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夜談
世子慕容邁的迎親隊伍在前,由三皇子蕭哲領着的送親隊伍在後,由朱雀大街往南行走,此刻天色已暗,但沿路用於照明的燈飾印紅了路邊的樹葉,在眾百姓的圍觀之下,隊伍走出了明德門,目的地為燕王所鎮守的蒙陽。
送君千里,終有一別,這“九”和“千”,同為表示極限的數字,出城時,天色就暗了,而且折騰了一天,一行人便在表示極值的九里坡外安營,休息了下來。
江柏領着那幫白天休息夠了的千牛衛,主動守夜,在三皇子蕭哲,世子慕容邁處,狠狠刷了一波好感!
……
同一個夜晚,老黃的鐵匠鋪內,那張小方桌,咕咚羹開着,但沒有汆火鍋的菜,四副碗筷齊整,老黃一人坐着,屋內沒點燈,鍛爐的火光與咕咚羹下的炭火,輝映着老黃的面龐。
老黃面對着時間流逝,他終於等來了第一位客人,大梁唯一的長公主,她從虛空中出現,出現時便已落座,手中的食盒正往桌上擺放,喚了一聲:“黃哥!”
黃哥得對得起長公主這聲“黃哥”的尊稱,高冷得一語不發,看着她擺放食材,咕咚羹發出着聲響。
第二位出現得是靖王蕭珉,隨着他從黑暗裏出現,火光逐漸照亮了他的容貌,落座前說道:“黃哥!雲妹!”
這鳳林長公主,閨名叫鍾雲,這個雲和筠兒姑娘的“筠”同音,從這兩個稱呼,便知三人之間的關係不一般。
黃哥依然高冷,長公主只是瞥了來人一樣,兩人似乎有間隙。
這第四副碗筷的主人來得稍晚,他本人還沒出現時,蕭珉已開始抱怨:“哥,你來得太晚了!”
來人直接出現在了長凳上,指着放在桌上的酒罈:“去弄了點酒,所以遲了!黃哥莫怪,雲妹也莫怪。”
若今天出嫁的安慶公主在此,她一眼便能認出這第四人,這是他父親,當今大梁聖人蕭琛,褪去一聲華裝后,這位聖人與普通的富家翁沒多大區別。
“人齊了!動筷吧!”這話,不是出自位高權重的蕭琛,而是出自他們口中的黃哥。
蕭琛在這個小鐵匠鋪內沒了聖人的氣度,說動筷,那便動筷,夾起一片腌好的肉往鍋內汆:“還是在這吃飯舒暢,宮內吃個飯都要分桌而食,一點人情味都沒,吃得一點都不痛快!”
鳳林長公主鍾雲倒是提起了酒罈,給眾位哥哥斟酒:“今日妤兒出嫁,嫁的還是我外甥,理應開心才是,可雲兒眼睛不瞎,看得出兩位孩子都只是奉命行事,兩人之間沒有半點情誼,你自己得不到幸福,還要毀了兩個孩子的幸福?”
黃哥吃着火鍋,一副事不關己模樣,蕭珉更不會言語什麼,原因嘛……
被針對的聖人蕭琛,放下了本該入口的肉:“雲兒,這事是先皇當著眾臣的面定下的,我也不想毀掉兩個孩子的幸福。”
鍾雲對這個解釋可不滿意:“你要是在乎這幫臣子,那皇后之位就不會空了這麼多年!”
這飯局才開始,鍾雲就使勁戳蕭琛的痛心之處,如此不把當今聖人當一回事,估計就這個長公主了。
蕭琛被這話刺激得愣了一下,隨後有些無奈道:“雲兒,這治理國家,可比不得當初人在江湖的快意恩仇。”
隨你怎麼解釋,我就是不聽,鍾雲又道:“要是兩位孩子在蒙陽過得不痛快,我去給他倆主持和離的事。”
蕭琛知道鍾雲的話可不是光說說,對這位妹子也是愛惜,
便道:“依着你罷了!”
此件事一了,蕭琛提起了新話題:“我在位已經十八載了,一直未立儲君,目的便是讓那幫朝臣鬥着,但這儲君遲早得立,一旦立了,平衡便打破了,朝廷勢必在動蕩后才會產生新的平衡,這動蕩於民而言,可不是件好事,所以,便想找個人來這裏面攪合一下,而我接觸的人,被那幫朝臣們看在眼裏,弟弟,雲妹,你倆可認識這種適合攪合的人?”
“我才不把自己認識的人往那火坑裏面推,你那太極殿裏的人,全身上下長滿了心眼子。”鍾雲在京這麼多年,朝廷上下的事聽得也不少,知道要在太極殿裏站住腳,心眼子得長滿全身。
“哥,我的活動每日也被那些朝臣盯着,接觸的人他們也知曉,不過,我最近關注的一人,還未來得及和他接觸,可這傢伙,他未必聽話!”蕭珉這不聽話的人,自然指江柏。
“你哥每天和那幫人彎彎繞已經夠煩了,你還和你哥玩這套?”蕭琛說完后,對肉發泄不滿。
蕭珉涮着肉片:“京內最近出了一個名人,有個諢號,叫花和尚!”
