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祝微生在蔡家住不久,這次過來沒帶多少東西。
包里的東西他沒怎麼動,只拿出了符筆硃砂和一個巴掌高的木盒子。
盒子裏裝着一個小罐子,小罐子一側畫著紅色符文,一側刻着繁複的銘文,在聚陰之地埋了將近一百天的時間,罐身不停向外溢散陰氣。陰氣這樣重的東西,普通人不小心碰上最輕也會生場小病倒幾天霉,所以剛才管家要來幫他提包的時候,祝微生才會說他不能碰。
這是祝微生自己做的陰宅法器,再加固七遍符文就徹底完成了。聽說這類法器在大城市賣的價格會高些,祝微生特意帶出來準備賣掉。
旁人想要一件法器難上加難,但祝微生天生玄靈道體,於玄門一道是上天追着喂飯吃的類型,自己動手做法器對他來說並不算什麼。
不過世事難兩全,凡人窺天機總要付出一些代價。五弊中的鰥、寡、獨、孤、殘,祝微生犯了鰥,此生無姻緣;三缺中的錢、命、權,祝微生缺命,生來就是早夭短命之相。
祝微生很小的時候就通過占卜知曉了自己的身世,雖然作為富二代從小流落在偏遠山村聽起來很慘,但也是因為從小流落在外祝微生才有機會被師父收養。若是留在蔡家,祝微生怕是早就夭折了。
他也知道自己此生親緣薄,所以對蔡家人冷淡的態度並不在意。
“唉!”
外面的狗消失在轉道口,阿紙和魅魅依依不捨地收回眼神。一個沒擼到毛,一個沒嘗到味兒,齊聲嘆氣。
下面大廳的兩家人還不知道要商量到什麼時候,祝微生拿出屏幕裂了三道口的手機,打開動畫片,讓兩小隻看。
祝微生缺命,過去十幾年師父一直在幫他攢功德續命,捐錢換功德是最常做的。也是因此,師徒倆都沒什麼錢,祝微生打小就過得緊巴巴,襪子破了洞都要補三回,實在不能穿了才扔。這台手機他用了快四年,不到卡得實在轉不動,他就不換。
兩小隻排排坐看動畫片,祝微生就盤腿坐在地上給法器加固符文。
如今正是盛夏七月,天氣很熱,但祝微生進房后沒有開空調。陰宅法器的存在讓房間裏一點都不熱,並且隨着祝微生待的時間越久,房間裏的溫度還越來越低。
房間裏法器溢散出來的陰氣越來越多,自然而然地就吸引了躲在這棟別墅里的一些東西。
日色西移,房間的光線漸漸灰暗,靠向門口的地方是整個房間陰影最重的地方。
不知什麼時候,那陰影里好像多了點東西。
祝微生加固完一遍符文,將符筆和法器放下,回身衝著那堆陰影彈了個空指。
空氣輕微地嗡了一聲,然後一聲“哎喲”落地,一道不那麼凝實的灰影從門邊陰影里摔出來,滾到祝微生身邊。
“呀!”
魅魅從床柜上飄下來,沒有五官的腦袋上忽然多了個嘴巴。小小的腦袋,張開的嘴巴卻有臉盆那麼大。
嗷嗚一聲,咬了個空。
祝微生提着被他抓出來的老鬼,一巴掌將魅魅推開,“看你的動畫去。”
魅魅就懂了,這是不能吃的。
遺憾地拍拍自己的肚皮,魅魅飄回床櫃,繼續盯着手機。
“大師,大師饒命!”
被抓着的老鬼討好地看着祝微生,“小老頭就是覺得這裏陰氣重,想來蹭兩口,沒別的惡意。”
“我的陰氣可不能白蹭。”祝微生說。
“是是,我知道您是這蔡家剛回來的真少爺,您是想知道蔡家的事是吧。”老鬼很有眼色,“小老頭在這待了十幾年,蔡家很多事我都知道,您想知道什麼,只要是我知曉的,必定一句不漏地告訴您!”
