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人物檔案篇(1)
“小兄弟。”
“你們這邊陰氣很重啊。”
“平時晚上會不會一個人出門?晚上家裏有幾個人?”
一頭戴墨鏡,黑衣裹身的老人站在崔鐵全家門口,故弄玄虛似的對着面前早已表露出不耐煩地崔鐵全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
也不知道這老人什麼時候站在他面前的,總之崔鐵全從不記得自己認識這麼個怪人。
這老人穿得跟個江湖騙子似的,又是一副故作神秘的神色,簡直像個傳銷頭子。崔鐵全越看他越覺得不順眼,頓時想下逐客令。
“小兄弟,我勸你還是……”
“行了大爺,我不買你的東西,你快走吧別耽誤我練功。”
不輕不重地關上家門,外面那老人卻遲遲不肯離開,杵在門外嘶啞地喊道:“鬼神之忌莫不能不重視,小兄弟,你這樣遲早要出問題哇!”
把門關上的崔鐵全只覺自己被一身煩氣包裹:“真是的!”他隨口吐了口痰,“住哪都碰得上這種江湖騙子。”
正當崔鐵全準備把外面的人轟走,才聽見外面的老人哀嘆一聲,沙啞得說了句“小夥子保重”就緩緩地走了。
崔鐵全不以為然,隨手拿起旁邊的蘋果啃了一口。
剛咽下去,就聽見手機鈴聲作響。他一看,是鄭棕邪的電話。
電話里鄭棕邪說想來他這住一晚,家裏老爸老媽又打起來了,鄭棕邪實在是受不了。
“哦,行我去接你。”
最近這段時間老爸一直都不着家,晚上都是崔鐵全自己在家,早就受夠了孤獨的折磨。現在有人要來,崔鐵全自然是一百個答應。
……
晚上。
崔鐵全下廚給他們隨便搞了點家常,兩人匆匆吃過晚飯,就在屋裏玩起了手機。
玩着玩着,崔鐵全突然想起件事,碰了碰鄭棕邪,問道:“棕邪,好不容易來這一趟,要不我帶你出去轉轉吧。”
都知道崔鐵全家住在竹林里,據說這片竹林從古至今都一直存在,關於它的傳聞自是有不少。
別看崔鐵全塊頭那麼大,骨子裏其實是個膽小鬼。他嘴上說著不信鬼神,行動上卻是不怎麼敢去試驗。今天白天那個老人說的話一直在他腦子裏盤旋,尤其是最後那句話——“小夥子保重”,這話越聽越覺得瘮得慌。
他想了想,就對鄭棕邪說道:“棕邪,你聽沒聽過一個民間傳聞,說的是晚上在荒郊野外,千萬不能敲碗,否則會招來鬼魂。”
鄭棕邪沒放下手機,嘴裏也是敷衍性地說道:“哦,哦,聽過聽過。”
“那咱們出去試試吧,我帶個碗,你負責敲。”
崔鐵全訕訕地笑道。
“沒意思,我不去。”鄭棕邪還在刷着視頻,非常不給面子。
崔鐵全不打算放棄:“我說,你是不是怕了?”
“怕個頭,成年人了,都知道這世上沒有鬼。”
鄭棕邪躺在床上,扯了條被子蓋在身上以表不去的決心,並嘲意滿滿地說道:“倒是你啊,好奇就自己去驗證唄——你是不是也怕了?”
“嘿!”崔鐵全和鄭棕邪可不一樣,他受不了激。鄭棕邪這話一說,崔鐵全立馬就去碗櫃裏取出一副碗筷,來到鄭棕邪手裏面晃了晃:“我可不怕。”說罷便像個孩子似的跑出了家門。
促使他跑出來的是性格里的那份倔強。但當他跑出百餘米,往回看得時候已經看不見自家房子,他心裏才隱隱開始後悔。
現在正是九月初,秋老虎肆虐。本該炎熱的夜晚,不知怎的卻異常沁涼。四處刮來陣陣陰風,饒是皮糙肉厚的崔鐵全都止不住打了個冷噤。
他吸了吸鼻子,在大片竹子中找到了個相對空曠的地方坐了下來。手裏的碗筷,則被他小心翼翼地放下。
不知怎的,自打崔鐵全坐下,就有群不知名的鳥在原處磔磔的叫喚。
抬頭望望四周,大片大片竹子包繞着他。竹子之間的夾縫裏全然漆黑一片,崔鐵全一抬頭,今晚甚至沒有月亮。
好黑。
烏漆嘛黑的荒郊野嶺,正是那民間傳說的觸發條件之一。
崔鐵全心裏不禁犯嘀咕:跑是跑出來了,敲嗎?
