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躺槍皆因德律風

第七章:躺槍皆因德律風

()第二次來到聯府,這次門房沒有攔着。不但沒攔着,反而直接給他領到聯單的書房,說是老爺已經久候張大人多時了。言下之意是聯單早就知道張澤羽今天要來,看來聯單也知道這事了。

張澤羽進書房的時候,聯單正在寫字,見張澤羽進屋,抬頭看了他一眼。張澤羽連忙上前躬身行禮。“晚輩張澤羽,見過卿公。”

可聯單沒有搭理他。低頭繼續在那專心致志的在寫字。這一寫就是半個時辰。給人家行禮,人家沒說免禮,那張澤羽就得在這保持原來的姿勢不動,彎腰在那撅着,得虧他從小習武,換做旁人要是撅上這麼一個小時,非暈倒了不可。但張澤羽在這撅着的時候,心中是暗自高興的,他巴不得聯單多讓他在這撅一會。他是這麼想的,聯大人這明顯是在罰我,罰就說明還有補救的機會。怕就怕他來一句,老夫也愛莫能助,然後讓他回家,那樣就徹底涼菜了。

不知道是聯單是出於不忍,還是看出了張澤羽的心思,也不看張澤羽,一邊寫字,一邊對着桌案上的紙張說:

“郁斂之此人,雖與太后政見不和,心中卻也是忠於朝廷的。不然太后也不會賜姓於他。但你與他就不同了,他是旗人,而你不是。”說完不再言語。

張澤羽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說“謝卿公教誨。”

聯單也沒回他,還是繼續寫字。又沉默了十來分鐘之後,聯單才接著說,“余見你不是愛慕虛榮之人,為何要與郁斂之往來?莫非是看中了那個呂璧城不成?”

“回卿公,晚輩和郁斂之素昧平生,以前根本就不認識,是他主動上門來找我的。晚輩初來乍到,不曉京邑世故,不敢一口回絕與他。但已與之言明,採訪可以,但不可說是出自我口。自問於談話之時,晚輩也未有半句對朝廷不滿之言論。至於那呂璧城,晚輩真真是沒有他意啊。”

“雖有狡意,卻也是實言。直起身子吧。”聯單寫好了字,將毛筆放筆格之上。”

“謝卿公。”張澤羽還有些戀戀不捨。

“你把你和郁斂之都說了些什麼復與我聽。”

張澤羽把白天時郁斂之的問題和他的回答都如實學說了一遍,一應細節一點也沒落下。

聯單聽完之後,凝眉閉目:“郁斂之欺人太甚,其心可誅。”

在給聯單學話的時候,張澤羽也反應過來了,郁應華沒少給自己挖坑,自己差點就中槍。

聯單睜開眼睛,以讚許的目光看着張澤羽,“好在你作答周密,並無失言之處。眼界也頗為開闊,方才老夫聽聞也豁然開朗。即使此言見報對你也應該是有益無損。但是你必須佔得先機,在言官們上書彈劾你之前先寫一道密折,將你與郁斂之之間的答問呈上去。必須是今夜寫好,明rì提交。軍機處那邊我會和慶王爺知會一聲,太后召見之時先呈你的摺子。”

聯單怎麼知道肯定會有言官彈劾張澤羽呢?這得從清代的言官說起。言官最出名的時代是明朝,但是清朝的言官也不弱。明代的言官敢幹出來逼着皇上不管自己的生父叫爹的事來(大禮儀案),清代的言官是沒趕上機會,光緒被過繼了之後,醇親王直接就給慈喜寫了摺子,要求光緒不管自己叫爹,並且辭去一些公職。

有個吳大徽的言官剛要起皮說這事,慈喜就把醇親王的摺子拿出來給他看,不然估計這幫言官們也能幹出來不讓皇帝管生父叫爹的事兒來。這幫人的膽子有多大可想而知了。平時沒事彈劾大臣,那都是家常便飯的事了,心情好的還罵皇上幾句。其中最著名的要數經康乾三朝的孫嘉淦了,雍正剛上台,他就罵雍正六親不認(原文“親骨肉、停捐納、罷西兵”),乾隆上台他就告訴乾隆,你別自以為是,要“予除三習,永杜一弊(原文“人君耳習於所聞,則喜諛而惡直”,“目習於所見,則喜柔而惡剛”,“心習於所是,則喜從而惡違”)得虧他是沒趕上康熙剛上台的時候,要是趕上了,不一定罵康熙什麼呢。

