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求丹桂卻登仙
()張澤羽按照信封里裝着的客棧的名貼找到了瓷器口的這家客棧。剛到門口,客棧的夥計就出來轟趕他走。
張澤羽一看放心了,因為這夥計他認識,就是剛才給他送信的那個。這夥計都沒認出他來,估計旁人也應該認不出來。
張澤羽低着頭,故意說了一嘴【注1】山西話,“店家,我是來找我侄女的,她說她住在你們這。”他一邊說話,一邊往客棧裏邊偷眼觀瞧,沒看見呂賢熙,估計可能是在包間或客房裏呢。
“別糊弄人,我們店裏現在沒女客。要飯你到別處要去。”
“她說她就在你們這住,可能她怕一個姑娘家家的拋頭露面不方便,穿的男子的衣服。她沒剃頭,你應該見過。”
被張澤羽這麼一說,這店小二想起來了。剛才讓自己送信的那位公子就沒剃頭,耳朵上也有耳洞,他還以為那是位兔兒爺呢。一聽口音,一聽這要飯的口音,好像和那位公子挺像的,應該都是山西一代的。
“你叫什麼名?我給你問問去,要是真的咱沒話說,要是假的,你看我回來怎麼揍你。”
“我也沒個名啊,你就去問就行了。她要是不認我,你怎麼揍我都行。”
“好吧,你等着,我去給你問問。”
店小二進去找呂賢熙學說此事,呂賢熙聽了之後心裏是又好氣又好笑。氣的是這張澤羽占她便宜,笑的是送信的這位剛才加過他都沒認出來他,由此可見他得打扮成多麼落魄的模樣啊。
“你去把人請進來吧,這人我認識。”
店小二聽了連忙出去和張澤羽道歉,並且把張澤羽領進了包間裏。
見到呂賢熙之後,張澤羽裝作半哭半泣的用山西口音說,“大侄女啊,我可算找到你了。你可不知道啊,我都快餓死了。”說完他指着桌子上的菜說到:“這是給我準備的?”
為了配合張澤羽演戲,呂賢熙笑着說,“能吃。坐下慢慢吃吧。”
“兩位慢用,有事您招呼我。”店小二出去了之後,呂賢熙正身端坐怒目瞪着張澤羽,“不知凌雲兄何故輕薄於我?”
正在用筷子挑戰白菜片炒木耳的張澤羽一聽,“沒啊?不是你讓我更衣而來么?”
“那凌雲兄也不必說成是我的叔伯吧。”一提起叔伯來,呂賢熙這氣可就上來了。想當初他爹剛剛故去之後,她們姐妹三人就連同母親一起被族人從家中趕了出來。理由是他爹沒兒子,她們姐妹三人都不可以繼承家業。否則將來祖產就會落入外姓之手。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改變了她的人生,使她開始為尋求女xìngdúlì而奮鬥。
見呂賢熙是真生氣了,張澤羽也不鬧了。“真生氣了?那抱歉啊。我只是怕被別人認出來。畢竟我們孤男寡女的同處一室不方便,說成是你的長輩或許能好點。”
他沒想到,說完這句話,呂賢熙的眼淚竟然掉下來了。
“別介啊,我真不是故意想占你便宜的。”張澤羽就怕女生哭,一哭他就一點轍都沒了,用個文雅一點的詞來形容的話,他此時應該算是方寸已亂。
呂賢熙掏出手絹一邊擦眼淚一邊說:“賢熙所泣與凌雲兄無關,只是想起了傷心往事。”
“啥事兒啊?眷誠若是信任我,就別憋着,跟我說說或許會好受一些。”
“家父尊諱上鳳下歧,是二甲進士出身,也曾任得一省學政,略有家產。但家父去世之後,我那些叔伯族人卻以女子不得繼承家產為由將家母和我們姐妹三人趕出家門,故而才投於塘沽舅父門下乞食。月前賢熙與舅父言,yù到天津尋女校上學,遭舅父怒斥,言,聖人曰女子無才便是德。女子外出求學是傷風敗俗之事,讓賢熙不得再有此念。賢熙一時孟浪,私離至天津方知莫說是天津,我中華之大竟無一所女校。悲嘆之餘,賢熙不自量力嘗想辦一女校,開我中華女子教育之先河。此事曾與斂之兄夫婦提及,賢伉儷皆雲美事,斂之兄也應我謀略此事。”
說到這裏,呂賢熙已經不哭了,面有羞sè的說:“斂之兄對我有意,想必凌雲兄也應看出其中端倪,淑妕(英斂之妻子名)嫂子口雖不言,心中勢必不悅。於情於理,賢熙均不想再出斂之兄左右。故而今rì求於凌雲兄。”
“你想辦女校,我支持。但是我有個問題你先回答我。你以為辦了女校,女子的社會地位就上來了?這不是根本問題。”
聽到張澤羽此問,明顯是有話要說啊,呂賢熙馬上接話“還望凌雲兄賜教。”
“女子能否dúlì,歸根結底是經濟上要dúlì。就算是你辦了女校,有女子來上學,可這些女子畢業了之後還不是一樣要嫁人,嫁人之後還不是要在家相夫教子。因此我敢說,別說治本了,你這連治標都治不了。”
被張澤羽潑了一盆涼水之後,呂賢熙不但不愁,反而高興起來,因為她發現先不管辦不辦女校的事,張澤羽好像並沒有中國傳統的重男輕女思想,立場上和她是站在同一邊的。她問到:“那請問凌雲兄,如何才能標本兼治?”
