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今有良媒休愆期
在溫府吃過午飯之後,張澤羽和呂氏眾姐妹便向溫老夫人辭行。老太太也知道張澤羽很忙,不便強留,就命溫士林去雇車相送。從宜興埠去天津的車可沒有從天津出來的車那麼好的配置,一輛帶暖爐的都沒有,因此都是能坐四個人的大轎廂。呂賢熙這次沒和張澤羽同車,姐妹四人擠上了一輛車,張澤羽自己坐一輛。路上無話,等到了天津后,見天色尚早,張澤羽先是把姐妹四人送到三不管和嚴老夫人會合,然後想領着倆徒弟去洋行購買一些將來可能會用到的東西,如電線、天秤之類的。可嚴老夫人根本沒他機會,戲也不聽了,領着女兒們直奔佛照樓,並且以商討的語氣對張澤羽說,最好他也跟着來一下。丈母娘發話了,那可就不是商討了,人家嘴上客氣,其實這就是命令了。實際上張澤羽理解錯了,嚴夫人還真的想和他商討。和後世那種近乎於病態的男女地位不同,這個時代的絕對的重男輕女的。如果呂鳳岐還活着,他找張澤羽說話,那幾乎就是命令了,哪怕呂鳳歧的官職比張澤羽小也是命令。可現在呂鳳岐不在了,嚴世瑜還不是呂鳳歧的原配,作為繼室,地位也就僅僅比妾高一點。另一方面,呂賢熙有才不假,可這時候還沒出名呢,這就類似在1329年,如果你去安徽鳳陽,找到一個叫朱五四的農民,給他十兩銀子,問他賣不賣去年剛得的那個兒子。老朱頭可能猶豫都不猶豫,既不問你買了孩子是要拿去養還是拿去吃,也不叮囑你要對孩子好一些之類的,直接就收錢給孩子。後人知道那孩子是明太祖,可朱五四當時上哪知道去啊。同樣的道理,此時嚴世瑜沒有在張澤羽面面前硬氣起來的條件。可是張澤羽不知道啊,27歲了還是處男的他別說見老趙母娘了,就連正經八百的戀愛都沒談過一次,在這方面可以說是一點經驗都沒有,只能硬着頭皮跟到了客棧。佛照樓在津門地界上算是比較出名的了,不然也不會和中國近代史上那麼多大事扯上關係。1894年6月炮哥到天津求見李宏章,住的就是這裏,當時李大人正忙着和曰本打仗的事,沒鳥他。所以這哥們造反了。1898年8月,慈喜的密使楊宗一到天津會見榮錄和袁士凱,研究太後主政囚禁光緒的事,住的也是這裏。1919年,本朝太祖攜一眾留學法國的學生從北京出發,經天津到上海坐船,住的仍然是這裏。1928年12月,周公和九書櫃到北方來傳達六大精神的時候,住的還是這裏。以張澤羽的性格,如果沒事的話,絕對會仔細觀察一下這裏,然後研究研究炮哥住過哪個房間,太祖睡過哪張床。可是現在有覲見老丈母娘這事在上邊壓着,他也只能老老實實的跟在泰水大人身後候着。嚴世瑜先是讓大女兒帶着兩個妹妹出了去,只把呂賢熙留在了身邊。張澤羽衝著徐川一使眼神,徐川也識相的把程戰衡拉走,屋裏只剩下娘倆和他了。沒有殺威棒下馬威之類的東西,老婦人很隨和的讓張澤羽坐下。張澤羽哪兒敢啊,“長輩在此,晚輩不敢造次,還是站着吧。”嚴老夫人笑了,“讓你坐你就坐吧。不必太拘謹。”張澤羽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下呂賢熙,意思是想問問呂賢熙自己應不應該坐下。可呂賢熙正在低頭看腳尖。見張澤羽沒動,嚴老夫人繼續說,“坐下吧,你個子那麼高,你若是站着,我只能仰頭和你說話了。”