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第84章
手機屏幕上顯示了好幾個未接來電,賀藍卻真的一點兒都不在乎。
「我在他家,不回去了。」
賀藍隨手回了條信息給嚴小澤,又把手機扔回沙發上。在季焰遠家裏,只要賀藍走上那麼幾步,就可以見到季焰遠,手機變成了可有可無的東西,外界的一切似乎也都不重要了。
打開電視隨便播了幾個台,都是粵語節目。賀藍停到一部港劇,電視裏的主人公深夜加班到家,對這一碗熱騰騰的湯麵正酣暢地吸溜,賀藍看的肚子咕咕直叫。她挖了一大勺從冰箱裏找到的雪糕送到嘴裏,才突然意識到怎麼這麼半天季焰遠還不來轟她走。
“你聽唔聽得明?”
賀藍剛想起他,季焰遠的聲音就出現了。
“你說啥?”賀藍又吃了一口雪糕,冰涼的奶油順着喉嚨滑進肚子,凍住了賀藍的暴脾氣。“請講普通話,謝謝。”
季焰遠的聲音帶了點兒笑,“你又聽不懂,看這個幹嘛。”
賀藍注意到季焰遠的聲音傳來的方向跟平常不同,她立刻回過頭,看到季焰遠雙手扶着助行拐,腰和腿上幫着助行支架站在廚房。
沒等賀藍開口,季焰遠已經板起臉:“你那麼久沒吃東西還吃冰激勵?!你胃還要不要了?”
賀藍驚訝的張張嘴,跳下沙發跟到了季焰遠身邊,“你要給我做飯啊?”
季焰遠把賀藍手裏的雪糕拿走:“你不是餓嗎,又非要賴在這兒,我下面給你吃。”
“變態,誰要吃你下面啊。”賀藍直翻白眼。
季焰遠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胡嚕了一下賀藍的後腦勺,“到底誰變態?你這小腦袋瓜兒里都想什麼呢。”
“您別碰我,不是剛才還轟我走呢么?”賀藍被他這個熟悉自然的動作挑得心弦一動,她扒拉開季焰遠的手,又搶回雪糕,往遠站了站。
季焰遠也意識到自己竟然在像從前一樣順其自然地摸着賀藍的頭,他也裝作若無其事,低頭拿起意大利麵醬罐頭,“嗯……只有這個了,意麵,吃不吃?”
賀藍的確餓了,“吃。”
“那就別吃雪糕了,”季焰遠朝賀藍張開手心,“站那麼遠幹嘛,我現在這樣還能搶得過你?”
“那你在冰箱放這麼多雪糕乾嘛?”賀藍偏又挖了一勺雪糕。
“別這麼多問題。”季焰遠指指旁邊的櫥櫃,“從裏面拿個煮東西的鍋。”
賀藍放下手中的雪糕,拿出一口深鍋放在季焰遠面前的灶台。
“加水。”
賀藍又照做。
直到最後賀藍發現,除了點火和在鍋里攪和攪和之外,季焰遠對這盤意麵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貢獻。
“這算是你給我做的還是我自己做的?”賀藍擦擦嘴角的紅醬。
“你吃之前怎麼不問?吃飽了倒開始罵廚子了。”季焰遠說著,又往前蹭了一步,把賀藍吃完的空盤子放進水池。“我轉身不方便,怎麼做飯。”
賀藍站在一旁,注視着季焰遠綁在腰上的支架,“那你自己在家都怎麼做飯?”
“我在家不做飯。”季焰遠挽起袖口,打開水龍頭,“剛才是我一時衝動,才想說給你做飯。早知道就不管你了。”
水花飛濺,賀藍往季焰遠身後躲了躲。
“沒你這麼刷盤子的,你這要在飯館上班第一天就得被開了。”
“哪個飯館老闆會這麼狠心讓我刷盤子啊?”季焰遠僵直着身體,儘管動作小心翼翼,卻還是笨拙地被濺了一身的水,要知道這麼麻煩,他肯定不會為了表現而放着好好的洗碗機不用。
賀藍的心臟撲通撲通地跳,每次季焰遠站在她跟前,都讓賀藍抑制不住想要擁抱他的衝動。
季焰遠的脊背不自然的僵直,努力在靠上半身掌握平衡。或許是這樣的季焰遠太難得一見,也可能只是想扶他一下,賀藍伸出雙臂,環住了季焰遠的腰,頭枕靠在他肩膀。
“為什麼雪糕都是我喜歡的口味兒……?”賀藍像是自言自語一樣在季焰遠耳邊呢喃。
季焰遠手裏的動作停下來,“不怕濺你一身水?”
