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工作室

楊黯一眨不眨地盯着壓縮機屏幕的操作，迴流的氣態焊接微小零件，面色隱隱激動。

他搭在金屬台的手收緊，唇邊的肌肉綳直。

“成功了嗎？”忽然，清潤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如涓涓的細流，不急不緩，令人心生寧靜。

楊黯小心翼翼地將高壓粒子炮拿出來，捧在手裏，興奮得要命，“成功了……”

靠，這也太酷了吧！誰小時候沒做過自己造槍的夢啊，簡直絕了！

“喻先生，您非常厲害，說的方法都很有用！”他的眼睛黏在了高壓粒子炮上面，毫不猶豫地稱讚對方，溢美之詞接連而來，語氣真誠，毫不作假，“如果智慧之神摩德亞有化身，那必定是您！”

“是嗎？”喻清晏失笑，後背慢慢靠在床頭墊，說實話，他和小孩深入接觸前，完全沒料到對方私底下的性格還蠻活潑的，待人接物方面是直白誇獎的類型。

嘴巴真的甜啊，他慢吞吞地想，實在討人喜歡。

“我也只是給了一些建議，關鍵思路和操作步驟都是你在思考，真正該誇獎的其實是你自己。”他淺笑着說。

楊黯把剛製作好的高壓粒子炮放置在架子上，愛不釋手地撫摸着，“如果您說的真的只是‘一些建議’，我未免太不識好歹了吧。”

說到這，他一臉複雜，“您別總把我當成個小孩子，怎麼說我也成年了，基本的判斷力還是有的，沒有您的指導，我連粒子炮的雛形都未必能造出來。”

喻清晏靜靜地聽着，溫潤的眉眼低垂，唇角的笑意怎麼也遮掩不住。

啊，更可愛了，認真地說自己是個大人了，怪有意思的。

“嗒——”

房間外傳來幾聲輕微的響動，傳來規律的敲門聲，很輕很輕。

喻清晏沒有理會，但古樸肅穆的大門卻慢慢打開，門沿拖曳着繁複典雅的地毯。

門外的人悄無聲息地進入房間，見Alpha坐在床上輕鬆的聊天，便沒有出聲，恭敬地低下頭，隱匿在角落的黑暗處。

喻清晏抬眸瞥了一眼，眼裏的笑意稍淡，但口中的話語依然輕柔溫和，“……小黯，你還有什麼感興趣的東西嗎？說不定我剛好知道，或者在我的家族藏書里有記載，我給你找出來。”

楊黯還在擦拭即將裝放高壓粒子炮的玻璃櫃，心裏一動，幾乎是沒做思考，下意識地開口，“這……這會不會太麻煩您了？”

“不會的，算不上什麼大事。”喻清晏雲淡風輕地說道。

“我想找些記載遠古精神力和天賦力運用的書籍，最好是古歷前500年的……”楊黯頓了頓，猛然意識到自己好像過分依賴喻先生了，對方或許只是漫不經心地在客氣，他卻這麼順着說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氣，果然，這段時間和喻先生接觸得太多，不知不覺地就有點……越線了。

喻先生確實很好說話，但並非他隨意提出要求的理由。

“……抱歉，喻先生，是我考慮不周，您當我剛才什麼都沒說吧。”楊黯及時止損，沉聲說道，“我覺得這段時間已經麻煩您夠多了……”

通話還在繼續，少年的嗓音平穩沉着，卻帶上了幾分彬彬有禮的疏離。

又來了，喻清晏的心情有點煩躁，明明剛剛聊得好好的，明明彼此交談的內容如此融洽，對方卻總會在最後一刻拉開距離。

他指尖滑動乳白色的被子，有些神經質地來回刮蹭不平的紋路，原本微彎的唇線慢慢抿平，長睫掃動輕顫，眼瞼處落下一片陰影，看不清表情。

“小黯，不要這麼想，這幾天真要算，其實是我在麻煩你。”喻清晏面色依然冷凝，聲音卻越發低柔，甚至有幾分一擊即破的脆弱，“你要知道，在生病的時候，能有人陪我說話……”

