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佳人此時未濕鞋
()宛平縣衙門比起全國剩下的那三千一百二十八個縣來,明顯要氣派很多。因為清代的官員三年考核一次,成績好的升遷,成績差的貶謫,成績一般的換地方,修了衙門也是白修,有那錢還不如揣自己兜里呢。因此很多地方縣城中心黃金地段中最破的建築都是縣衙門。與之對應的是縣學的建築一般都休整的不錯,因為縣令對縣學不敢含糊,今天這些人還是縣學的學生,保不齊將來誰就能考上個進士,讓這些人不舒服了,將來不一定什麼時候自己就要倒霉了。
而宛平縣的衙門是在京城裏邊的,太過寒酸了也影響首都的形象不是,那也御史言官們都跟蒼蠅似的盯着呢。你太寒酸了人家會上書說,每年那麼多辦公經費你都花什麼地方去了,縣衙整的跟危房似的,是不是把那些錢都貪污了?可修的太豪奢了也不行,御史們的辦公環境都不如你個小小的縣令,言官們能高興么,參你沒商量,原因不外乎不懂得珍惜民脂民膏,恣意揮霍云云。因此宛平縣衙門的氣派程度一直是統領全國各縣之首,稍遜京中各部之末的這麼一個位置。
張澤羽一行人從西山回來之後,順道正好路過這地方,就先到縣衙門找縣令廖毓應商量買地的事。
遞了帖子之後,縣令廖毓應親自來到大門口迎接的張澤羽,他倒是沒像傳說中的那樣直接跪張澤羽,只是鞠了個大躬,“久聞張部郎大名,如雷貫耳,卻無緣相見。未想張部郎今rì蒞臨,有失遠迎,還請恕罪。”這廖毓應是福州人,雖然說的也是官話,可明顯帶着一股子閩南口味,張澤羽到是也能聽懂他說的是什麼,見他個四十多歲的人給自己行禮連忙搶步上前攙扶,“不必多禮,倒是張某倉促前來叨擾,事先理應知會廖知縣一聲的,奈何時間有限,所以希望廖大人不必介意。”
廖毓應能介意么,他一邊吹捧着張澤羽和他的飛行器,一邊把張澤羽請到二堂落座之後問到,“不知部郎大人有何事需要下官出力?”
“我要買塊地用。”張澤羽倒也乾脆。
“不知是張部郎相中了何處?”廖毓應一聽張澤羽想買地,心裏咯噔了一下。清代的京城周邊土地雖然沒有後世那麼搶手,可價格也不便宜。如果是有主之地還好說,官兒再大也不好明搶別人的。若是無主之地可就鬧心了,因為這種土地的所有權歸地方zhèngfǔ。賣價高了得罪人,賣價低了更得罪人。高了得罪一個,低了得罪一群,橫豎都是他這縣令倒霉。
“西山鬼見愁,有主無主我也不知。若是無主,就請廖大人按照市價賣給我,若是有主,還請廖幫忙查驗一下檔案,看看這塊地是誰家的,我也好去與地主商議。”
“西山?此事怕是不太好辦啊。”廖毓應聽說張澤羽想買西山的土地之後,皺起了眉頭。
“為何?”張澤羽問。
“張部郎容稟,西山那邊的無主土地倒還好說,若是有主,那您想買可就不那麼容易了。只因那邊的很多塊土地都是皇家所有,地主不是王親貴胄就是內務府。這樣吧,張部郎稍等,我去讓主薄查冊一下檔案,看看那塊地到底有主沒主?”廖毓應沒忽悠張澤羽,這事確實太好辦。
“好的。”廖毓應出去之後,張澤羽心中開始祈禱這塊地當初沒被姓愛新覺羅的人看上過。
大概過了十幾分鐘之後,廖毓應捧着一份類似地圖的東西進來了。
“不知此地有主無主?”張澤羽急切的問。
“這個,不瞞張部郎,此地說不上是有主還是無主。據冊上記載,此地理應是有主的,世祖章皇帝時,冊上記載連帶此處土地在內的兩千三百九十rì(一rì為六畝)土地皆歸於正白旗名下。但高宗純皇帝時,曾於這片區域修造園林,可冊上又載此處屬無主荒地。因此下官也不能確定此地到底是歸本縣還是正白旗所有。”廖毓應一邊說著,一邊拿出來了兩本發了黃的造冊。
“既然離現在最近的冊載是無主荒地,那就應該是無主荒地了。”張澤羽不明白這麼簡單的道理廖毓應為什麼不懂。
“張部郎,那可是高宗純皇帝要修園子,換做您是地主,您敢……”廖毓應點到即止,沒把話說全了。
張澤羽想了想也倒是這麼個禮,普天之下除了他這宛平縣令以外,好像也沒別人再敢管皇帝要錢了,就算那塊地真是正白旗的,正白旗還敢因為拆遷問題找皇帝說道說道?
“那請問廖大人,張某想得此地,當做如何打算?”
