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13斛

臘月二十九的雪片如刀削麵片般從白雲被剝落。刮到人臉上如剛割斷的繩切口摩擦着肉皮。不遠處的靘霧山也被新雪瀲灧所覆蓋。前幾日剛被清理乾淨的這條南市食肆街，眼下不過幾個時辰就要被複原成幾天前的棉地毯式樣貌。二三層的勾欄之內也逐漸被這漫天隨風逐流的雪所掩埋。

碩雪傾覆的灰石板街。人，未見一個。

姬露露拉着整張臉遊走在這條通往京畿之地的必經路上，心中嘖嘖，這就是聞名於世的日暖生香十三街？

姬露露回憶着段漓的鬼話，說什麼碧落境內的日暖生香街每日清早食客便絡繹不絕地在各個攤位、鋪子前排隊等候購買糕點，本不算狹窄的街巷因着人滿為患顯得擁擠逼仄。商家做出的糕點軟糯酥滑清香四溢，價格卻是平庸，故而人流源源不斷。商家有良，不抬高價格只走銷量，可即便這樣，整條街的商家、小販也是日進斗金。碧落朝廷成立的十三京畿商會，十三街的商家攤販們皆在其內。因着這裏聲名遠播，不遠萬途從周邊鄰國慕名而來的食客不絕於塵，某種程度上為碧落的外邦相交政策做出了相當的貢獻。每家鋪子或攤販每年至少為碧落朝廷納貢珍珠十三斛起，納貢數量按每家商販的流水賬進項抽成繳納。故而這條甜品街又被稱為日暖生香十三街。可眼下這蕭條情景，與段漓口中的食客聚集地倒是天壤有別。

櫻花酥酪，白涼糕，酒釀碧玉圓子。這些都是三年前從段漓口中聽聞的碧落有名的糕點。她雖自小養尊處優，可這些精緻的甜品糕點在天落是她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也許是宮中環境閉塞，從聽到段漓講這些小食品類的時候，她就按捺不住躁動的胃。這些與姬露露靈魂遙相呼應的甜品小食她汲汲以待了三年，沒成想不遠萬里居然撲了個空。

姬露露拖着一路的疲憊好生安慰自己，也許是柳絮城剛下過一場大雪的緣故，也許是商家攤販都回家過年的緣故。她慢慢沿街走着，她也分辨不清眼下是往哪個方向，只想快點走出這條空街巷，找個客棧歇腳。明明來的時候有人告訴過她是往哪個方位走多少里才到的。

破敗不堪的鎏金靴停頓在一棵偌大的古柳旁。柳枝光禿頹敗，積了一層一指高的雪。她滿心歡喜從天落境內萬里跋涉而來，想起陪伴了自己十五年的宮城柳，十五年未曾出過宮門，一出走便動輒千山萬水。此刻心裏空落落的，竟覺步履有些沉重，視線從柳樹離開，她望着一家名曰逸絮閣的鋪子，不免感嘆到，“雪如柳絮，因風折起。”

鋪子許是許久未開張，門前的雪厚如棉被，乾淨飽滿。壓根沒有清掃過的痕迹。菱形門框上亦是風雪襲留的殘跡。呆立門前駐足了一瞬，姬露露起身離開。

十五年天落循規蹈矩的生活。她是宮中人。段清漾曾經告訴過她，若是有一天厭倦了宮中的日子，就出宮尋她。她在湯域，在嶺南，在殷商。她在天地之間。而她姬露露的宿命，也不該止於宮中。那座酒池肉林鑲金敗玉的宮城。

半晌，推開門的瞬間，風雪裹挾着醉人的酒氣溢出這扇門外。一抹白衣勝雪盪於天地之間，門框中的雪被抖落震碎。

姬露露彷彿察覺到了似的凝步回望，那個鋪子前厚雪堆積的地上，只有一隻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