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第86章

90 第86章

Z醫院裏衝進來一個莫名其妙的人,十二月的北京,她衣衫單薄地從外面跑進來,徑直衝向了電梯直奔八層的ICU病房。

“叔……叔叔……!”賀藍氣喘吁吁地走近在休息室緊皺眉頭的遲建明,她想問一大堆的問題,可到了病房前她一句也問不出來。

“賀藍?”遲建明有些意外地抬起頭來。

“……手術……還……順利嗎?”賀藍渾身發著抖,她害怕聽見不好的消息,拚命掐着手指穩住自己,賀藍終於問了出來。

“他們倆都一切順利,麻醉期過了就會醒了。”

分明遲建明是在跟賀藍通知這個好消息,可她完全控制不住地哭了出來。剛才有多害怕,現在就有多激動,賀藍在休息室哭得像個傻瓜。

“真是個傻孩子……”坐在一旁的芬姨主動站起來抱住了賀藍,賀藍如果沒看錯,她的眼眶也紅着,“肯定擔心壞了吧?”

“嗯……”賀藍嗚咽着答應道,雖然她討厭芬姨,可現在卻無比依賴她的擁抱。

“沒事兒了沒事兒了,”黎玉芬胡嚕着賀藍的背安慰她,“先別哭了,去看看焰遠吧?雖然現在只能從病房外面看。”

她們領着賀藍走到ICU病房的玻璃窗外,裏面是戴着呼吸面罩,身上接着各種儀器的季焰遠。

“醫生說今天夜裏就會醒了,過幾天就能拆管進食。”遲建明在一邊安慰賀藍。

可面對病房中的季焰遠,賀藍卻還是大哭起來。

遲建明慌了手腳,“啊……這傻孩子……怎麼還哭啊……?”

“你一個男的,你哪兒懂……?”芬姨有些哽咽地摟着賀藍的肩膀,“乖,不怕了,一會兒就能醒。”

賀藍抬手擦擦眼淚,抽泣着點了點頭。

季焰遠緩緩睜開雙眼,現在自己應該是在重症監護室。兩側是幾名戴着白口罩的醫生站在病床邊說了什麼,腦袋昏昏沉沉地亂作一團,季焰遠向外面看了看。

“醒了……”賀藍透過玻璃望着季焰遠,此時此刻,她真想緊緊將季焰遠抱在懷裏。

季焰遠想開口,可渾身無力,連說話都發不出聲音,他無聲地張了張嘴,對着外面的幾個人勾起嘴角。

等到醫生出來通知一切穩定,賀藍懸着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病房裏的季焰遠又閉上眼睛睡了過去,賀藍這才放鬆地坐回休息區,肚子也跟着叫了起來。

“賀藍餓了吧?”幾個家長都小聲笑着看向賀藍。

“嗯……”賀藍難為情地點了個頭。

“楊姨做的,先吃一點兒吧。”黎玉芬趕忙拿出家裏準備好的食物拿給賀藍,“傻孩子餓了怎麼也不說?是不是沒吃晚飯?”

“剛才在飛機上吃不下……”賀藍現在看見餐盒裏精緻的食物只想流口水。

芬姨這才想起來老韓說過晚上說要去機場接人,“剛下的飛機?才回北京嗎?”

“嗯,從香港回來的,要是能早點兒知道焰遠要做手術我就不去了……”

賀藍說完,在座的幾個人都噗嗤一聲樂了出來,遲建明有些無奈地笑着搖搖頭說,“我就知道焰遠這小子不是回去處理合同的……”

肝臟的捐獻者手術後幾天即可以開始進食,也允許家屬穿着防護服進入病房探視了。

季焰遠開口問遲建明,“俊揚他……”

“他也醒了,手術順利着呢。”遲建明坐到病床邊,“不用擔心他,你感覺怎麼樣?”

季焰遠扯扯嘴角,麻藥的藥力過去了,傷口果然還是疼的,“好……”

“怎麼可能好?”遲建明和黎玉芬聽完竟然都不自覺紅了眼眶。

“好……疼啊……”季焰遠苦笑着繼續說。

老遲和芬姨又哭又笑,還好都戴着口罩,看起來才不會那麼奇怪。

遲建明握住季焰遠的手,拚命讓自己不要哭出來,“是爸爸對不起你,以前是……現在也是。”

“你在說什麼啊……”季焰遠鼻子一酸,卻又揚起嘴角,“芬姨還在呢……你說這些幹嘛……”

“你讓你爸說吧,他這幾天都要難受死了……!”黎玉芬卻已經在一旁哭出了聲來,“再說了,我在又怎麼了?”

“只要一提以前,你肯定會生氣……”季焰遠記得從小時候開始,只要他爸對他表現出一絲愧疚,都足以讓芬姨吃醋動氣。

“以後都不生氣了。”黎玉芬擦掉眼淚,有些羞赧又有些心疼地看着季焰遠,“誰叫你跟你媽長得那麼像……”

明明一副不服氣的語氣,可黎玉芬卻越說哭得越厲害,“是芬姨太過分了……當年我們之間的事情,不該遷怒到你身上的……!”

