可是,就在最後一筆落定的一刻,那隻手居然如同被無形的利刃掃過,齊根而斷。

小熊瞬間驚得跳了起來:“這,這……”

這是在行悖逆天命之事,遭了天譴啊。

陳階青也不禁動容,看向了那一行字:“陳階青和小毛絨絨去往天地營。”

平平無奇的一行字,卻造成了如此大的動靜,天地駭然

女子的手已斷,握不住簽子,便一揮袖,讓它飛入陳階青手中:“拿好。此簽材質特異,沾惹了宿命契機,字跡消退後,仍有神廟神效,可拿去庇佑他人。”

陳階青正想道謝,忽聽得嘩啦一聲,她黑色斗篷下,嘩啦啦一陣如同下雨,跌出來幾百根一模一樣的簽子。

陳階青:“……”

合著這簽還是批發的。

“看什麼?貴的不是簽,是我的法術”,面對他帶着一絲質疑的目光,那女子頓時覺得臉上掛不住,悻悻笑了兩聲,驀然衣袖一甩,將一人一熊捲入遠方,“且去。”

一瞬過後,此地便寂靜下來。

她在原地孑立了許久,臉上的神色也如旌霜雪濯洗,在一瞬間褪去。

那是一種亘古的荒涼。

命運在她面前,往昔與來日,猶如一本攤開的書,字字分明入骨。

然而,以天機之道破入至尊的人,這一生都只能順應天命而行。

“你放心處江湖之遠,我且為你守住廟堂之高”,幽幽的嘆息蕭瑟在風中,“只是,時不我待啊……”

另一邊,小熊在天旋地轉中,被甩得時上時下,迷迷糊糊的。

也就是這麼一甩,讓她忽然靈光一閃,想起了這位掌握三道預言的女至尊是誰。

綏國老國師。

她滅綏之後,大軍駐紮離泱,為了對付那些暗流涌動,特意搜集了當年離泱朝廷的有關資料。

《名人傳》第一條起始,就是這位老國師。

她死在南渡那一年,將至尊氣運化為一隻氣運金鳳,籠罩離泱城。

從此諸侯交戰也好,高手比拼也好,均不可妄動離泱百姓。

這種行為乍一聽非常可敬可佩,但背後的思路,是頗值得仔細考量的。

在南渡的第一年,離泱還未受到廣泛認可,大量綏國百姓滯留舊都蒼陵。

照常理而言,她即便兵解庇護百姓,也應當是庇護蒼陵城,而非離泱城。

除非這位老國師從未來一角,看到了什麼,知道離泱此地,

日後將有干乎國運、決定生死的大戰。

還沒等小熊想個明白,忽覺身子一輕,居然毫無重量地飄蕩在半空中。

小熊懵然抬頭,便看見陳階青就漂浮在她對面,也是神色茫然。

小熊在空中翻了個跟頭,覺得很好玩,像一朵雲一樣東飄西走,陳階青不得不伸手拽住小熊,以免小熊從敞開的軍帳頂上直接飛出去。

“我們現在到哪裏了啊?”小熊玩夠了,就跑到他肩上躺平。

陳階青一手握着旗杆,維持着平衡,頭頂長風浩蕩,旌纛獵獵招展:“根據那行字所說,應當是天地營。”

下方,是一處極為森寒千仞的軍帳。

透過窗戶往外看,整座大營鐵衣光耀,軍容整飭,無數士兵來來往往,馬匹遷徙搬運資糧,竟不曾發出半點聲音。

一名青年將軍負長弓,披晚霞,疾步走入帳內。

他外形極為冷酷,薄唇緊合,如刀鋒入鞘,站在案前的姿態亦是殺氣極重,彷彿那層盔甲,連同上面濯不去的暗血痕,已然焊死在他身上,將整個人打造裹成一把利刃。

“是「人屠」祁連象將軍”,陳階青心頭第一時間浮現出了這個名字。

蘭亭小熊頓時露出了鄙夷之色。

祁連象動輒屠城滅國,在後世可是臭名昭著,打仗殺敵也就罷了,屠殺手無寸鐵的百姓,豈是勇者所為??

“好想打死他”,小熊咬牙切齒地說。

陳階青也道:“抗姜的數支義兵中,唯有他聲名最差,可見絕非空穴來風。”

只見帳外一名守衛入內稟告:“有兩名身手高超的義士來投。”

祁連象問:“有多高超?”