他盤起腿,思來想去還是打算在手機上查一下這個民間禁忌的詳細資料。結果一掏口袋:糟糕,大意了!居然沒把手機帶出來。
此時剛巧又是一陣徹骨的陰風,寒得崔鐵全哆嗦了好一陣。他心想速戰速決,來了就得敲,敲一會兒就回家!
下定決心,他抓起碗裏的這兩根木頭筷子,又把碗放在正前方。
“傳聞都是假的,我,我才不信什麼鬼……”崔鐵全念叨着為自己打氣,同時看了看自己粗壯的手臂,又動動身上鎧甲般的肌肉,試圖再找到一些勇氣。
也許,就算是真的有鬼來了,也會被我打跑的吧……
崔鐵全又想起自己從小到大練功的一幕幕。父親曾告訴過他,他現在的實力已經幾乎無人能敵。
他咬咬牙,又是一陣陰風刮過。
終於,崔鐵全邁出了心裏的那道坎,手中筷子撞上碗壁,清脆的兩聲響在這靜謐的夜晚中格外清晰。
“乒乒……”
他雙眼緊閉,沒想到敲碗的聲音會這麼大。他實在怕的不敢睜眼,手裏卻還在止不住地敲。
“乒乒乒乒……”
又敲了一會兒,什麼都沒發生,只是四周的風更緊、更冷了。
崔鐵全這才睜開眼。眼前的畫面毫無變化,除了剛才磔磔的鳥叫聲在他不知不覺間停止了。
他保持勻速的敲碗,心裏頭也逐漸開始平和下來。他甚至哈哈大笑,什麼民間禁忌,都是騙人的。
竹葉被陰風颳得枝葉亂飛,崔鐵全敲着敲着就聽見竹葉的聲音,剛放下的心就又懸了上來。他仔細往面前不遠處、兩根竹子之間的黑暗縫隙中望去,方才還是漆黑一片,此時竟突然亮起一叢幽藍色的光。
崔鐵全一驚,正準備仔細上前看個究竟,就見那幽光越來越明顯,看起來似乎正想他靠來。
他立馬停下手中敲碗的動作。斷了聲音,再看那幽火,此時此刻竟也隨着聲音的停止而停下。
誰,是誰在裝神弄鬼……
崔鐵全大着膽子站起來,捧着碗筷想過去看看,突然一陣前所未有的猛烈陰風向他刮來,甚至把他這個大男人吹得倒退了半步。
崔鐵全勉強穩住身形,再次定睛一看,眼前這一幕,成了他永世難忘的畫面——
只見一位披頭散髮的白衣女人慢悠悠地從黑暗中現出。這女人渾身破破爛爛,身上更是帶着一陣令人作嘔的腐臭味,灰綠色的皮膚上爬滿了不知什麼蟲子。只見她向崔鐵全的方向緩緩地試探,腳步逐漸加快……
女人眼睛的位置冒着藍光,那很明顯不是眼睛,而是在眼睛的位置上燃着一團冥火——正是方才崔鐵全看到的那團火。
崔鐵全嚇得面無人色,臉色蒼白。他想着要拔腿逃,卻發現自己平日裏那雙鋼鐵般的腿,現在像是被什麼東西焊在地上一樣,動彈不得。
他不敢發出聲響,因為他記得剛才自己停止敲碗的時候,藍色的火焰也就不再向自己靠近。
果然,當他屏息凝神,這女人便不再向他走來,而是試探性地朝四周聞了聞。
汗珠一粒一粒從崔鐵全腦門上沁出來。崔鐵全不敢擦,甚至風撩動他的短袖,他都把衣擺抓住,生怕弄出任何聲響。
沙沙沙——但風還是在他衣服上弄出了些許聲響。
女人,哦不,女鬼忽的朝他轉過臉,詭異的脖子扭曲了近乎180度。看到這個詭異畫面的崔鐵全撲通一聲癱倒在地,也正是這個時候,她伸出雙爪朝向跌倒的崔鐵全,崔鐵全這才看清她那修長到可怕的指甲,幾乎能將人前後貫穿。
他十分想喊出來,眼見着女鬼朝他撲來,他腳下彷彿生了根,連爬都爬不起來。
平時練過的功夫,彷彿就在這一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五米、三米……
一人一鬼之間的距離迅速拉近。越近,這女鬼便挪得越快,到最後甚至鬼叫着奔跑起來!