“……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感激了，更何況……小黯，你那些事情，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你不需要這麼客氣的。”

楊黯愣了愣，聽着對方似有哀傷的話，莫名的憐惜，他不自覺地放輕聲音，順着對方說道：“好、好的……那就麻煩您了……”

“不過，這些應該挺難找的，如果沒有就算了，您不用為此太費心。”

原來喻先生平時這麼孤獨的嗎？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

楊黯有些唏噓，沒道理啊，像喻先生這麼善良溫柔的人，沒有人會不願意接觸吧，又怎麼……

“早，小黯。”工作室的自動門開啟，泰錫打了個哈欠，沒骨頭似地靠在上面，“今天早上你煮的那幾樣早餐，我都可以吃嗎？”

楊黯聞聲抬頭，“可以的，泰錫哥，你喜歡什麼就拿什麼。”

泰錫是真的喜歡吃楊黯做的食物，哪怕早餐也不肯放過。每天晚上值班菲克屋，臨近日出才休息，但沒睡幾個小時他就會強撐着睡意起床，只為摸到廚房吃早餐，然後再回房間睡覺。

楊黯一開始聽到這件事都覺得匪夷所思，自己做的食物居然有這麼好吃嗎？睡到一半都要起來吃。

後來他就習慣了，甚至對自己的廚藝有了嶄新的認知和非同一般的自信：或許自己就是做得好吃呢？

緊接着，他便勤勤懇懇地開始研究早餐，精進廚藝。畢竟怎麼好辜負泰錫每天蓬頭垢面、睡眼迷濛，和遊魂一樣飄到廚房，只為了那幾口早餐？

法拉思知道這件事後，暗罵對方狡猾如鼠，覺得自己虧大發了，少吃了一次美食。她痛定思痛，也向泰錫學習，早起吃早餐，然後再回房間睡覺。

但沒堅持一個星期，她就放棄了。

噢，被迷了心竅的娑沙冥，只有笨蛋才會幹這種事！

美美的睡覺不好嗎？那幾天她連皮膚都變粗糙了！

“泰錫哥，你的傷還好嗎？”楊黯注意到對方頭上的紗布滲血，有些擔心地開口，“紗布透血了，要不要……”

那晚在地下城，辦完事回來的泰錫和法拉思與楊黯在小巷會合，由於當時燈光太暗，楊黯還沒察覺到什麼問題。

直到回了菲克屋，他才發現兩人灰頭土臉、衣衫狼狽的模樣，尤其是泰錫，鼻青臉腫的，頭還破了一個口，鮮血嘩嘩滴落，極為駭人。

他不好問兩人在地下城遇到什麼事，只能憂心地開口，問對方是否需要幫忙拿治療儀清理傷口。

泰錫直接擺手，說沒什麼大問題，這個用治療儀沒用，等它自己癒合就行。

好吧，治療儀都沒用，那是遇到什麼不簡單的事啊。

楊黯嘆氣，這一次他不需要靠直覺就知道，這個菲克屋估計不是什麼簡單的“玩具屋”，裏面的水深着啊。但都已經住進來了，總不能立刻就收拾包袱款款而去吧。

沒關係，也就待幾個月而已，楊黯自我安慰着，開學他就能走了。

儘管在菲克屋的日子挺溫馨、舒適的，但他天性怕麻煩，不喜歡任何的波瀾起伏，堅信只有平平淡淡才是真的。

當然，如果真遇上麻煩了……他幽幽地想，那就遇上麻煩吧。

上輩子，很多人都對楊黯給予了極高的讚賞，稱他遇事淡定、處變不驚，是做大事的好苗子。

不過，這是表象，本質上，他只是條鹹魚——

一條隨遇而安的鹹魚。

鹹魚不怕翻煎炒、不怕下油鍋，既不吐氣，又不詐屍，難免深得大家喜愛。

“不用管，它流完就不流了，小黯，你要相信Alpha的恢復能力，幾百萬噸的鋼筋也壓不死的。”泰錫哈欠連天，眼皮直墜，“你繼續工作吧，我去吃早餐了，拜拜。”