張澤羽想了想,確實是這麼個事兒,“恭敬不如從命,那晚輩就造次一次了。”說完,坐在了老婦人對面。“聽聞,凌雲是在花旗國上的學,這花旗國的學堂都教些什麼啊?”“說來慚愧,因為不是花旗國公民,晚輩在花旗國的學堂念書只能算是旁聽生,東拼西湊的,雖說也念了16年,可是並無畢業文憑。不過這花旗國學校教的東西到是學的還湊合了。花旗國那邊沒有八股,倒是開了很多於國內看來是無用的雜學。如,音樂、繪畫、體育、算學、格致、化學等科目。到了大學之後,就要選擇專業了,晚輩選擇的專業是機械。”“雜學怎能說是無用呢?‘養國子以道,乃教之六藝’,你所學的那些,不就是《周禮》裏說的‘樂、射、御、書、數’么,也就是變了個名字。家夫在世時曾言,‘八股,不過求仕一敲門爾’。而今你已出仕,會不會就更不重要了。倒是你所學的機械專業,正為時下所急需,樹以此業,他日必將建功。”“老夫人過獎了。國內較之西洋各國,屬百廢待興之狀,小子尚不敢言建功,只求所學之技能有所為爾。”“年輕人難免恃才傲物,凌雲能有此不驕不躁之心態,實乃不易啊。不過,老婦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老夫人請講,晚輩洗耳恭聽。”“你也知道,家夫走的早,家中變故也多,對賢熙她們的管教也少,否則絕不會允許她做出私定終身這樣輕率的事情來。”張澤羽剛要替呂賢熙解釋一下,見嚴夫人還有話要說,就把話咽下去了,繼續聽着。“不過,既然你二人情投意合,我這做母親的也不想當惡人,做那棒打鴛鴦的事,你們這門親事倒是可以定下來。但是,這終身大事不能太過兒戲,禮數改講還是得講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這是肯定不能少了的。”說到這裏,嚴世瑜見張澤羽臉上沒露出反感的神色就繼續說,“至於你所言之‘國若不強,你則不娶’,能有此報國之心是好事,但你忽略了一點,國之強弱,豈是你一人所能左右的?曾文正、左文襄、沈文肅、李文忠,哪一個不想國富民強?可終其一生,也未有人能如你所言,做到盡去國內洋人租借。”嚴老夫人頓了一下,見張澤羽似乎聽進去自己的話了,就繼續說:“好,退一步說,已故的暫且不論,依你的預料,十年之內,能否及張香濤、袁容庵、岑玉林等人之位?”“這……”張澤羽一想,丈母娘說的對啊,憑自己這本事,混個副部級幹部還是有可能的。可要論起自己這城府,恐怕也就僅止於此了。比自己能量更強的張之棟、袁士凱都做不到的事,自己憑什麼能做到?看來理想真的過於豐滿了。“老夫人教誨的是,晚輩確實過於好高騖遠自不量力了。”張澤羽第一反應是,自己這老丈母娘腦袋不一般啊,這閱歷,這眼光可是夠毒的啊。“言自不量力有些過於貶損,說好高騖遠亦不貼切。心懷國事、志向高遠,這是好事。若僅論工技之術,而今你已屬達者,但仕途艱險,僅憑你一己之力恐難為之啊。”“老夫人的意思是,幕僚?”張澤羽有點納悶,嚴世瑜點了點頭。“晚輩倒是也想過,可現今,這官不過五品,俸不過百六。名家國士肯定看不上我這小廟,刑名錢穀之事也不用找人幫忙,晚輩自己就能做了。”嚴世瑜搖了搖頭,“凌雲怎麼忘了李文忠起於何處?”李宏章是從曾國藩的幕府里出來的,這事張澤羽知道。“夫人的意思是讓我入幕?”說完,張澤羽笑了,“我連毛筆字都不會寫,如何能做得了別人的幕僚?”