那守衛臉上頓時難以抑制地浮現出一絲尷尬:“我等一齊擁上,並非其一合之敵。”

蘭亭小熊頓時來了興趣,扯着陳階青飄下去,欲要看一看來人是何方神聖。

下一秒,有一隻手抓住了她的靈魂,團成一個球,往下一扔,徑直塞進了下方的一具身體了。

“……”

不知為何,小熊覺得那隻手好像趁機擼了擼她的毛。

等她再睜開眼,發現自己站在操練場中,被一群人圍着歡呼,聲音如海嘯般此起彼伏:“我天地營得二位猛士,定能保家衛國,滅殺姜賊!”

一瞬間,她震驚極了。

謝蘭亭十分生澀地活動了一下四肢,發覺這具身體大概是初入天聖境的水平,已算得上一方高手。

她一抬眼,望向對面同樣和她一樣被圍在中間的人:“你……”

陳階青頂着一張軍營炊事班標配的大餅臉,欲言又止:“我……”

饒是他歷經風浪,此刻也是說不出話來,下意識想要伸手去抓小熊,卻抓了個空,這才恍然意識到,小熊已經變成人了。

他有些茫然,一時皺眉未語。

謝蘭亭看到他這般神情,忽然意識到,平日再怎樣獨當一面,他也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年。

“你不要擔心,我現在也可以保護你的”,她掄起一把大刀,在空中挽了個花,“雖然不知道老國師把我們以這種形式送來,是要做什麼,但,無非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陳階青失笑:“謝謝。”

等看到她一臉星星點點的小雀斑,那點笑意便一下子流露出來。

“怎麼能讓小熊來保護我呢”,他提着自己的武器,“還是我來保護小熊吧。”

就這樣,二人成為了投奔天地營的兩名新人。

祁連象雖然為人殘暴,對下屬卻很夠義氣,確定他們二人是真有本事之後,不僅予以後代,還提拔為親衛,享有高等軍職。

謝蘭亭對他無比抵觸,若不是惦記着不能改變

歷史走向,只怕早就一劍戳上去了。

即便受封,她也只是感嘆一聲,祁連象果真無法無天,軍職想封就封,根本不知會皇帝。

他甚至還經常寫信給皇帝,索要錢財、美人,權柄諸樣。

“簡直貪得無厭”,她評價道。

陳階青對此卻有不同看法:“我覺得一個純粹以殺伐為樂的人,很難在別的俗事上找到快.感。或許,這是一種自污手段。”

謝蘭亭疑惑:“什麼自污手段?”

“天子多疑昏聵,雖局勢危如累卵,亦時常懷疑眾將有不臣之心”,陳階青談起自己的那位父皇,神色冷漠,無波無瀾,只是用一種極其可觀的語調分析道,“祁連象所求雖多,但都是臣子本分,可安君主之心。”

“同樣的,祁連象所過之處,經常命百姓交庇護稅,搞得民間怨聲道載,也是自污之法的一種。”

謝蘭亭一怔,隱約覺得有理,卻還是辯駁道:“他這種人,豈有如此深謀遠慮。”

不久后,等大批獎勵送到,祁連象將之盡數納入府中,獎賞下屬時,卻是錙銖必較,士兵心中難免犯嘀咕,十分不得勁。

然而謝蘭亭有一日上門,卻發現他生活清素如故,簡樸如常,那些金錢一絲一毫也未啟用。

“真是怪哉”,她不禁感嘆。

陳階青則道:“沒什麼好奇怪的,和我設想的一樣。不用錢,是因為他不感興趣;不分給下屬,是為了避免士兵死心塌地,惹朝廷生疑。”

謝蘭亭還是不太同意,但也不知該如何解釋。

連日來,祁連象從百姓那裏收取庇護稅若干,購置了一大批糧油棉衣,在過冬的時候,以朝廷的名義發放下去。

百姓大喜,消息傳到蒼陵,皇帝龍心大悅,直誇他會做事,於是又發下獎勵軍糧一萬石。

一萬石,謝蘭亭一聽到這個數字,簡直驚呆了。

這點數額也好意思拿出來當獎賞。

青霄營後世同樣養着十萬大軍,一萬石只夠他們吃三五天。

然而,面對蒼陵來的宣旨人,祁連象卻擺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樣子,對着聖旨恭恭敬敬三叩首,起身時,又是知趣地往對方手中塞錢,又是送美人,送寶物。

如此作派,毫無骨氣,真令人鄙夷不已。

這日,謝蘭亭值夜,見他坐在軍帳中,面對桌上沙盤,反覆推倒又重來,建建改改,終於到了東方晨曦破曉的時分。

她問:“將軍之後作何打算?”

