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霧中前行
乘客們紛紛下了車，從他們迷茫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們也沒有料到所謂的終點竟是這樣的地方，迷霧繚繞，除了眼前這輛巴士之外什麼都看不見。
雖然在司機那裏吃了癟，但木透還是打算去問問司機這是什麼情況，好說歹說她才說服了夏目貴志，獨自來到了公交車門前。
不過，似乎有人比她更心急，紅衣女人站在車門前，早她一步問出了眾人都想知道的問題。
“請問一下，我們要怎麼去音世旅店？”
司機漫不經心地抬眼看了一眼紅衣女人，似乎對這一批旅客出發前做的調查不太滿意。
“隨便選一個方向，閉上眼睛，走44步，你會看到一條上山的路，沿着路走，你就會看到一座白色的建築。”
木透在一旁聽的很認真，敏銳地捕捉到他話中可能包含的陷阱，提前問道：“那我們怎麼知道遇見的白色建築到底是不是真正的音世旅店呢？”
“沿着路走，遇到岔路往左走，就不會走錯。”
木透驚呼好險，若不是自己多問了一句，真的會走錯。
司機見湊過來的乘客多了起來，雖然有些不耐煩，但還是將該說的信息都說了一遍，並補充道：“在前進的同時，心中要想着自己此行的目的，這也是到達音世旅店的關鍵。”
木透黑着臉回到夏目貴志和貓咪老師身邊，眼上翻着白眼，嘴裏一直嘟噥着，有什麼話不能一口氣說完嗎。
雖然他倆都不是很懂她為什麼抱怨就是了。
不出幾人所料，那車上的乘客都根據座位劃分了行進隊伍，那四隻獨坐一排的妖怪皆是各自選了一個方向，開始往迷霧中走去，而那肉球和僧人，差異巨大的夫妻和三個女學生自然也是分別站到了一起。
見乘客們都開始往前走，兩人也下定決心，決定往正前方走。
“相田。”數步子前，夏目貴志沖木透喊道，“我們牽着手吧，要是等一下走散了就不好了。”
木透看着後者一臉認真的表情，那雙貓一樣玲瓏的茶色雙眸正溫柔地注視着自己，她莫名為自己心中一閃而過的緊張感到羞愧，明明和他相處這麼長時間了，牽也牽了，抱也抱了，怎麼還是會被盯得害羞啊。
果然，果然還是因為我們家夏目溫柔體貼嗎？
就在她久違地花痴了一回時，夏目貴志已經牽過了她的手，不過，他倒是沒有急着往前走，而是低頭對懷裏的貓咪老師小聲說道：“老師，那三個女學生是要和我們一起走嗎？”
木透聽聞，回頭看向身後，那三個女學生果然跟在他們身後。
“不知道走一個方向會不會有影響。”夏目貴志有些擔憂，而木透則是沖那三個女學生喊道：“要一起嗎？可是我們來這裏的目的都不一樣，要是出了什麼事，我們兩隊人馬都得栽了。”
三個女生明顯愣住了，她們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應，但又覺得沒法反駁，於是只好咬了咬牙，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好啦，隱患解決！”木透笑嘻嘻地說道，貓咪老師則是有些欣賞的看着她，“怪丫頭你這段時間似乎有些長進啊！可以獨當一面了啊。”
“嘿嘿，那是自然。”木透得了誇獎，心情更好了，她看向夏目貴志，似乎忘記了自己前幾分鐘還在為牽手而害羞的事，不自覺地就牽着夏目貴志的手甩起來。
不過，她很快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麼，於是裝作無事發生，輕咳了兩聲：“走吧。”
夏目貴志將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微微揚着嘴角笑道：“嗯。”
兩人調整了一下呼吸，閉上雙眼，一齊數起了步子。
“一，二，三，四，五……”