“文案只是幕僚的一種,適合你的還有洋務和實業都比較適合你。”“哦。”張澤羽點了點頭,“那請問夫人,晚輩若想有所作為,當投入何人的幕府啊?”“李文忠故去后,士林之中,唯張香濤、袁容庵、岑玉林三人敢稱翹楚。岑玉林遠在兩廣,於你又無瓜葛,可以排除在外。”張澤羽想了想,確實是這麼個道理,那就只能在袁士凱和張之棟這倆人中間選一個了。想到這,疑問也跟着來了,“那張香濤不也遠在湖北呢么。雖然沒有兩廣遠,可離這也不算近啊。”嚴老夫人愣了,“自三月起,張香濤一直都京城啊,莫非凌雲不知此事?”“嗯?他不是湖廣總督么?為何不在湖北施政?”張澤羽也蒙圈了,蝴蝶效應?張之洞進軍機處了?“看來你還真的是不知曉此事。他是湖廣總督不假,可朝廷召他入京會商學務,如今,還在京城中呢。”會商學務?廢科舉?張澤羽心想,這要是廢了科舉,滿清也就真的沒幾年了,看來自己也得早做準備了。“那依老夫人的意思,晚輩當入幕張香濤帳下?”嚴世瑜皺了一下眉,“我的意思,倒是真的想讓你入幕張門。於老婦看來,那袁容庵就是一丘八,想要領袖士林,恐難服眾。另外,張香濤是有意招募於你的,而且他與家夫有交,真的入幕他的門下,定然不會虧待了你。”老丈母娘看不起袁士凱這倒是好理解。她雖然沒有功名,可股子也是個文人,聽呂賢熙說,還能寫詩作畫。袁士凱不像張之洞那樣走的科舉路線,他是靠軍事路線起家的,被嚴世瑜看不起很正常。張澤羽驚奇的是張之棟不但和呂老爺子有交情,而且還有意招募他。這可是打着燈籠也難找的好事啊。不過聽丈母娘這話好像還有後文啊,他就沒出聲,繼續聽着。“但家夫的好友,樊嘉父卻建議你入幕袁容庵門下。原因有三:第一,張香濤年過花甲,已近稀壽,而袁容庵還未及天命之年。第二,你已入職商部,慶王父子和袁容庵關係甚好,入幕袁可錦上添花。而投於張府或有事端。”哎呀,這樊嘉父看的明白啊。張澤羽個人比較傾向於跟着袁世凱混。清朝亡了之後,北洋這夥人被稱之為軍閥,不管咋說人家還引領過中國政壇一段時間呢。南洋那邊就慘了,尤其是張之洞制下的湖北最倒霉,第一個起義的就是武昌。真要是去那邊混,手裏沒軍權吧,容易起義軍給咔嚓了。手裏有軍權吧,容易被手下咔嚓了,無論怎樣小命都很容易搭裏邊。張澤羽心中有了打算之後,就問嚴世瑜,“這樊……”“他是陝西布政使,名諱增樣,字嘉父,與家夫有同年之誼,是張香濤的門人。此次正巧趕上他任期滿了,回京述職。張香濤便委他招募於你。他知曉了你與賢熙的事後,並沒有直接去你府上,而是趕到塘沽和老婦言及此事。”聽到這裏,張澤羽前邊的疑惑算是徹底解開了,原來老丈母娘背後有高人指點啊。真正厲害的是這老樊。“樊大人還說什麼了么?”“另外就是你與賢熙的婚事,他說,如果現在結婚,無論你是否入幕張門,都可以請張香濤主婚。這對你未來的仕途會有極大的幫助。”嗯?張澤羽突然感覺丈母娘這話有點‘帶你去看小金魚’的意思。從六藝談到八股,從李宏章說到張之棟,鬧了歸齊不還是逼婚么。【標題註解】:出自《國風·衛風·氓》之“匪我愆期,子無良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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