賀藍反而抱緊了季焰遠,“不怕。”
“……為什麼跟嚴小澤分手了?”季焰遠低頭看到賀藍光禿禿的無名指,悄悄嘆了口氣,“他會是個好老公……很專一,會照顧你——”
“……你還要演到什麼時候?”
“……”季焰遠沉默下來,廚房裏只剩下水流的聲音。
“可是我已經演不下去了……”賀藍用力閉上眼,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來,“哪怕就一次,你跟我說一次實話好不好……?”
季焰遠握住扣在他腰間那雙手,“嚴小澤跟你求婚那天以後,我去美國做了個手術——就你剛才看見那道新疤。”
賀藍一怔,對此她一無所知。
“像你看到的一樣,手術沒成功。”季焰遠苦笑一聲,手心傳來賀藍的顫抖,他攥緊賀藍的手,“……不過也還好,沒變得更糟。”
“……”賀藍無法想像,更不敢想像季焰遠獨自面對那一切時的情景,原來比得知失敗更難受的,是自己的缺席。
“我只是想搏一把,那是目前最前端的方法,萬一管用了呢。”季焰遠鬆開賀藍,雙手支在櫥櫃邊,深嘆了口氣,“可是現在你看到了……賀賀,如果我不會像你以前期待的那樣有一天還能站起來走路,你想過你以後怎麼辦嗎?”
“我不用想,”賀藍吸吸鼻子,站直了繼續說道:“我不在乎!只要你還在我身邊就夠了。”
“可是我在乎!你生病了怎麼辦?你老了怎麼辦?我到時候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怎麼照顧你?”季焰遠側過身,按着賀藍的手放在自己腰間的支架上,“這就是現在的我,沒了這個我連站都站不起來!是我害怕了……是我害怕了行了吧?我怕下次不是你喝醉了才告訴我你累了,是你清醒的時候告訴我原來季焰遠你就是這麼沒用!”
賀藍看着季焰遠紅了的眼圈,有點兒驚慌失措。她愣了許久,才回憶到最近一次喝醉。“……你說的是不是許維芸結婚那天……?”
季焰遠放開賀藍的手,搖晃着又扶住檯面,“……是我的問題,說白了,我當了次逃兵。我覺得繼續賴在你身邊……太自私了。”
“你這樣就不自私嗎?!”賀藍拉開季焰遠的手臂狠狠抱住他,自責夾雜着後悔,她怕這次再次放走了季焰遠,“我都已經試過沒有你了……我不想再試第二遍了!我每天想的都是如果再撞一次車你還會不會來找我……我都想如果不是車撞壞而是我躺在醫院,你願不願意拉着我的手陪我……我想如果有一天我得了絕症,你是不是就能回來——”
“不許說了,”季焰遠打斷賀藍的話,“快呸呸呸,你不會得的。”
“我不呸!”賀藍抓緊季焰遠,“你是不是想懲罰我……?是不是你討厭我喝醉……是不是因為那天我跟張格瑞……”
“不是!”季焰遠搖搖頭,“不是你的問題,是我怕……我怕有一天,你的熱情你的新鮮感都過去了,你發現你明明可以有那麼多選擇,為什麼偏偏被我拴在身邊……”
季焰遠把臉轉過去,聲音也哽咽起來,“你別這麼笨,今天都弄明白了不是么……?該放手了吧……?”
“我怎麼可能放手!”賀藍一手緊緊揪着季焰遠的手腕,伸出左手的手背給他看,“你會算命的?你算出來我以後嫌棄你了?我要嫌棄早嫌棄了……!我他媽用得着以後清醒嗎?我要不清醒我幹嘛當天就把戒指還給嚴小澤?!我要不清醒我早他媽嫁給嚴小澤了!是……我倆是分手了,你看好了,那鑽戒在這手上連二十四小時都沒戴夠——從他求婚那天之後就分手了!”
季焰遠知道她倆已經分手,但從沒想過是那天。
“所以你到底知不知道……我這幾個月都怎麼過來的?”將近一年的委屈,這一刻終於得以釋放,賀藍緊緊咬着嘴唇還是止不住眼淚的滑落。她又鑽到季焰遠懷裏,摟着他的腰不撒手,“我不想跟除你之外的人在一起!除了你誰都不行!……這次我再也不放你走了。”
季焰遠的手懸在半空,他想也把賀藍緊緊摟在懷中,告訴她這次再也不會讓她離開。可猶豫再三,還是放了回去。
“賀賀,遲俊揚病了。”季焰遠說出了自己最後的顧慮,“很嚴重的病……我明天就得回北京,如果他不進行肝移植,可能會死……”
“!”賀藍驚訝地抬頭看向季焰遠,猛然想起飛機上嚴小澤跟她說過的話,那竟然不是他沒頭沒腦的話。
“不過這個手術還是有風險,如果有併發症可能會死。”嚴小澤的聲音好像又在耳畔響起。
“不行!不許!我不許你去!”賀藍死死抓緊季焰遠的手腕,“為什麼要你去?你爸那麼有錢去買啊!憑什麼要你割給他?!”