祝微生想知道自己當年被調換的原因。
他雖然能占卜出自己的身世和一切跟蔡家有關的信息,但只能知道個大概。
這世間事只靠占卜算卦是看不完全的。
於是祝微生繼續加固符文,老鬼也學他盤腿坐着,在旁邊將自己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地講述出來。
這一聽一講,直到天色完全轉黑,才被門外的動靜打斷。
管家在外面敲門,“祝少爺,先生請您下去。”
祝微生讓兩小隻待在房裏,又把美滋滋蹭了倆小時陰氣的老鬼打發走,把東西在床柜上歸置好,才開門下樓
樓下大廳,鄧家人都走了,大廳里只剩下蔡家人和祝微生的生母鄧雅,也就是下午抱着她乾嚎的那名紅裙女士。
“兒子,快來!”祝微生剛下樓梯,鄧雅就親熱地拉着祝微生的手走到蔡志明身邊,“這就是你爸爸,快叫爸爸。”
祝微生沒叫。
蔡志明本就不喜歡祝微生,此時見他態度,更加厭惡。
“既然是啞巴,以後就少在我面前說話。”他冷冷地看祝微生一眼,聲音也冷冷的帶着警告,“日後安安分分的,蔡家不會缺你吃喝。”
祝微生不置可否,蔡家這碗飯他怕是吃不上,也不想吃。
見蔡志明訓祝微生,鄧雅面色不渝,卻是衝著祝微生的。她暗暗瞪了祝微生一眼,似乎在嫌棄祝微生木訥不會討好人。
之後鄧雅又拉着祝微生,給他介紹蔡家其他人。
蔡家共有兩房人,祝微生生父蔡志明這一房是大房,當年和鄧雅聯姻,生了祝微生;二房蔡建飛,娶了個小商人的女兒,生的兒子叫蔡熠。
祝微生的身世就是蔡熠發現捅出來的。
因為蔡志明對祝微生明顯不喜的態度,蔡熠一家對祝微生都很冷淡,祝微生沒什麼感受,倒把鄧雅氣壞了。
不知想到什麼,鄧雅十分故意地呵呵笑了兩聲,對祝微生說:“這次多虧了你熠堂弟,若不是他注意到你,媽這輩子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認回你,我們可真得好好謝謝他。”
蔡建飛夫妻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蔡熠眉間更是閃過懊惱憤怒。
幾人變臉原因祝微生倒是知道。
據老鬼說,蔡熠和假少爺向來不合,因為蔡熠覺得同為蔡家人,假少爺卻可以比他享受更好更多的資源,他嫉妒假少爺。在發現假少爺身世有異后,他以為假少爺不是蔡家人,覺得只要他把這事捅出來,假少爺以後就再也不能在他面前高高在上秀優越了。
但蔡熠沒想到,當他把這件事捅出去后,最先慌張憤怒的不是假少爺,反而是自己的好大伯蔡志明。
因為當年蔡志明其實是被已逝的蔡老爺子逼着和鄧雅結婚,他心中怨恨,不敢忤逆自己的生父,就遷怒鄧雅和她的孩子。他讓自己的情人和鄧雅在差不多時間懷孕,然後早早安排臨產的情人住院,提前催產,和鄧雅在差不多的時間分娩,再將兩個孩子調換。
兩個孩子的調換完全是蔡志明授意,蔡熠以為是揭穿了假少爺,但其實是揭穿了自己大伯當年做下的事。因為他這一手,導致蔡志明被鄧家抓到把柄,損失了不少。
蔡熠捅了簍子后,被蔡志明罵得狗血淋頭,這幾天一直在後悔。早知如此,他才不會多事,好處沒撈着,反而惹了一身臊。
現在鄧雅故意提起這事,那不是故意讓蔡志明和假少爺記恨他么。
介紹完二房,鄧雅就沒動了,坐在蔡志明身邊的那個和祝微生年歲相當的少年,直接被鄧雅忽視了。
少年正不屑地看着祝微生,這就是那個和他調換的私生子,蔡鈺。
有一家之主撐腰,蔡鈺的確可以有恃無恐。
祝微生內心一點波瀾都沒有,他和蔡家的人雖然存在血緣牽絆,但
從未相處過一天,和陌生人無異。
他也不在乎蔡鈺的不屑和敵意,畢竟,有些東西用了后,是要還的。
因為和鄧家人扯皮,蔡家今天的晚飯耽誤了好一陣。
祝微生被鄧雅帶着往飯廳走去。
飯廳里,長桌上已經擺上了各色菜式,正散發著誘人香氣。
蔡鈺像往常一樣,向蔡志明右下方的那個位置走去。他一向坐那裏,那個位置也是他在蔡家的地位象徵。
但是今天他剛往那邊走,鄧雅就幾步過來,一把將他撞開。
蔡鈺怒。
鄧雅呵斥:“你一個私生子,也配坐這裏?”
然後拉着祝微生向那個位置走去。
祝微生沒動。
鄧雅覺得祝微生犯慫太丟她臉了,眉毛一豎就要罵祝微生。
一旁的蔡志明已經怒斥道:“鄧雅,不吃就上去!”
鄧雅四十多歲的人了,被蔡志明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連名帶姓呵斥,當即就氣得渾身發抖,“蔡志明到底你有沒有心,當年你把我兒子換走,害得我們骨肉分離,還瞞我這麼多年!你當年說我對孩子沒感情不配做母親,因為他本來就不是我兒子,我從哪來的感情!我倒要問你,你配做父親嗎!”
蔡志明對鄧雅沒有半點虧欠之心,怒意更重,“上去!”