祁連象背着長弓,站在朝陽炫目的微光里。

他看着天邊,身上那種從屍山血海中走出來的殺氣彷彿也消融了,改為了一種進取銳意,和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勇氣:“殺姜賊,斬仇寇,飲敵血,以我三尺軀,造此邊塞防。要它把從我大綏身上割走的每一塊肉,都千刀萬剮地還回來。”

在這一刻,縱然謝蘭亭知道他是個惡人,也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是一代意氣風發的軍神。

天地營來到了赤城,與姜國交兵的第一線。

姜國有鐵騎五十萬,席捲大地,如同浩浩蕩蕩的鋼鐵洪流,他們亦時常利用騎兵機動的特性,來去如風,來中土城池劫掠,帶着牛羊、金銀、人口滿載而歸。

所過之處,往往十室九空,滿目瘡痍。

祁連象來到赤城的時候,烈焰衝天而起,滿目斷垣殘壁。

原來一小股姜國騎兵見綏國大軍來襲,知道不可敵,便決定臨走前也要噁心他們一下,索性放火燒城,百姓慘死無數。

祁連象大怒,將騎兵盡數活捉,吊在城牆上,一箭一個,將他們射到只剩最後一口氣,受烈日曝晒。

姜國聞訊,亦是火冒三丈。

這些燒殺搶掠的騎兵,對

於綏人來說是惡魔,對姜國人來說,卻是給他們源源不斷帶來資源,不必再困居苦寒之地餓肚子的大英雄、大恩人。

姜國主當即打着為本族健兒報仇雪恨的旗號,調集大軍,包圍了赤城。

祁連象兵力本稀少,連日大戰,又折損了一批。

加之赤城一部分城牆防衛,已被先前的那把大火破壞,他一開局,就陷入了危險的境地,不得已派人前往蒼陵求援。

便在這時,姜國的謀主、女毒士練聞鶯出了一計,一面在戰場交戰,一面派人赴綏國朝廷假意求和。

為了演得逼真,她還嚴令姜國主把之前從綏國吃到的東西,吐出來一部分,作為兩國修好的禮物一併奉上。

綏國老皇帝向來畏懼戰亂,貪生憂死,一下便信了,面對祁連象的求援毫不理睬。為了防止他沒有顏色地破壞和.平大業,甚至切斷了前線糧草供應。

本以為祁連象沒有糧草,便會自行退兵,但他因為深知自己後退一步,赤城上下必然無幸,決心抗爭到底。

一月,二月,三月,彈盡糧絕。

在這種內交外困,極端無望的情況下,祁連象做出了一個被後世詬病唾罵千萬次的決定。

吃.人.肉。

赤城每一個死去的百姓,都沒有入土為安,而是化為了軍隊的食糧。

不是誰都能接受得了這種滅絕人性的事,軍中一名將領因無法忍受,借尋找援兵的名義出逃,將此消息傳遍仙洲。

天下惶然。

蒼陵朝廷中的清流砥柱每日對他口誅筆伐,將報紙貼在東市,百姓每天自發購買祁將軍小人若干,回家練習扎針。

好在這一戰,祁連象沒有敗。

他堅持到了春暖花開之時,河水化凍,姜國騎兵的歸路正值汛期,可能被封堵,他們不得不撤兵退去,留下了搖搖欲墜的赤城。

這年春,天子有詔,稱其有罪,褫奪軍權,押送回京城發落。

老皇帝並不在意他吃人肉與否,但祁連象通過這種方法,切斷了對中央朝廷糧草供應的依賴,擁有了極大自主權,卻切切實實戳中了他多疑的內心。

今日能食人肉,抗他的命令,誰能說清來日會怎樣?

祁連象換上白色囚服,身披枷鎖,坐在囚車上緩緩向前。

身後只有士兵,和零星的百姓為他送行。

某一刻,一名婦女哭着追隨囚車向前跑去,大聲道:“人屠將軍,要活着回來!”