廖毓應愁眉苦臉的半天也不言語,張澤羽見他若有若思的樣子,也不打擾他,就這麼在一旁耐心的等着他。
耗到了最後,還是廖毓應耗不住了,他一咬牙,“罷了,此地管它有主無主,既然張部郎看上了,那本縣就算他是無主土地又何妨。rì后正白旗若是找來了,本縣與他理論就是了,我這就與張大人造契。”
見廖毓應頗有一副破釜沉舟不過了的架勢,張澤羽心中過意不去,“不可如此,否則會給廖大人添麻煩的。我看,應依我之前所言,既然知道此地之主可能是何人了,張某應先去正白旗詢問一下。若地是他們的,張某給他們錢便是了,若地不是他們的,張某再回來與貴縣購買。這樣可免去廖大人很多麻煩。”
一聽張澤羽這話,廖毓應心裏有點慌了,暗想,看來來這個白給的人情夠嗆能送出去啊。
到底怎麼回事呢?書中暗表,這廖毓應是在跟張澤羽耍心眼。這塊地在世祖章皇帝(順治)時期歸正白旗不假,可那是滿清剛剛入關開始跑馬圈地的時候。沒過幾年正白旗嫌這片地破,用這片地和宛平縣換了同等面積大小的良田,這塊地就又成了宛平縣的地了。要是後邊沒有高宗純皇帝(乾隆)修園子的事,或許他就直接把這塊地賣給張澤羽了。可正事趕事,這麼巧,廖毓應感覺不藉機再送張澤羽一個空頭人情太對不起這機會了,於是,他就把三分檔案只拿來了兩份,並且表現出一副要是真的把這塊地賣給張澤羽會承擔很大風險的樣子,可讓他沒想到的是,人家張澤羽不想承他這人情。廖毓應有點傻了,去正白旗買地能比從縣衙認領荒地更便宜么?前者人家不一定管你要多少錢呢,後者就收你個造契錢。縣令老爺就整不明白了,你張澤羽這是缺心眼啊,還是錢多了嫌燒手?
廖毓應還就不信他這人情送不出去了,見張澤羽有要走的意思,他連忙搶過話茬,“下官勸張大人還是別去了。”
“為何?”
“《大清律例》明文規定,旗人禁止買賣土地。如有私下買賣者,業主售主俱照違制律之罪。地畝、房屋、銀價一併追繳入官,就連地面上的主官也要承擔失察之責。”
“啊?”張澤羽S十三在了當場,尼瑪咋還有這破規定啊?看來這地震要是正白旗的,自己還真就沒法用了。“這……”張澤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張部郎可否另擇他處?”廖毓應在一旁試探道。
“別處?”張澤羽看着地圖苦笑了一下,新舊望京樓的的位置都在上邊圈着呢。“不瞞廖大人,張某買是為了在這地上蓋一處房子。這房子必須要在最高處才行。上午我剛去實地勘測了一下,京畿之地最高之處就在那裏,故而無法另澤別處了。”
廖毓應一聽,心中暗自高興,這下我吃定了你了。“下官雖不才,卻也是個言出必行之人。剛才已然答應張部郎了,又豈可食言而肥?這土地就按無主徒弟先契與張部郎。若是正白旗前來理論,下官與他理論便是了。”說完,廖毓應命人去叫主薄。
官場水深,這是張澤羽很明白的道理,他雖不明白這廖毓應為什麼對他這麼熱情,但是他堅信,無功受祿必有災殃的道理,讓別人替他承擔風險和責任,將來就可能要承受更大的風險和責任,既然廖毓應已經說死了要給他開土地證,那就先開吧,真要是無主的土地,不也可以節約時間么。眼看着沒幾個月世博會就要開了,從中國到美國還得在海上晃悠半個月時間,三月份就得走了。想要在走之前把建廠這些事都搞定,時間那是相當的緊張了。因此,拱手對廖毓應說,“多謝廖大人,那張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不過,此事因我而其,若rì后正白旗來找貴縣理論,責任可由張某一力承當。空口無憑,張某願立據為證。”
服了,廖毓應是真服了。見過死心眼的沒見過這麼死心眼的。這張澤羽看來真是個新官啊,這心思乾淨的就跟一張白紙似的。別人當官都是好處搶來自己占,責任推給別人被,可他正好相反。廖知縣就奇怪了,這樣的傻子到底是哪來的飛上天的本事呢?
不多時,主薄來了,還帶來了一份三聯的空白地契。第一章上邊寫明白了此地是宛平縣立賣斷絕(那時候土地買賣分活賣和死買,立賣斷絕是死賣)給張澤羽的山林荒地,價格是多少,東西南北至什麼地方,面積是多大,在宛平縣這塊土地的編號是多少多少,其xìng質相當於發貨票。主薄在上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並且蓋了私人印章。第二張是印刷出來的地契官紙,上邊填寫了這塊土地的大小,位置,編號,相當於土地產權證,廖毓應在上邊加蓋了宛平縣的印章。第三張契尾,也是印刷好了的,內容主要是地產交易的一些相關法律法規,xìng質相當於納稅單,照樣由廖毓應在上邊蓋上官印。這樣,香山鬼見愁附近兩傾半的區域就都歸了張澤羽,價格是……六十兩,連帶稅金和工本費加一起,一共是六十兩九分零五個大錢。張澤羽不知道這時候的一傾地是多大面積,因此不知道這塊地便宜不便宜,喊來老趙付錢之後,和廖毓應客氣了幾句之後,他就帶着地契離開了。
送走張澤羽之後,廖毓應看着桌子上責任書,無何奈何的笑了,這空頭人情到了末了,他也沒算是徹底送出去。回想一下剛才張澤羽說過的話,廖毓應彷彿是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廖毓應慢慢的摘下了自己的頂戴放在責任書的旁邊,歪着頭端詳着這兩個物,心中久久不能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