他還拍了一下桌子。
其他人面色平靜,彷彿對這種場景早就見怪不怪。
蔡鈺更是嗤笑一聲,直接走過去一屁股坐下,沖鄧雅挑釁地抬起下巴。
“小賤種!”鄧雅咬牙切齒地瞪蔡鈺一眼,氣沖沖地甩頭上樓。
被扔下的祝微生站在飯廳里,像個看戲的局外人。
老鬼告訴祝微生,當年鄧雅和蔡志明結婚後,一直着急懷孕,之所以這樣,是她想用孩子來拴住已經在外面養了情人的丈夫。結果丈夫沒拴住,自從孩子出生后,蔡志明反而比從前更冷落她。
鄧雅試過用孩子吸引蔡志明的注意力,她故意給孩子洗冷水澡讓孩子生病,尋借口讓蔡志明回家。但第一次就被蔡志明發現,之後蔡志明連孩子都不讓她養了,交給了保姆勒令她不準靠近孩子三米之內。
那之後鄧雅覺得孩子搶走了自己的丈夫,十分怨恨。現在身世大白,鄧雅只會更恨蔡鈺。
祝微生是有點可憐這位生母的,但並無為她在這種事上出頭的打算。
他餓了,上桌吃飯,嘗到了好多以前沒吃過的食材。
整個過程沒人和他說話,祝微生也樂得自在。
吃過飯後,祝微生回房。
上到二樓時,祝微生看到老鬼悠悠地從走廊那頭飄出來,看到祝微生,忙諂媚地笑笑。
祝微生:“去哪?”
老鬼指指走廊那頭,“這不是……您生母鄧夫人又在上供祭野鬼,拍小人咒蔡鈺他媽了么,我、我去吸點兒。”
如果不做什麼違法犯罪的事,鄧雅拿蔡鈺和他住在外面的那個媽媽是完全沒辦法的,只能寄於一些神鬼手段。蔡志明早就和她分房睡,她在自己房裏燒紙拜野鬼咒人也不會有人看到。
或者說就算看到了,但鄧雅思路異於常人,眾人也懶得追究。
這麼多年,鄧雅從不覺得蔡志明有錯,她覺得蔡志明找情人,生私生子,調換親兒子,都是外面那個狐狸精攛掇的。
她長了個戀愛腦,被冷待多年也沒醒悟,還在做試圖把蔡志明的心拴在身邊的蠢事。
祝微生擺擺手讓老鬼過去,“別靠她太近。”
鬼碰人,除非人很強勢,不然受害的總是人。老鬼帶陰氣,還是不要離人太近,免得鄧雅生病。
老鬼應是,歡快地去吃飯了。
回到
三樓房間,還在看動畫的兩小隻也該吃飯了。
祝微生拿出制好的香燭點燃,讓兩隻吸煙氣。
兩隻吸到一半,撲稜稜的聲音傳來。
祝微生扭頭,就看到黑黝黝剛好落在半開的窗扉上,在燈光下黑亮得如同絲綢的翅膀正徐徐收攏。
吧嗒吧嗒,黑黝黝在窗戶上走了兩步,“累死我啦。”
祝微生把剛才從桌上拿的一顆水果放過去,“怎麼晚點了?”
搭順風車是早就說好的,他也早就算好了,黑黝黝在半小時前就該到他這裏的。
“黃泉路上有隻惡鬼掙脫鎖鏈逃走了,謝必安和范無救臨時去抓,我也跟着去了,耽誤了點時間。”
黑黝黝叨了口果肉吃,大讚,“好甜,這就是有錢人家吃的水果咩?”
“多吃點。”祝微生說,“咱們住不了多久。”
太窮了,能蹭一點兒是一點兒。
黑黝黝吃飽喝足,把自己黑乎乎的身體往手機最中間的位置一插,用翅膀指了指手機里的動畫片,跟其他兩隻說:“這長鼻子丑豬有什麼好看,我們看別的。”
黑黝黝一向是三小隻中的老大哥,它說什麼另外兩隻一般不會反對。
但是祝微生反對了,“黑黝黝,你今天又說髒話了,沒有選擇的權利,並且看電視時間減半。”
“不說不說!”黑黝黝立即討饒,“微生,讓我看嘛!”
“不行。”祝微生態度堅決,“我跟你講過,魅魅已經開始學說話,你不記得之前被魅魅叫了半個月傻逼的事情了嗎?”
烏鴉本來就很聰明,黑黝黝智力更甚,它的性情和心智都跟八、九歲的小孩差不多。
但它特別喜歡爆粗口。
傻逼是魅魅從它那學會的第一個詞,記得特別牢,那段時間不管是對着院子裏的花啊草啊,還是山林里的各種飛蟲,包括他和阿紙在內,魅魅見誰都叫傻逼,祝微生糾正了好久才不叫了。
他可不想魅魅再從黑黝黝那裏學點什麼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