閉上雙眼，身邊的一切都是未知的，不知道前面等着自己的是什麼，潮濕的霧氣中帶着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周圍的空氣無比陰寒，黑暗中似乎有一雙雙眼睛正不懷好意地盯着自己這邊。
木透雖然已經不那麼怕了，但是當一個人失去視力的時候，恐懼還是會隨着時間不斷滋生，更何況此刻她處在一個完全陌生，危機四伏的地方，不過，她現在握着夏目貴志的手，感覺身邊總有一個人和自己站在一起，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是自己獨自面對，這種感覺很令人安心。
“十一，十二，十三……”夏目貴志開始覺得身體的體溫正在隨着周圍環境的變冷不斷流失，他下意識地握緊了身邊女孩的手，抱着貓咪老師的手臂上也冒出了冷汗。
“我們是在往哪個方向走啊？前面會不會沒有路啊？”他依舊緊閉着雙眼，聲音卻有些發抖。
“不知道。”木透也沒了底氣，這才走了幾步，她和夏目貴志就開始迷失方向感了。
她就發現這個要求的難度太大了，要完全不睜眼走44步，在筆直的大道上尚且不能保證自己朝着一個方向走，也不能保證自己不摔倒，更何況在這個地方。
“走就是了，有我在呢。”貓咪老師令人安心的聲音從懷中傳來，他總是像個長者一樣，在夏目貴志陷入無助的時候給她指引。
木透調整了一下心情，既是在安慰自己，也是在鼓勵夏目貴志，“也是，不管怎麼走，我們都在一起，只要走完44步就到了。”
兩人一貓繼續數着步子，往前走去，身邊的霧氣越來越冷，他們不自覺地靠緊在一起，放低重心，小心地用腳尖往前試探着，每一步都走得非常謹慎。
雖然這樣的環境有些詭異，但是身邊夥伴的體溫卻讓自己感到安心，他們都知道自己不能在這個地方退縮，他們都在互相依靠着彼此。
“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
數到二十多步的時候，耳邊似乎有人在說話，聽的不是很清楚，但是確實有聲音，木透的脖子后冒出了些冷汗，她低聲問道：“夏目，你聽到聲音了嗎？”
夏目貴志搖搖頭，回道：“沒有，相田，可能是妖怪，你別理他。”
木透使勁晃了晃腦袋，她凝神聽了一會兒，發現沒有聲音了，便深呼吸了三次，回道：“繼續走吧。”
夏目貴志有些擔心，提議道：“我記下了剛才的步數，要不要先停下來休息一下？”
木透晃了晃頭：“沒事，走吧。”
走了幾步，耳邊又響起了淅淅索索的聲音，木透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是那聲音中夾雜的人聲卻是越來越清晰，似乎逐漸變成了無數記憶中熟悉的聲音。
是妖怪的把戲。
儘管如此，那些聲音還是隨着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后，或者說，隨着自己年歲的增長逐漸埋藏在心底的記憶，闖了進來。
“你走不走？不走我就不要你了！”
女孩盯着地攤上可愛的小狗，小狗可憐巴巴的眼睛正圓圓的盯着她，“媽媽，我想要他。”
“不可以！你是不是不聽話了？”
女孩的淚水嘩嘩地掉落，她不敢發出很大的聲音，任媽媽將自己從小攤上牽走。
她不常哭，但她只是想要一隻小狗，為什麼要說她不乖。
媽媽蹲下身來，高高地舉起手，“我數一二三，你再哭！”
她立馬收了聲。
她吃過媽媽的巴掌，打在屁股上很痛，主要是，她不想被媽媽討厭，不想要媽媽不要她，不想要哭着一路回家，被周圍的大人盯着看。
女孩直勾勾地身邊小男孩手中的燒烤串，自以為想出了一個絕妙的理由：“媽媽，我餓了。”
“餓了？那就買饅頭吃，如果不吃饅頭，那就說明你沒餓。”
她嘿嘿地笑道：“好吧，我沒餓。”心裏卻是有些失落。
“王怡姐姐學壞了，這麼小就夜不歸宿，還談戀愛，你以後不要學她。”
看着媽媽的表情，那表情中是遺憾，可語氣里卻帶着一絲嘲諷，她默默點點頭，回道：“放心吧。”
她笑着，心裏卻是羨慕着，這樣的人，我一輩子都沒辦法成為吧。