“和尚……”
蕭琛的“尚”才出口,鍾雲搶先說道:“那是我的人!”鍾雲講完,又看向黃鐵匠,補充道,“也是黃哥的人!”
這種事,蕭珉自不會與鍾雲爭,忙道:“你們的人!你們的人!”
“不過嘛!”蕭珉轉折道,“我應該比你們倆先關注到他!”
“別繞來繞去了,說說這個花和尚!”蕭琛說這話時,看到鍾雲搶了蕭珉涮好的肉。
蕭珉收回筷子,對此置之一笑,說道:“哥,你可記得當時滾牛坡有一名千牛衛倖存下來?”
日理萬機的蕭琛回憶了一下:“哦!那人叫什麼我都不記得了,當時我還賞了好多東西給他家。”
“那名千牛衛名叫江柏,文蓮給我彙報整件事的時候,曾提到他有意!”
意這個東西,生靈皆有,而蕭珉口中的“有意”,是指生靈能把這份意具象出來。
鍾雲吃了一驚:“那傢伙有意?”
鍾雲的印象里,江柏不過是個油嘴滑舌,有點小聰明,做菜好吃的狗賊罷了。
之後,蕭珉把探子探到的信息,悉數講了出來,為什麼做自行車,請行嗔和尚喝酒的目的……
吃着火鍋的鐘雲聽得津津有味,她作為長公主,自然不會去打聽這種八卦,現在聽這個繡衣衛頭頭講解,感覺挺醫肚餓的,聽到蕭珉分析江柏在教坊司的所作所為時,還恍然大悟道:“原來他花和尚這個諢號是這麼來的啊!”
蕭珉講完后,蕭琛便開始了琢磨:“怎麼把他弄進這朝堂之上?”
“我本打算把他弄進繡衣衛。”
一直高冷的黃哥開口了:“他這人,你給他一個小小的差事,他不會拒絕,但你要給他大官,他一定花樣出毛病,讓你把他那官職下了。”
蕭琛可第一次見黃鐵匠發表自己的意見,以往他們聊什麼,他都只管自己的肚皮,不管其他。
“黃哥,你和他接觸時間最多,你給我出個主意唄!”
黃鐵匠飲了一口酒:“滾牛坡他倖存后,他的生活重心便全在他家人處,只有他這種死過一次的人,才會明白最想讓自己活着的東西是什麼。”
這句話,讓飯局陷入短暫的沉默,咕咚羹開着,只有黃鐵匠在涮着東西吃。
蕭琛本想打消讓江柏進入朝堂的想法,但有些事由不得自己的意志,就如他本人一樣,聖人之身,高高在上,但這個高高在上,真的讓他是高高在上,心一鐵,蕭琛問道:“若我一定要給他一個官身,他會如何處理?”
“他首先會拒絕你,等發現拒絕不了后,便會和你講條件,目的,拿你的薪俸,但不給你幹活,他那人,要把幹活的時間,留給自己的家人。”
“就他了!”蕭琛下了決定,“野心超過了家人的人,我怎敢放心讓他攪合這攤渾水。”
……
這既是迎親也是送親的隊伍,在這夏末時節往着蒙陽前進,對於這支隊伍的構成,江柏在與千牛衛的一干公子哥吹水時,已了解得差不多了。
這迎親的自然是燕王世子慕容邁,而其隨身的護衛為燕王麾下三大將的其二,一為判官筆周雎,那日在鐵匠鋪外請江柏去燕王府的便是此人,另一位是無形刀左至,江柏在燕王府也見過,不論是在燕王府,還是這一路上,江柏都見這位絡腮鬍大漢,整日裏帶着一把橫刀,從不離身,上茅房也帶着,以至於,這幫千牛衛歇息時講葷話,還在猜測這左至行魚水之歡時,是不是也要帶着刀。
這送親隊伍里,由三皇子蕭哲領頭,據說,大皇子蕭吉也曾請命做這送婚使,兩人還在朝堂上爭論了一番,對於這個過程,江柏自然不關心,結果現在就擺在眼前,跟隨來行護衛之職的,一位是在教坊司送了江柏四位美人的凌普,另一位便是千牛衛的將軍賈策,倒是這隨隊的大夫內,有一位江柏的好友,便是那位為江柏診過病的許淑嫿姑娘,這可讓那幫同僚口誅筆伐了一番,淑嫿姑娘怎就認識了你這隻花和尚,淑嫿姑娘你離這個牲口遠些。
當然,還有與迎親送親不相關的隨隊人員,一位便是那行嗔大和尚,這大熱天趕路,和尚體型本就寬闊,熱得他直呼受不了,褪了那身袈裟,光着膀子,提着禪杖趕路,把那隨行的宮女們羞得不得了。另一位來自梁京的白雲觀,就是江柏那位便宜師父青雲子的道觀,代表白雲觀的這位名叫蘇唱,一襲青衫,一把長簫,飄飄然如謫仙下凡,待人彬彬有禮,江柏對此人的感覺甚好,他那彬彬有禮可不是表象,而是一種內在的休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