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
一聲痛苦的呻吟從車上傳出,轉瞬便被發動機的轟鳴聲蓋了過去。
一輛綠色的越野車疾馳在荒野上,夏日無風的環境中,像一顆石子砸入了湖水,在草地中激起陣陣浪花。
桑懌猛的起身,彎腰就是一陣劇烈的乾嘔。
“你要吐對着窗戶外邊吐,別弄的車上到處都是。”坐在前座正開着車的吳天頭也不回的說道。
打量了一下自身,發現除了劇烈的頭痛之外,身上竟感覺不到多少疼痛。身上的衣服還是先前那件,早已經破爛不堪,不過身上的傷口……
桑懌一愣,發現他身上本該裸露着血肉的傷口,全都被褐色的絲線代替,摸上去絨絨的觸感,告訴他這就是普通的絲線。
先前斷掉的骨頭似乎也成了幻覺,桑懌捏了捏眉頭。
“你先停下車,讓我緩一下。”
吳天搖了搖頭,依然在專心開車。
“不行,現在還不安全,我們先去最近的小鎮,休整一下再做打算。”
桑懌有很多問題想問,不過還是選擇了沉默。他把頭探出車窗,悶熱的天氣下,四周刮來的風似乎也帶上了幾分熱意。
前面是一片的荒野,上面稀稀疏疏分佈着幾片樹林,此時他們正沿着一條鐵路行駛着。
當他回頭望去,桑懌的臉上被震驚之色充斥。
“這……”
從遠處看,琅玕這座城市看起來就像是一顆鋼鐵巨樹。
但此刻,這棵巨樹從腰部折斷,與它身上冒出的火光和濃煙一同定格在了將要倒塌的時刻。
“這是共濟會幹的嗎?”
桑懌喉嚨有些發乾,難以置信的問道。
一隻手操縱着車輛,吳天伸出另一隻手拍了拍車上的無線電收音機,機器發出沙沙的雜音。
“救我們的人,說讓我們切到這個頻道等着。”
桑懌怔了一下,吳天的話本來就少,現在看來他竟像是一尊悲憫的雕塑。
話音落下,車上再度陷入了沉默,只剩下發動機陣陣的轟鳴。
不去想一些不好的可能,桑懌壓下心中的悲切,一步跨到了副駕駛的位置坐下,他看了一眼切到一個未知頻段的收音機,扭頭望向窗外,心中一陣酸澀。
不知道過了多久,收音機里的噪音突然變大,隨後傳來幾聲“喂”的聲音。收音機里男人的聲音帶着幾分沙啞,用着有些輕佻的語調說道。
“你們好,琅玕最後的兩位倖存者。”
吳天默默將車停了下來,關閉了發動機。兩人似乎都意識到了什麼,車裏的氣溫一瞬間低的可怕,像是六月飛雪,扼住了他們的咽喉。
收音機里的男聲看不到這邊的場景,但依然收起了輕佻的語氣,繼續道。
“很多的事情我現在不方便多說,而且我還有一些事情要問你們。”
“如果你們想活命,繼續沿着現在的方向往前走,一直走到看到一條河流。”
“然後停車,把車丟在那裏。”
“接下來繼續往前走十幾公里就能找到一個小鎮,在到那個小鎮之前。”
男人頓了頓,隨後壓低了聲音,但用更為嚴肅的語氣繼續道。
“千萬不要用任何超凡能力。”
“你們……”
男人還想繼續說些什麼,但好像被什麼催促着,於是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算了。”
那邊的聲音突然消失,只剩下收音機執着的沙沙聲。
兩人又往前開了一段時間,
在日頭漸西的時候終於看到了遠方蜿蜒而來的一條河流,在陽光的餘暉下閃爍着光芒。
棄車而下,桑懌走到河邊捧起一把水洗了洗臉。
努力打起精神,他卻很難忽略將近一天沒有進食的飢餓和渾身的疲憊。
趟過不深的河流,兩人繼續在沉默中趕路。十幾公里的腳程,如果抓緊時間或許能在剛剛天黑的時候趕到目的地。
此刻的氣溫感覺下降了一些,相較於下午的烈陽,並不是那麼令人難以忍受。可對於桑懌來說,現在每邁出的一步對他來說都是巨大的折磨。
可他並沒有要休息,只是和吳天一起沉默、緩慢卻又堅定的向前走着。他很明白,既然共濟會要屠光整座琅玕,就不可能不做收尾工作,雖然不知道那個男人是怎麼把他們救出來的,但他已經沒有選擇了。
兩人像是野草一樣,賴以生根的岩石被巨力碾了個粉碎,只能咬着牙去找尋生機。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四周的天色已經十分灰暗,要不了多久就會拉上黑色的幕布。
桑懌腦袋已經空白,他只是機械的向前邁着步子,感覺大腦似乎有些不正常的缺氧,眨了眨眼睛,伴隨着一陣天旋地轉,四周陷入了一片黑暗。
當桑懌再睜開眼時,發現自己正趴在吳天的悲傷,拍了拍他已經濕透的上衣示意他放自己下來。
猛的坐在略有濕潤的草地上,桑懌雙手護住脖子,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氣,他感覺彷彿有一雙無形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咽喉,-渾身的血液彷彿都停止了流動。
聞着鼻腔內的血腥氣息,桑懌突然想到了什麼,是那個半神。僅僅是聞了一下他身上的味道,自己千辛萬苦逃到這裏,卻只是給自己遷了個墳。
想到這,無盡的絕望將他籠罩,四周的蟲鳴聲更顯得聒噪。
“你……走吧……”桑懌猛烈的喘着氣,艱難的說道。
“這是半神的毒……”
大口的呼吸着,桑懌說這兩句話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苦中作樂的想着,死在半神手裏也算有個吹噓的資本。
吳天什麼都沒有說,沉默的架起了桑懌的胳膊。本身就緩慢的速度更慢了下來,桑懌無心注意走了多遠,只能集中所有的注意力用來呼吸。
兩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走着,踩在野草上的沙沙聲,四周不知什麼種類昆蟲的鳴叫,將桑懌的思緒送到很遠。
他想起了吳天是琅玕上層議員的兒子,下一任議員的候選者。如果沒有發生這件事,他會站到琅玕的樹冠,管理着這座城市的一切。
桑懌心裏忍不住陣陣發苦,吳天一定很不甘心,他想。而他自己呢,生活在琅玕的根城,在稀少的光亮下長大,從小在根城的下水道,琅玕最骯髒的地方生存。但二十年的生活,再差他又怎麼可能對自己生活的地方沒有一點點感情,一幕幕熟悉的面容在他心中閃過,卻像是刀子一下一下扎在了他的心上。
終於桑懌神經到了極限,似乎有一根弦的崩斷,他的意識不受約束的飄向了上方無盡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