“你怎麼油鹽不進，說好的也不聽壞的也不聽，安慰你這麼久了，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了，你能不能振作起來，明明你成績都這麼好了，你還在急什麼！”
女孩默默淌着淚，看着媽媽不停揉着自己的太陽穴，她也知道自己高考前的狀態也害慘了媽媽，她也擔心着自己，可是，根本沒有必要，這是她自己的事，如果讓她難受，她會更加痛苦。
母親輕聲嘆息着，她心臟狠狠揪起，愈發覺得自己的存在無比可憎。
我是沒有用的人，我這樣的人就該死掉！不行，這樣媽媽會擔心。
我比不過李玲雨，比不過肖娜，比不過劉玉婷，追不上他們，我嫉妒他們，我想超過他們！為什麼，為什麼要超過他們啊，我不能做自己嗎？
我不想，不想變成這樣，這樣的我是什麼！為什麼高考前還想這些東西啊，這麼浪費時間哭哭哭，有用嗎！
她發瘋般地猛錘自己的腦袋，頭好痛，但是這樣能不再亂想，什麼時候來阻止我啊！媽媽，快點來抱抱我啊！誰來救我啊！
淚水劃過面龐，隨着時間的流逝，這些記憶其實已經不能給她帶來悲傷了，但是，她卻還是流淚了，她藏在心底最陰暗的部分，此刻正展現在她面前，她知道自己不是一個有主見的人，很懦弱，是討好型人格，敏感善妒，她也討厭着這樣的自己，所以她在這個異世界裏展現的自己，並非最真實的自己。
她可以是勇敢的，有擔當的，樂觀的，健談的，但她絕不會是自私的，善妒的，悲觀的，冷漠的。這樣的自己，會被討厭的，她習慣性地偽裝，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模式，可是，只有在面對這個黑暗的自己時，她知道，這個討厭的傢伙，可憐的傢伙，才是真正的自己。
她淺淺一笑，再次讓理智佔了上風，這些都是妖怪的幻像，自己偽裝了這麼多年，和這些壓抑的負面情緒一起生活了這麼久，不可能這麼容易就被擊潰的。
調整了一下情緒，木透低聲問道：“夏目，還剩幾步啊？”
“三十二，三十三，相田，你怎麼了？”
“沒事，剛才走神了。”木透笑着回道，卻自己手被突然甩開。
“你是誰？相田呢！”
木透驚恐地睜開雙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孩，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短短的手指，小小的手掌，明顯不是相田凜子那雙修長的手。
他打量着眼前陌生的女孩，眼中儘是不理解和警戒，那是面對陌生人的正常反應，“老師，你看到相田了嗎？”
貓咪老師搖搖頭，後者則是一臉擔憂的開始四處張望。
木透的心有些難受，這，不是原本屬於我的擔憂嗎？可是，真的是屬於我嗎？那只是我表現出來的樣子，他認識的，是他印象中的相田凜子，在我變成真正的木透后，他也許真的會和我形同陌路吧。
她無奈地笑笑，眼神再次迷茫起來，所以，自始至終，你們喜歡的只是我為裝出來的她對吧。
“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裏？你看到一個藍色頭髮的女孩了嗎？”夏目貴志調整好語氣，上前詢問，木透卻是背過身去，大喊道：“不要過來！”
夏目貴志一愣，止住了腳步，木透則是抓住這個間隙，跑入前方的濃霧之中，她的心裏很亂，亂到她都忘記了自己的任務，忘記了這裏是多麼危險的地方，也忘記了這可能是妖怪的陷阱，她只是不斷往前跑着。
為什麼不來找我，為什麼你們都不在乎我，我好孤獨，我好沒有用，你們是不是都討厭我，是不是都不喜歡我，我為什麼要在乎這些。
呼吸變得困難起來，她痛苦地跪倒在地，不斷地吸着空氣，似乎下一秒就要窒息，她想死，卻不想沒有人發現她的痛苦，她希望夏目貴志能追上來，可是他怎麼可能，她想死，可是，她也想要有人抱住她，告訴她，“沒事的。”
不要亂花錢，每一分錢都是爸爸媽媽辛苦賺的，不過如果是學習用品，就可以買，玩具就少買，考好了就給你買。