季焰遠竟然忍不住想哭,“反正……我也沒少氣你,就當扯平了……”

“你看你非要現在說這些幹嘛……!”遲建明站起來擦去季焰遠眼角滑下來的眼淚,“孩子好不容易醒了,你又惹他哭。”

“是你先提的……!”芬姨抬手使勁兒拍了遲建明一下。

季焰遠別過漲紅了的臉,“……我可沒哭。”

“好好好……你沒哭。”遲建明又坐了下來,“今天能吃東西了,餓不餓?”

“肯定餓了啊,你別問來問去了,賀藍在外面等半天了。”黎玉芬拉着他的胳膊提醒遲建明,她實在是許久沒見到季焰遠窘迫的臉了,想想還真是有些懷念,“是不是早就煩我們倆坐在這兒啰里吧嗦了?肯定着急見賀藍吧?怪不得非要在手術前回香港。”

季焰遠的臉越來越紅,“我是有工作……”

芬姨又恢復了她以往的笑,拽着遲建明的胳膊往外走,“好了好了,不打擾你們倆了,賀藍這幾天擔心得要命,我們先出去,趕緊讓她進來吧。”

“……”季焰遠繃著臉,卻又忍不住望向門口。

賀藍還沒走近病床,就已經滿眼的淚水盈在眼眶,她一言不發坐到病床邊的椅子上,眼淚很快就浸濕了口罩。

“賀賀……”季焰遠才忍回去的眼淚也要控制不住了。

“混蛋……!人渣……!”賀藍聽到季焰遠開口的一瞬間就崩潰了,她大哭着雙手緊握季焰遠的手,“我都說了不讓你做手術了!你以為你身體很強壯嗎?!”

“我……”季焰遠想抬手去幫賀藍擦掉眼淚,可手被賀藍緊緊抓着動彈不得,“賀賀……你別哭了。這不是……成功了嗎?”

“嗚嗚……你還騙我吃安眠藥……!有你這樣兒的男朋友嗎?!”賀藍看季焰遠虛弱的樣子簡直心疼壞了,想到這又是他自己的意願,賀藍實在氣不過,必須要罵季焰遠幾句才解氣,“早知道在香港的時候就不該理你……!”

季焰遠的臉上浮起一絲笑意,“還是值得的……能看見你這麼在乎我……”

“誰在乎你了……”賀藍側過臉去摘下口罩抹掉眼淚,“煩你還來不及!我已經罷了好幾天的工在醫院待着了,你知道你面前的賀老師現在身價幾何了嘛?!”

“我知道啊……”季焰遠轉頭看着賀藍的眼睛。

賀藍有些疑惑,畢竟季焰遠也不是業內人士,“你怎麼知道的?”

季焰遠一方面是想跟賀藍逗悶子,一方面他的確也是這麼想的,“你在我心裏一直是無價的。”

“神經病……!”賀藍把季焰遠的手重重地扔下去,“我走了,懶得理你……!我才不在乎你手術成不成功……!要不是為了回來罵你騙我吃安眠藥我才不會來看你!”

“賀賀……!”季焰遠急得趕緊叫住賀藍,“等一下……!你……你剛才碰我手了?”

“是啊,怎麼了?”賀藍停下來轉身問季焰遠。

季焰遠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他的視線移向自己的身體,“為什麼感覺不到……也動不了……?”

賀藍的臉一瞬間變得鐵青,她跑回來伏在病床邊,用力抓着季焰遠的手抬起來給他看,“這樣呢?感、感覺不到?!”

季焰遠搖搖頭,“嗯……算了,可能是麻藥的勁兒還沒過……”

“怎麼可能?!這都手術完幾天了?!”賀藍嚇得眼淚直接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她發著抖又拉起季焰遠的另一隻手掐了掐,“這隻呢?!感覺到了嗎?!”

季焰遠頓了頓,猶豫過後才開口,“……沒有。”

“怎麼可能啊……!怎麼可能!”賀藍一邊哭一邊不斷重複着這句話,腦子裏根本無暇思考其他的話語,她拉着季焰遠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明明哭得兩眼通紅,可還是勉強抬起嘴角擠出笑容安慰季焰遠,“沒關係……沒關係!不會有事兒的!我去叫醫生來!”

季焰遠立即叫住她:“賀賀你別去!”

“這次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離開你……”賀藍停下腳步回過頭,含着淚一臉堅定地對季焰遠說道。

突然之間,一隻大手握住賀藍的手腕,用力把她拉向病床。

“對不起……”季焰遠張開雙臂緊緊把賀藍扣在懷中,把臉埋在她的脖頸間,“對不起……本來只是想讓你承認在乎我的……”

那瞬間賀藍根本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愣了幾秒,她終於明白自己又被季焰遠狠狠騙了一次。

“你他媽混蛋……!季焰遠你就是大傻x!”賀藍哭着撲在季焰遠身上聲嘶力竭地罵他,指甲用力報復地摳進他的肩膀,“感覺不到是嗎?!現在也感覺不到對吧?”