完了!
崔鐵全使盡渾身力氣往後挪動,一個不留神,碗筷被他打翻,乒乒乓乓的碗筷聲彷彿撩起了他腦中那塊遮蓋死神面目的窗帘。
嗚……
女鬼終於撲到崔鐵全面前,喉嚨里嗚嗚的低吼聲傳入崔鐵全耳中,令他頓時像炸鍋的刺蝟,不顧一切地叫喊起來:“救命!救命啊!!!”
不知怎的,他的腦海里跳出了一個人。
這是他記憶中,帶給他最多快樂的一個人。
“潘亦幽!救命啊潘亦幽!救命……”慌張間,他扯着嗓門,重複着“潘亦幽”這個名字,到最後幾乎啞了。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喊到這個名字。
那女鬼表情愈發貪婪起來,拉鏈似的大嘴裂開,幾乎佔了整張嘴的一半。它伸出利爪,吐出蒼白的舌頭,面前的崔鐵全在她面前就是一大塊新鮮的肉……
就在這時,背後一隻手忽的攬住崔鐵全的嘴。
崔鐵全再度受驚,想叫卻已經叫不出來了。身後那不知什麼東西,力氣大得驚人,把崔鐵全拖着走了老遠。
慌亂中,崔鐵全猛地咬了一口身後那東西的手,接着就被身後那東西猛地敲中了脖子,昏了過去。
而那女鬼似乎不再追擊崔鐵全,而是恢復了剛剛不知所措的模樣,眼睛處的冥火也弱了幾分。
……
醒來后的崔鐵全已經回到了家中,身上蓋着被子,躺在床上,身邊還有熟睡的鄭棕邪。
一切都很尋常。
鄭棕邪一如既往地打着呼嚕,崔鐵全訝異地揉了揉眼,掀開被子撈出床頭柜上的手機。
時間:半夜1時。
所以……
所以我剛才看到的,是什麼?
是夢嗎?
可那女鬼的模樣,那叫聲,那麼真實……不對,剛才肯定不是夢!
崔鐵全突然意識到什麼似的,飛奔着來到家裏的櫥櫃前,仔仔細細地翻找了一番。
“少了,一副碗筷……”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冷汗凝在他腦門上,如同揮之不去的陰霾。他正一轉身,一個黑影不知何時立在他後面!
“啊!——”
他忍不住叫喊了出來,整個人立馬拚命地往櫥櫃裏縮。
只見那黑影打開手機的手電筒,照了照:“老崔,你大晚上怎麼不睡覺啊?”
看清鄭棕邪的臉,崔鐵全如釋重負,繃著的表情總算放鬆下來,整個人如同被吸幹了似的,一臉煞白。
“發生什麼了?”鄭棕邪看他滿臉冷汗,就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麼。
崔鐵全腦子裏閃過很多東西,但終究還是沒說出口。他依舊不相信這世上有鬼,可碗筷卻是實實在在的少了。礙於面子,他不想把事情告訴眼前的鄭棕邪。
可鄭棕邪卻猜到了什麼,俯下身來替崔鐵全抹去腦門上的汗,一改平時冷峻的語氣,異常溫柔地說道:
“老崔,你剛才是不是出去了?”