「人屠」是蔑稱,「將軍」是尊敬,「活着回來」是祝願。

百姓們對祁連象的感情無比複雜。

既感激他救了赤城,卻也無法尊敬他,只因那些被食用的每一塊血肉,都來自於他們的至親。

如果說赤城百姓對祁連象的感覺是好壞摻半,天下其他的百姓,對他便只有厭憎了。

謝蘭亭和陳階青拿着將軍印符,暫時接管了天地營。

這也是天子直接任命,倒不是因為他們有什麼接觸的戰績,而是因為兩人並非祁連象嫡系,關係疏遠,老皇帝認為是可以把控的棋子。

他們聽人說起,祁連象回京這一路,不斷受到義士暗殺,江湖客行兇,還有過往百姓群情激憤地扔菜葉子。

他這一去,本甚為兇險,然而半路傳來消息,姜國又派兵騷擾某邊境城池。

因無將帥可用,老皇帝不得不捏着鼻子讓祁連象戴罪立功,送去前線長烽城參戰。

老皇帝擔憂他的天地營作亂,特別讓天地營留在原地,按兵不動,而祁連象則去指揮新的守軍,還派三名監軍脅制。

姜國女毒士練聞鶯,隨着騎兵一起來到了長烽城。

她見長烽城牆高大,不可強攻,遂決定挖城壕溝,每

日搦戰以掩蓋動靜。祁連象屢次提出加緊防範,均被監軍駁回。

到一切完成,姜國軍隊假裝攜投石機等強攻,暗中從地下暗渡。

監軍大駭,這時方知道害怕,讓士兵趕緊取土包石塊等物填平溝壑,然而這些東西早在數日前便已經用完,他心裏一動,生出一個主意。

“讓百姓拿命來填。”

他在長烽城上空,放了一把毒氣,百姓接連到下,死者互相枕藉,屍體被源源不斷地投入溝壑中。

祁連象在一旁看得目眥欲裂,欲要衝上前去制止,監軍卻拿出了控制他手腕枷鎖的器具,一下收緊,控制了他所有的行動。

“祁將軍”,他傲慢道,“你想造反不成?”

祁連象站起身,渾身發抖,在他驚駭欲絕的目光中,一箭將其釘死在城牆上,而後顫慄着,一步步艱難地走入了身後毒氣肆虐的城池。

剩下兩名監軍瘋狂逃竄,竟是留得性命。

這一日,陳階青照例訓練天地營士兵。

天地營對這位少年英豪極是服氣,挑戰了一圈,竟無人能是他敵手。

邊境烽煙四起,陳階青以赤城為根據地,小股軍隊四處作戰,與姜軍多面交戰。

他知道姜國騎兵強盛,並不以己之短,攻別人之長,而是趁草原汛期,以一支水軍從後路切上,舟行如利箭,早早在必經之路的山上設伏,一戰大獲全勝。

老皇帝聽得戰報,心中忌憚再起,忙派人讓陳階青回京述職。

然而陳階青對蒼陵朝廷可沒有半點效忠的念頭,宣旨的人來幾個,他便殺幾個,驚得蒼陵上下膽戰心驚,來此官員竟自絕跡。

祁連象庫藏金銀珠寶眾多,陳階青將之盡數拿出獎賞士兵,按軍功論功行賞,眾將士大喜,各自心悅誠服,覺得這位新主比前任將軍好上太多。

這日,忽聽斥候來報,祁將軍害死一城百姓,不日送京處死,問他們是否要去送最後一程。

將士們七嘴八舌,有的說要去,有的堅決反對,還有的聲稱“我天地營行得正坐得端,何苦去蒼陵受那鳥氣。”

謝蘭亭聞言,卻是怔然。

不到兩年的時間,她目睹一位意氣風發的將軍,一步步下沉,變成了一位獲罪於天下十四洲的萬古罪人。

敵人要他死,百姓要他死,大臣要他死,麾下士兵要他死,統治者也要他死。

祁連象斷無活路。

可他真的有罪嗎?

赤城無數百姓臨死前,自言甘願做為軍糧,只求祁將軍能夠守好城池,保住自己的家人。

他聲音顫抖着,說“好。”

在長烽城,他戴着枷鎖,一個人沖入毒氣中,背出無數百姓,到頭來力竭倒在城頭。

他昏倒的這段時間,監軍們早已寫好詔書,傳揚天下,說長烽城滿城百姓之死,皆是他之過,因不滿朝廷制裁,因此怒而泄憤。

此消息風傳十四洲,數萬百姓聯名上書要求處死祁連象,天子當場應允。

這一刻,謝蘭亭好像有些明白,為什麼那位綏國老國師,執意要把他們送來了。

就連她自己,本身和綏國立場是敵對的,在這一刻都想要殺入蒼陵朝廷,把祁連象救回來。

何況是陳階青。

便在這時,一陣天旋地轉,一切恢復原位,她又變成了一隻焦糖色的毛絨小熊。

陳階青卻還頂着那張幻化出來的臉,慢慢伸出手,抓住了小熊。

“感覺如何?”老國師的聲音慢悠悠地響起,“兩年已過,如今,你也看到了,這一人你救是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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