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過的可以嗎

我有一個朋友說前男友突然來找自己聊天了。

他們兩個分手都好多年了。沒有鬧僵，所以還彼此留着微信。

男孩兒一股腦向她傾倒現今的生活場景，換了工作的城市，中間換了幾個崗，現在工資比以前高很多了，而且有坐上公司一把手的勢頭，這些那些。

就，挺成功人士的。

朋友說，有點不敢相信他現在走了一條這麼穩的路。而很久以前，我跟他分開，是因為他做事情太散漫無邊了。

“當時我嚴肅地問他，以後有什麼職業規劃？他回答，每個月幾千的工資不就夠了嗎，吃吃喝喝，日子舒舒服服就過去了。氣得我當時給一圈姐妹打電話，問她們這樣的還有救嗎。”

她隨即又解釋：但我也只是驚訝他現在會對自己的工作做規劃了。真的只有驚訝。

我相信她的平靜是真實的，唏噓的倒是我這個看客。我在唏噓，他們在一起好幾年，因為一件當時覺得無法克服的事兒分開，現在這件事已經完美解決，但兩個人已經被時間梳洗過好幾遍，各自跑得那麼那麼遠了。

如今人海里仍能相見，只是兩雙眼睛看向對方沒有了愛意繾綣，只剩被抽空了嘆息的，柔和的安慰感。

就是那種，遠遠地看着對方——“你過得還可以嘛”。

我在想，時間是不是真的能偷走所有的情緒。最後所有的意難平，就像那種，一個貼着標籤的空袋子，標籤上寫着“痛徹心扉”——所以你知道你痛過，你記得你痛過，但是打開這個袋子呢，裏面什麼都沒有。

時間把所有特殊的人，慢慢變換成特別不重要的人。

我很唏噓還因為，我想起這麼一段，在我的生活里還沒有“粉絲”這種角色的時候，我曾經試過跟這樣一個人在一起。

其實我們倆都是素人。但我們都堅信，有一天我們倆，「會紅」。我們一起暢想，以後攢上了名氣，要一起接廣告，要一起手挽手參加活動，這樣那樣，我們心目中的我們，是別人都看着又都夠不上的人中龍鳳，遇見彼此的時候的確是太年輕，看不見很多細碎的苦跟難，只覺得這段感情跟我們的前途一樣，與世無雙，光明無量。

但年輕嘛。哪裏逃得過命運扔來的絆腳石。反正也很好料到，在猜疑、爭吵、各自妒忌和不信任對方的消磨中，我們在人海里走散。

我後來算是「紅」了，至少收入、認識的人、合作的平台，都有了質的提升。而他也一樣。我看着他的主頁，會想，“我就知道有這麼一天”，會想，這麼天資出眾的人，註定會被無數的人看到和欣賞。

我本來也還好。直到今天朋友說了前男友這件事，我突然有點難過了。怎麼這樣，在一起的時候想出人頭地，後來真的各自出人頭地了，故事裏卻沒有了對方的身影。

我是很慢地才體會到《愛樂之城》的後勁的，就是那種，我想站上舞台，你也很想，我們一起朝一個金光閃閃的舞台奔去，這段感情於是浸泡在我們對未來的無限憧憬里，我們自信地覺得，有種生活是我們要一起過上的。

但Mia盈盈躍進名利場的時候，身邊是沒有Sebastian的。Sebastian的爵士樂酒吧，Mia也不是什麼見證它誕生的第一個客人。

放棄一個喜歡但是不合適的人的時刻，是在感情里瞬時成熟的時刻，你終於體會到，長大的含義，原來是踩着一地的心碎往前跑。

都是這樣的，寶貝。讓心碎搭成通往明天的橋，你才能看到更廣闊的世界。

某種意義上我會覺得，經歷過「喜歡但不合適」的人是幸運的。因為只有在這種人身上，你會格外地傾注心力，你會感受到很純粹的喜歡或者恨，你會懂得被心動牽着走的喜悅，和被心動欺騙的劇痛，人生中只有極少的階段，能如此淋漓地為另一個人揮灑一切，過了之後，一切都褪色，沒有什麼好做書寫和感慨了。

人與人之間，這麼脆弱，這麼容易走散，而我們，是努力試過要建立一些無堅不摧的東西的。

你現在能接受生活的庸常了，但曾經有一個人，試着和你一起跳出生活的庸常。他說，我跟你和別人不一樣，我們會得到這個世界上最好，最真實的東西。

你現在想想，多麼飄忽的話啊，這幾年裏，你已經習慣於別人把最實際的東西給你，聽煩了情話，也應付了種種疲憊，想起從前你會想笑，當時怎麼這樣，怎麼就聽進去這種話。

但有時候，你會想起來，如雷貫耳般，他真的這麼認真地說過這樣的話。

當時你也認真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