崔鐵全受驚的魂兒方才飛回本體。他哆哆嗦嗦的,又想到自己被人溫柔地擦汗,不免有些丟人,正掙扎着想從櫥櫃裏出來。
突然,崔鐵全看見鄭棕邪給自己擦汗的手——
這隻手上掛的兩道清晰的咬痕,在汗水的附着下被映襯得格外明顯。
“快點睡覺。”
鄭棕邪想把他拉起來,卻見到崔鐵全面露惶恐之色。
鄭棕邪看了看自己的手,頓時明白了。
“老崔。”
“白天那位老者說得沒錯。”
“這片竹林本就藏了很多秘密,今天又是中元節。”
鄭棕邪的聲音比平時厚了一些,眼神也在飄忽,手則伸進櫥櫃裏,拉住了崔鐵全的胳膊。
“別怕。我又不是鬼。”
崔鐵全抽動着身體,拚命抗拒着鄭棕邪伸來的手,在他眼裏,這雙手就是一對魔爪。他抬起頭,更是試圖從鄭棕邪身上找到更多屬於“鬼”的證據,忽然他注意到鄭棕邪那越來越反常的眼睛。
這眼神,就和……
就和那女鬼一樣,好像瞳孔里有什麼東西在燒……
顫抖間,崔鐵全不知哪來的勇氣,對面前的“鄭棕邪”問道:“你也是鬼吧。”
這勇氣從何而來?也許是因為面前這傢伙,有着和鄭棕邪一樣的皮囊吧。
“不。我不是。”
“鄭棕邪”笑呵呵地,只是稍一用力便把體重過兩百的崔鐵全給拉了出來。如此怪力,更加印證了崔鐵全心中的想法。
“倒是你啊,老崔。我想不明白,在那種情況下,你為什麼會管潘亦幽叫救命?——他又不在場。”
“因為……”
崔鐵全扶着旁邊的桌子,抗拒地再一次甩開“鄭棕邪”的手。
“因為他很可靠啊。”
崔鐵全突然和面前的“鄭棕邪”對上眼神,他終於明白對方詭異的眼神里藏着什麼了。他試着靠上前去,把手搭在對方肩上,嘴裏試探着喚道:“潘亦幽,是你嗎?”
對着鄭棕邪的面孔,道出潘亦幽的名字,雖然有些奇怪,但崔鐵全堅信自己的直覺。
“……噗,哈哈,什麼啊。”
“鄭棕邪”毫不在意地拍了拍崔鐵全的肩膀:“我是鄭棕邪啊,你想太多了吧。”
“……你還不承認?”
“崔鐵全,我想你是睡傻了吧?”
“我很清醒。”
“你別開玩笑了。”
“我很認真。”
“行了,趕緊睡……”
“我愛你。”
崔鐵全突然抱住鄭棕邪,懷裏這個人彷彿矮了許多、瘦了許多,就像真的抱住了潘亦幽,眼淚也在不知不覺間撲簌簌的掉了下來。
“潘亦幽,潘亦幽……你怎麼這麼久都不來看我,我想你了,早就想你了!”
崔鐵全抓住“鄭棕邪”那隻被自己咬傷的手,珍惜地放在懷裏。這個十九歲的肌肉大男孩淚流滿面的模樣,看着讓人心疼極了。
“崔鐵全,你說……什麼?”
被抱住的“鄭棕邪”愣在原地,還沒反應過來,自己的手就被拉進了對方懷裏。
看到對方眼裏也掛上了朦朧的一層霧,崔鐵全把他抱得更緊了。
“潘亦幽,你看,你還是沒騙過我。”
“……”
潘亦幽沒說什麼,只是用另一隻手緊緊地抱住面前這個大漢,凝重的表情漸漸釋然,最後變成享受的樣子。
“我也愛你。”
……
第二天。
米茴來到潘亦幽家門口,潘亦幽沒鎖門,她也不客氣,直接不敲門就往裏走。
“惡鬼,在不在?”
“來了來了。”潘亦幽臉上帶着陣陣笑意,不像往日那般嚴肅了。
“喲,挺高興的,昨天很成功吧。”米茴看着他,“所以,作為一隻講信用的鬼,你是不是該結一下片酬了?”
潘亦幽低下頭,順便多給米茴塞了二百。
“喲,還有小費?”
“棕邪的手被咬得挺嚴重,給他好好買點葯上上。”
“什麼?!”米茴瞪着潘亦幽,“昨晚我都沒看清楚!你昨天說上一個人的身,居然是上的鄭棕邪?!”
“……不好意思啊,實在找不到更好的人選了。”
“你……那也就是說,現在,鄭棕邪的身體已經是他自己了,對吧?”
“是啊……呃,糟了!”
……
與此同時,竹林里。
“啊!老老老老老崔,你,你……我,我怎麼在你這?!”
“是誰的惡作劇?!”鄭棕邪掀開被子,還沒來得及穿上衣服,就被崔鐵全從身後環抱住。鄭棕邪掙脫不得,被崔鐵全重新抱回了被窩裏。
“小潘,抱抱。”
“抱……抱什麼啊!”
“救命!!!”
……
早知道就上龐恪的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