“女校得辦,但是不能辦了女校就完事兒了,還得讓女校的學生們畢業了之後有事情做,經濟上能dúlì,這樣嫁人了之後在家中也會有地位。為了方便女學生們嫁人,所從事的行業還不能過於低俗,必須是高端行業,這樣才會得到世人的尊敬。”
“凌雲兄言之有理,賢熙確實未曾想到這點,若有茅塞頓開之感。只是不知何種職業適合於女子從業,既能為世人所接受,又能經濟上dúlì?莫非要讓女子也參加科舉做官不成?”
“科舉?男子的科舉都快被朝廷廢除了,更別說女子了。我中華傳統,四民之首為士,必須與士林有關。”
“和士林有關?賢熙實在想不出,還請凌雲兄賜教。”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啊。你現在所做之事不就是和士林相關么。朝廷上下有不怕報紙的么?”
“兄言所指,是報社編撰?非是賢熙自誇,此事不易啊。女子之中,能有文筆做報社編撰的恐怕不多。”
“並非是現在這種報紙,而是新報。”
“新報?”
“對,無紙,無字。”
“報紙無字,若非白紙即為畫,連紙也沒有,賢熙實在是想不出此乃何物了。”
“眷誠可知有線電報?”
“只曾聽聞,並未用過。不過問凌雲兄之意,除有線電報外,復有無線電報?”
“是的。有線電報發報時,收報方接受到的是滴滴答答的電碼,譯報人講電碼解成明文之後才知道發報人所發之意。而無線電報不同,無線電報的收報機能發出聲音,發報人說什麼,收報人就能聽到什麼。所以無線電報接收機並非只是電報房才能用的,尋常人家也可以購置一台於家中,也不用看報紙了,只需要聽就知道天下又出了什麼奇聞異事。”
“凌雲兄所言賢熙明白了,但是此物過於奇幻,恕賢熙不敢相信。”
“那我就給你看看吧。”糊弄一個也是糊弄,糊弄倆也是糊弄。張澤羽再次掏出手機來糊弄呂賢熙。
“這個是jīng工版的,實物要比這大很多,需長寬高一尺左右。你先看看效果就知道了。”說完,他仍舊播放了一段林海的《琵琶語》。
聽到聲音后,呂賢熙傻了。在從天津來běijīng之前,她對張澤羽一點也不感冒,郁應華跟她說能飛上天是多麼牛叉的一件事她聽了也就是聽了。心中認為張澤羽不過就一匠人爾,他是造飛機的還是修鐵路的和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只是因為想長長見識才跟郁應華一起來běijīng的。剛見到張澤羽之時,她任然是這種想法,但是聽張澤羽闡述制器之母為何物的時候,她心中對張澤羽的評價發生了改變。她開始認為張澤羽是一個有見識的人,並非只是簡單的匠人。再等到她見到張澤羽的卡車的時候,她被征服了。
雖說東風卡車在後世看來和最帥的平頭柴一點邊都不搭,就算是電影版的《變形金剛》讓它來演人們也只會認為那是擎天柱的特技替身。但是在這個時代,東風卡車的魅力那可是相當的大,呂賢熙第一眼看到它的時候就喜歡上它了。雖然沒有棄文從理馬上就改行要去學機械製造的想法,但是她對張澤羽的感覺發生了轉變。她開始認為張澤羽是一個神奇的男人,這個男人和會寫錦繡文章的男人一樣,已經列入了她未來擇偶的採購清單里。但也僅僅是獲得了提名,呂賢熙心中的最佳男主角還不是他。
剛才張澤羽指出他辦女校只是治標不治本的時候,她對張澤羽的印象再一次發生改變,她開始從道的層次上對張澤羽建立起一種信賴。隨後張澤羽提出了職業問題時,她多少有點認為張澤羽之是提出了問題而不能創造出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和當下很多空談派很像。郁應華在她心目中就是這種人——能發現問題而不會去解決問題。當張澤羽說到了無線電報的時候,她雖然不懂,可是她是打心底里來說不相信的,無線怎麼可以收發電報呢?而且還是直接出聲音的。可是一首琵琶雨聽完了之後,在她心中的張澤羽羽化登仙,位列仙班了。
詩曰:
鹿鳴筵上強稱賢,一送離家十四年。
同隱海山燒葯伴,不求丹桂卻登仙。
唐·張蠙·《自諷》
【註解1】:呂碧城雖然籍貫是安徽人,但是她是在山西出生的,15歲以前一直生活在山西,所以她的口音是山西話。15歲至20歲之間在塘沽的舅父家中生活,口音應該略有轉變,接近於官話,但是底子還應該是山西的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