“啊……”季焰遠疼得叫了出來,卻依然抱着賀藍不鬆手,“對不起……是我的錯……隨便你懲罰。”

“嗚嗚……你嚇死我了!”賀藍伏在季焰遠胸口哭得更厲害了,“……我以為是手術的問題!還好不是真的……”

“不哭了不哭了,都怪我,我不該嚇你的。”季焰遠摸摸賀藍的頭,雖然剛才是開玩笑,但他已經清楚地發現,即使真的變成了全身動彈不得的廢人,賀藍也絕對不會放棄他。

賀藍的慌張半天還沒緩過來,她趴在季焰遠身上哭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我怎麼可能不在乎你啊?我剛才都做好準備了,就算是真的也要一直陪着你……”

愧疚和感動同時糾纏在季焰遠心中,他用手指輕輕蹭去賀藍臉上的淚水,“我知道……以後再也不會開這種玩笑了。”

“知道就好。”賀藍坐起來,憋着嘴望着季焰遠。

她這副表情竟然有些像小狗,季焰遠又忍不住了笑意,“本來看你哭了我就想承認來着……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你擔心我的樣子實在太可愛了……”季焰遠的胸口笑得一起一伏,牽動了手術傷口,他又不自覺倒吸一口涼氣,皺緊了眉頭,“所以……啊……所以才繼續騙你……”

“幹嘛?又裝蒜?”賀藍這次對季焰遠半信半疑。

“這次是真的……我可真的是個病人……!”季焰遠自知理虧,拉着賀藍不鬆手,“這樣吧,你要是還生氣,就趁現在好好揍我一頓。”

“誰捨得現在揍你……!”賀藍白了他一眼,“等出院了你等着的!”

不到兩周,除了不能劇烈活動和注意飲食,季焰遠已經恢復如往常。但另一邊病房裏的遲俊揚的進展卻沒有這麼快,並且得知捐獻的□□來自季焰遠之後更是抗拒萬分,一次又一次拔掉了輸液針。

“是么?不要嗎?”季焰遠划著輪椅靠近遲俊揚的病床。

“讓我身體裏用着你這個殺人兇手的肝,還不如死了。”遲俊揚又摘掉了呼吸面罩。

季焰遠嘆了口氣,“那天的天台只有我和連歌兩個人,所以不管我怎麼解釋你都不相信是連歌推的我?”

“你不配提他的名字……!”遲俊揚別過頭。

“我從來沒有討厭過連歌……我不見他只是因為不知道怎麼面對他的感情。”季焰遠看着懸在一邊的輸液針正不斷地流着點滴,“那時候的我完全不能接受他突然的改變。”

“所以才開了一家同性戀酒吧贖罪不是嗎?”遲俊揚輕蔑一笑。

“我只是想讓同性戀被更多人認可!”季焰遠望向窗外,這個樓層跟當年連歌拉他上去的那個天台高度類似,“你自以為很了解連歌?你不是喜歡他嗎?那你知不知道連歌是為什麼要拉着我一起死?!”

遲俊揚愣住了,他轉過頭來盯着季焰遠。

“他向家人坦白了他的性取向,連歌的爸爸是什麼官職你知道吧?”季焰遠垂下眼帘,“他說連歌這樣的怪胎不配做他的兒子,他應該從這個世界消失。”

季焰遠說的話,遲俊揚從未從連歌口中聽到過,只是連歌每次都會在跟家人通過電話之後約他見面,見面時連歌的情緒都極度低落,可連歌除了找他發洩慾望外從沒向他傾訴過這些煩惱。

“為什麼……為什麼他從來沒跟我說過這些?”遲俊揚閉上眼睛,淚水卻不爭氣地滑了下來。原來自己堅持了這麼多年的執着,在連歌心裏果然一分不值。

“直到他死,他爸都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兒子是同性戀,反而把這件事當做恥辱壓了下來。”季焰遠回過頭看着遲俊揚,眼淚同樣在他眼中打轉,“當年是連歌教你追艾珊的吧?你根本對女生沒興趣不是嗎?”

艾珊是季焰遠高中時的女朋友,和季焰遠在一起的時候卻又喜歡上了遲俊揚,可在她和季焰遠分手之後遲俊揚也立刻對她放棄了追求。也正是那次失戀之後,季焰遠和連歌見面的時間才更頻繁了起來。

遲俊揚哭得像個孩子,“我只是他的工具……!連歌從沒有喜歡過我……!”

季焰遠當然明白那種心裏有一個人卻得不到的滋味,對於遲俊揚來說這種滋味更要痛苦,因為那個人早已不在這個世界了。

“我不希望再有人像連歌一樣活得這麼糾結、這麼不被認可,所以才和馮亦哲開了Ray-Lax。”季焰遠把點滴的滑輪旋到最緊,“我幫你叫護士來吧,活着真的很好,別胡鬧了,爸、芬姨、奶奶在替你擔心。”

“你說如果連歌活着,會不會在乎我的死活?”遲俊揚突然問道。

季焰遠背對遲俊揚,“當年連歌沒跟你說過他家裏人的態度,就是對你最大的保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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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你在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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