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私塾先生,攝魂陰差
天色漸晚,霧氣漸濃。
張昀心中總算有了些打算。
那便是趕考。
不求博得個功名,而是為了卻窮書生的遺願。既然佔了別人的身子,無病無災的,還沒有什麼孤兒老母要養,省去了許多麻煩,也算承了個窮書生的人情。怎麼也得儘力試一試科舉這條路。
成不成另說,就當報答這倒霉的窮書生了,不然念頭難以通達。
張昀心念至此,頓覺豁然開朗,神識一片清明,感覺原本濕冷的茅草屋也多了幾分暖意。
只是抬頭望向關着的門窗,總覺得外面陰沉得緊。
走過去微微推窗一瞥,原來屋外已經伸手不見五指,霧氣濃得連月色都若有若無。重重濃霧中,似乎人影憧憧。
張昀見狀不禁打了個冷顫,趕緊合上了窗,坐回火盆前暖暖身子。同時暗罵自己一句,沒事兒瞎想什麼?好歹也是在村裡,安全還是多多少少有保障的。總不至於倒霉到了家,這都能遇見詭怪吧?
“咦?”
怎料張昀想什麼,什麼就來了。此時屋外突然傳來了一道幽幽的聲音,有些沙啞,又有些陰冷。
聽起來像是個中年男人。
張昀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
一陣咚咚的敲門聲緊隨其後,那中年男人又說話了。
“子直啊,是我,張懌張行明。”
張昀覺得有些耳熟,很快從記憶里找到了這個熟悉的名字
村裏的私塾先生,張行明?
可他上月不是剛走嗎?難不成和窮書生有仇有怨,拼着魂飛魄散的風險也要來索命?張昀瘋狂搜尋着窮書生的記憶,怎麼也找不到和張行明結仇的片段。
還是說其他詭怪追魂害人?
驚疑不定中,他也不敢貿然開門。
屋外那自稱張行明的男人卻輕笑了一聲,似乎是感覺到了張昀的不安,出言解釋道。
“子直莫怕,老夫現在陰司當差,要到南村去勾攝魂魄,剛好路過這裏而已。”
話音剛落,張昀就連忙回應。
“張師見諒,學生收拾一下就來!”
然而張昀卻並沒有第一時間去開門,而是趕緊走到書桌前,啐了口唾沫到手心,用筆尖沾了沾,飛快地寫了什麼東西。
緊接着嘶啦一聲,藏起兩張紙條在手中。
這才咬了咬牙,大步走到門口,頗有一種慷慨赴死的豪邁氣概。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真要是冤魂索命,自己也沒什麼辦法。
儘管這樣想着,張昀左手背在身後,卻將指尖紙條捏緊了一些。
右手抬起門閂,然後一拉。
隨着一陣吱呀吱呀,木門打開了。
屋外霧色依舊,不見月光,離屋門兩三步處,一道人影靜靜佇立。
黑衫方巾,面目和藹。正微微笑着,看向拉開門的張昀。那神情,還真的就像是在看學生一樣。讓張昀恍惚間似乎回到了前世課堂一樣。
可張昀依舊不敢掉以輕心,看着記憶中熟悉的面容身形。
深吸了一口氣,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禮。
“學生張昀見過張師。”
然後便直直地站在屋門旁,恭候張行明進屋。
見張昀這般模樣,張懌摸了摸花白的山羊須,無奈地搖了搖頭,將什麼物件對着自己學生拋了過去。
張昀下意識伸手接住,這才回過神來,心中連罵自己不小心。剛想丟出去,掌心處卻沒有想像中的陰冷寒意,
反而有些溫熱,像是上好的暖玉。
低眼一瞥,還真是一塊玉牌。
此時散發著一層薄薄的白光,“陰司”二字清晰可見。
張昀這才安心了幾分,連忙向張懌賠罪。
“先生見諒,快請進!”
張懌雖然搖頭不語,但卻不慌不忙地走進了屋子。自顧自地坐在矮凳上,竟是烤了火來,似乎根本不怕陽火傷了陰身。
見張昀還站在門口,才揮手招來一陣陰風,驀地合上了屋門。
笑着打趣自己這個變得有些陌生的學生。
“子直啊,不就是被高聽咬了嗎?”
“怎麼被小小的惡蛇嚇成這樣?”
張昀這才苦笑着站到張懌的對面。望着火光中晃動的人臉,順着對方的話說了下去。
“讓先生見笑了,生死之間有大恐怖,倒是學生心思不堅了。”
緊接着便把玉牌雙手奉上,那兩張紙條卻已經不見了蹤影。
張懌瞥了一眼張昀有些泛白的指節,也沒多說什麼。
接過玉牌后,開口繼續寬慰道。
“高聽嗜殺,常闖入巨峰巢中,盡收其毒。然後藏於道邊,暗中蟄伏,等待害人的時機。”
“如今你安然無恙,便不用太擔心了。”
“明日到村裡借些雄黃,灑在屋外便可。多等幾日,那高聽自然就走了。”
張昀連連點頭稱是,表示自己記住了。
張懌這才撫須大笑,滿眼都是藏不住的讚賞。
“子直啊子直,原本我是察覺到這裏有陰魂徘徊,正要來帶走。”
“沒想到卻見你屋中有才氣如柱,上燭霄漢,與星月爭輝。所讀典籍,字字如墨,籠罩屋頂,書聲琅琅,不絕於耳。”
“老夫雖然不知具體內容,但也能感覺到其中驚人才學。”
“看樣子你這出門一趟,所獲頗豐啊。”
“想來今年鄉試定然不成問題,只要勤學苦讀,來年春闈也不在話下。”
“至於區區詭怪,你有如此才氣,雖然只是秀才文位,才運護體之下,倒也不懼。”
“大可以安心,好好用功才是。”
這一番諄諄教導,張昀仔仔細細地全都聽了進去。
心中感激的同時,卻滿是疑惑。
才運護體,高聽嗜殺?
這都是什麼東西?
但又不好多問,生怕暴露了自己。
只能感激地對着張懌又是躬身執了個學生禮。
“多謝張師教誨,學生定然牢記於心!”
見張昀如此尊敬師長,也沒有因自己陰差的身份慌亂得不像話。張懌滿意地點了點頭。
看樣子南村要出個大才啊,就是可惜了。自己皓首窮經這麼多年,終究累死在了書案之上,不能親眼看見子直高中的那天了。
輕嘆了一口氣,隨即站起身來。伸手拍了拍張昀的肩膀,又叮囑了一句。
“子直啊,高中之時記得到老夫墳前倒些薄酒,也就心滿意足了。”
“時辰快到了,不能誤了勾魂,走咯走咯。”
“你啊,小心高聽!”
說完便擺了擺手,婉拒張昀相送。
倏忽間身影晃動,木門自開,話音剛剛落下,便消失在了霧色之中。
張昀呆立在屋中,良久才上前關上了門,有些悵然若失。
世事無常,還真有些奇妙。
誰能想到自己會有和陰差交談的一天呢?這陰差還是前身的先生...
還好沒發現自己的異常。
張昀心裏直慶幸,然後便往火盆中加了些柴火。
既來之則安之。按張師的話來說,反正有才運護體,也不怕一般的詭怪了。那就明日事來明日憂罷。
於是便躺在床上裹緊了被子,沒一會兒困意就湧上心頭。噼里啪啦的火星跳動中,張昀雙眼一閉,沉沉睡去。
兩張字跡潦草的皺巴巴紙條散落在火盆邊上,灰燼蔓延中,“神荼”“鬱壘”隱約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