孫嘉淦太遠,就說光緒朝這時候的吧,李宏章活着的時候,慈喜沒事就把他給叫來,給他看看言官們彈劾他的奏摺,李宏章這時候只能拚命磕頭表忠心求恕罪。慈喜於是就很大度地放他一馬,表示下不為例。大官如李宏章者都這樣,其他的小官就更不用說了。有點什麼事言官們都給你報上去,上邊咋處理是上邊的事,說不說可就是我的事了。張澤羽這次得sè的太歡實了,言官們能放過他?尤其是以瞿宏機為首的清流,要不是聯單在中間幫忙和稀泥,再加上他是瞿宏機本人抓來的壯丁,恐怕在慈喜賞張澤羽官職的時候就上書彈劾了。

原因不外乎“惑上獻媚”、“攜洋物取寵”等,而且一定會表示,若開此例,必會國將不國。那小嗑肯定嘮的一套一套的,行文也勢必引經據典架構工整,你想挑毛病都挑不出來。而且就算人家罵了你,你也別還嘴,你越解釋越吃虧,天橋說相聲的損人頂多是多個笑料而已,這幫人損人可是往死了損人,讓天下的老百姓都會認為不把你殺了那真是沒天理了。

清代著名的中興能臣張之棟本來就是干這行的,(曾任翰林院編修、詹事府左chūn坊中允、司經局洗馬等職)後來發現干這行的人都挺窮的,因為不窮不足以表現出氣節來啊。這倒是其次,窮過富過對於張之棟來說都不算個事,可這行還有個潛規則,那就是不能幹實事。只要你幹了實事就算得罪同行了,原來和你站在同一條戰線上的言官們也會調轉槍口開始噴你。張之棟感覺干這行沒前途,不能真正為老百姓做事,於是告別了好友黃體芳(這名起的好,可以給沐浴露代言了)、張佩倫等人刪號重練,換了個職業之後加入了洋務公會。可他的好友張佩倫卻沒看清形式,照舊以守窮噴人為本職,堅決要把清流堅持到底。可中法戰爭的時候,噴大發了,把洋務派干實事的那些人噴的一無是處。給慈喜整急眼了,既然別人不行,那就你去吧。他是實在沒轍了,硬着頭皮真去了。這一去可就犯了言官的大忌了——言官干實事,必定倒霉。果不其然,等他到了前線聽見大炮一響,直接就尿了。撒丫子就從造船廠後山跑扯呼。那天還趕上下雨,他一瘸一拐的走了二十多里地才停下腳。找個小村子投宿,村民不收留他,只好在個破廟裏暫時住了下來。後來朝廷給他下達公文,信使死活找不到他。派人撒開花了去找也找不着,最後還是跟抓逃犯似的懸賞1000文銅錢,老百姓把他給舉報了之後朝廷才在破廟裏找着他。這下不管是不是言官都上書彈劾他,洋務派正好缺戰敗頂缸呢,這麼好的報仇機會怎能錯過,就把責任都推給了他。清流派也看他不順眼,讓你脫離組織,不知道我們清流派從來都是只說不做的么,我們向來都是誰說噴誰,你去做事幹什麼?於是,清流也群起而攻之,一點也不將以前的戰友情面。【註解1】

由此可見,清代的言官們可不是只會多磕頭少說話的主,他們的頭肯定會多磕,但是話也肯定不會少,只要誰干正實事了,甭管好事壞事肯定被他們罵。所以聯單才能斷定張澤羽此次必遭彈劾。此事說來可大可小,他若是回答的不周密,辦他個革職充軍也不為過。往小了說,其實也沒啥事,畢竟在軍機處有慶王爺攔着呢。再說了,在朝為官的只要不是清流中人,要是沒人彈劾過你,見面了你都不好意思和別人打招呼。聯單也是有讓張澤羽引以為戒的意思。

可張澤羽不知道啊,他以為被彈劾了就肯定要倒霉。聽聯單說完,他馬上點頭稱是。

聯單接着又說:“說來,也是你時運不濟。你可知你與那郁斂之照相之事為何會傳的這樣快?”

“晚輩不知。”張澤羽也奇怪,屁大個功夫就傳遍京城了。

“今rì是盛杏生的德律風正式開通之rì,朝廷重臣和王親貴胄家中早已接好了電線,只能今rì開通圖個新鮮。一時間除了請安又沒什麼可說的,正巧此時你與那郁斂之照相,如此一來,你才成為了話柄談資。”

“卿公,晚輩不明這德律風為何物?”

“說來,你在美利堅國也應該是見過的,法語叫做‘téléphone’想來於英語中的讀法也應該差不多。”聯單是同文館畢業的,第一外語是法語,故而才冒出來個法語單詞。

電話?張澤羽頓時感到無限苦逼啊,怎麼趕上了個這麼時候啊。正好趕上趕上大清電信開業這天了,我躺着也能中槍啊。

【註解1】:張佩倫的段子出自羅惇曧所著《中法兵事本末》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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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大工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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