“現找人配型已經來不及了……如果用親屬的肝,以後排異反應會小一點兒……”
“親屬?你跟他是哪門子親屬?他那種人渣就讓他死了算了!”
“你讓我怎麼看着他死?!他是我弟!”
“那他呢?他拿你當哥嗎?!”賀藍揪着季焰遠的襯衫,“季焰遠你他媽能不能醒醒?你又不是救世主!明天他心臟不跳你是不是還得把心臟也割給他?你想過我沒有?手術出什麼意外怎麼辦?”
“你以為我不害怕?!我不害怕我專門飛香港來這個頒獎——”
“啪”地一聲,賀藍一巴掌打斷季焰遠的話。
這一巴掌,賀藍打得比從前更用力。季焰遠的臉迅速紅起一片,連已經止住血的嘴唇都又湧出了血珠。
“你來看我的?你他媽是來耍我的吧?!然後你就能心安理得切你的肝去了是嗎?!”賀藍的手心也一樣火辣辣的疼,“你不是讓我走么?我現在就走,你去捐你的肝吧!我就當你已經死了!多好啊,省得我他媽再想你了!”
“賀賀!這麼晚你幹嘛?”季焰遠顧不上嘴上的傷口,想要去追回賀藍。眼看着她要走,可季焰遠卻一步都邁不了。
慌亂中,季焰遠不顧一切向前伸出手臂去拉賀藍的手。失去平衡的他倒向賀藍,重重把她攬到懷裏。
“季焰遠你鬆手!”賀藍用力掙扎,雖然感覺到季焰遠身體的晃動,可他就是不撒手。
“不許胡鬧,大半夜瞎跑多危險。”季焰遠將身體不得已壓向賀藍,這是他站着唯一的依靠了。“你不會以為你這樣我還站得住吧?你再亂動我只能抱着你一起栽了啊。”
賀藍停止了掙扎,依偎在季焰遠溫暖的胸膛,好像回到了那個熟悉的避風港。賀藍同樣向他伸出手臂,輕輕環抱住季焰遠的腰。
季焰遠只覺襯衫的胸口處慢慢被濕熱取代,“怎麼又哭了?”
“我害怕……我不想你去!我好不容易找回你,不想再失去你一次……”賀藍像個孩子一樣躲在季焰遠懷裏抽泣,“你不同意也不行,我從今天開始就一直跟着你,反正不會讓你去醫院的。”
“唔……!”季焰遠還沒來及回應,卻突然鬆開賀藍,拚命想往後躲。
“怎麼了?!”賀藍又抓緊他。
季焰遠眉頭緊蹙,明明將要失去平衡,還是又一次推開賀藍,慌張地想去抓拐杖,“別、別管我……”
賀藍看着季焰遠緊張慌亂的表情,完全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她莫名地幫着季焰遠扶好助行拐,跟着他一小步一小步往客廳蹭。
“你倒是說話呀!”賀藍實在忍不住好奇,擋到季焰遠身前拉住他。
季焰遠咬咬嘴唇,臉漲得愈發通紅。遲疑許久,才小聲開了口:“我是要去廁所……”
賀藍下意識地低下頭看了眼,季焰遠的褲腿一片濡濕,水漬還正漸漸擴大。
“笨死了!死要面子,不早說。”賀藍推開季焰遠的助行拐,拉開他左臂搭到自己肩上。賀藍右手環抱住季焰遠的腰,“這比你自己走快多了。”
季焰遠不得已將身體側壓向賀藍,這回連腰也用不上力氣,只能直直被賀藍拖着走,“你別走這麼快……”
“少廢話,你都快壓死我了,我能不趕緊的么。”賀藍白他一眼,手卻摟得季焰遠更緊了。“那你剛才是怎麼知道的?突然就把我推開了。”
季焰遠低下頭又看了看自己的褲子,搖搖頭苦笑道:“我爸在香港找了個大夫,本來說能給我治到能走呢,結果也就這點兒效果了。”
“那他可算神醫了!”賀藍激動起來。
季焰遠卻不以為然,“有什麼用,就提前幾秒知道,還不是要尿褲子。”
賀藍笑着仰起頭看看季焰遠,“那也總比不知道的好啊。”
季焰遠又見到賀藍不經意露出久違的微笑,不自覺在臉上也浮起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