不要打扮，染頭髮像什麼，化妝浪費時間，傷害皮膚，你這麼小，自然美就行。
不要早戀，會耽誤學習。
不要玩手機，你控制不了自己，會影響學習。
要有禮貌，不要不理人，這樣才有教養。
爸爸媽媽什麼都不要，你只要聽話，學習好，我就很滿意了。
別人都說你聽話，我也很高興我們家女兒這麼聽話，繼續保持哦。
可是，我不想做個聽話的小孩，我不想只會學習，可是要是做別的事情，會影響學習，我也想學畫畫，我也想變漂亮，我也想有男孩子喜歡，我也想和他們一樣可以一起出去玩，一起聊遊戲，可是，現在無論做什麼，都顯得那麼可笑，我永遠都跟不上他們，沒辦法變得和他們一樣。
我連你們為我設定的人設都要拚命去維持，要怎麼樣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真實的自己會被討厭的吧。
要怎麼做，才能讓自己開心起來，要怎麼樣才能讓你們也喜歡我呢？這樣的自己，連我自己都討厭，好可憐啊。
頭疼欲裂，她想放聲哭泣，出聲卻低聲的啜泣，這樣不堪的自己，真的會有人喜歡嗎？就連在這裏，都是假的，根本不會有人理解的，自己都沒辦法振作起來，怎麼可能會有人來理解你。
這樣，乾脆死掉算了。
來個人吧，抱抱我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失去意識后，疼痛感再次襲上大腦，木透睜開眼，發現夏目貴志正一臉焦慮的看着她。
“相田！”見她醒了，他一把將她緊緊抱住，“太好了，你沒事。”
木透有些不解地推了推夏目貴志，可他抱得有些緊，沒推開。
見她一臉疑惑，夏目貴志解釋道：“剛才你問我有沒有聽見怪聲音，我說沒有，但是我留了個心眼，後來你突然就昏倒了，還一直在說怪話，老師告訴我你可能中術了，讓我先帶你走完，於是我就背着你走完了剩下的路。”
木透顯然沒有消化眼前的情況，所以說，剛才夏目貴志認出自己是幻像，她依舊懷疑地盯着面前的男孩，擔心這還是幻像。
“我是不是還在幻境中。”木透問道。
“誒？”夏目貴志有些發懵，但看着面前女孩那副虛脫的樣子，便理解了她的意思，她一定在環境中遭遇過類似的情況。
他坐正了身體，柔聲問道：“要驗證一下嗎？”
木透點點頭，坐正了身體，集中精力感受着周圍的妖力。
“不是幻境，我們做到了。”
她舒了口氣，心情卻是沉重了起來，看着面前擔心她的夏目貴志，勉強擠出了個笑容：“謝謝你。”
突然，夏目貴志抱住了她，木透身體一緊，被他突然的舉動嚇到了，夏目貴志從不會這樣毫無徵兆毫無理由地接觸她的身體，難道是自己剛才經歷了那些，沒有能力識別面前的幻境。
她完全不敢動，僵在原地，但隔着衣物，夏目貴志的體溫卻是那樣真實可感，
他輕輕撫摸着她的後背，衣物上好聞的洗滌劑味道也鑽進了她的鼻腔。
“沒事了，沒事了，我在的，不會拋下你的。”
她僵直的身體逐漸放鬆下來，緊張的情緒，各種不安的思緒都被逐一安撫，如果是幻境，這樣似乎也不錯，就算是再也回不去，也不會孤單了吧，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勇氣，她將頭靠在夏目貴志的肩膀上，環住他的雙肩，貪婪地感受着這虛無的溫暖。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隻三花肥貓的臉出現在木透面前。
“咳咳，還要多久。”
那清晰可見的賤氣表情，讓她瞬間清醒，靠，這是真的！！！！！！
她果斷抽出了手，低着頭往後退了幾步，她的臉現在肯定是紅到不行，剛才哭成那樣，肯定醜死了。
“我們，走吧。”
她小聲說道，轉過身去不看夏目貴志，轉而打量起周圍的環境來。
夏目貴志則是淺淺一笑，跟了上去，道：“前面就是上山路，沿着走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