他聲音發虛地說完后，離開了工作室。

“哦哦，好的。”楊黯應道。

工作室的門再次關上，重新恢復了安靜。

“剛剛那是小黯的……哥哥嗎？”喻清晏將兩人的對話盡數入耳，眼眸微涼，指尖慢慢按壓關節，力度極重，但他說話依舊是溫溫柔柔的。

哥哥？

楊黯“啊”了一聲，解釋道：“不是，是我在工作地方認識的……”

他口中的話微妙地停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定義他和泰錫的關係。

朋友？好像不是。

老師？也不能這麼說。

同事？聽起來有種刻意的生疏感。

喻清晏將那一瞬間的停頓捕捉到了，眸色愈發晦暗，面上徹底失去了笑意。

為什麼會猶豫？尚且年輕的beta性格開朗，向來直白大方，說話從不扭捏。

會讓正值青春飛揚、無所顧忌的少年，這般難為情、不敢宣之於口的，恐怕只有那羞澀純真的慕艾之情了吧。

他放輕了呼吸，故作玩笑地說：“哎，這麼為難嗎？不會是心上人吧？”

楊黯：What？？？

還是一陣沉默。

喻清晏的聲音更輕了，“是在偷偷暗戀，不敢說出口嗎？”

楊黯：瞳孔地震.jpg

啥玩意兒啊？

他直接呆住了，說不出話來。

喻清晏久久等不到回答，面容愈發冰冷，不會真被他說中了吧。

少年……在單相思？

“原來小黯是更喜歡……Alpha嗎？我以為會是Omega呢。”他輕飄飄地發問，心情愈發糟糕。

真是不爽啊，那個Alpha是少年打工認識的吧，估計也沒認識多久，搞不好跟他認識的時間差不多。

就因為少年喜歡對方，所以他們的聊天顯得如此的親昵、放鬆。

不像面對他，哪怕他千方百計地和少年拉近關係，少年也總是在警惕。

客氣有餘，而親昵不足。

算了，喻清晏微微吐出一口氣，告訴自己：年少慕艾，不過人之常情，是他太……敏感了。

沒必要羨慕少年對Alpha的親昵，那不一樣，他和少年的關係其實也很好。

可內心那彷彿被螞蟻噬咬的癢意卻未曾消失，夾雜着絲絲縷縷的嫉妒，着實怪異。

“喻先生。”楊黯冷不丁地出聲，面色古怪，破天荒地覺得對方想像力實在……豐富。

“您誤會了，那是我工作地方的前輩而已，不存在暗戀不暗戀的問題。”本來他想說是長輩的，但想到對方似乎對長輩這個詞不太喜歡，就換了一種說法。

“至於更喜歡……”Alpha？

楊黯搖搖頭，“並沒有更喜歡Alpha，我其實……”他認真思考了一下，上輩子他的理想伴侶設想都是以女性為模板，同時也很寬泛。

既喜歡甜美精緻、性格活潑、愛撒嬌的妹妹型，也青睞溫柔成熟、善於傾聽、獨立冷靜的姐姐型。

當然，這些不絕對，一切以相處為主，眼緣為輔，能處得好、處得下，才是最重要的。

但來到這個世界后，發現這裏好像並不流行分男女。如果真要說的話，他對未來伴侶的各項偏好，好像是Omega或者beta更能符合，Alpha反而……嗯，不太適合。

“……對Omega可能更有眼緣。”楊黯的思考不過幾個瞬息，無意剖析自己的內心世界，只給出了一個隨大流的答案。

“這樣啊。”喻清晏微微一笑，嗓音溫和，但他的內心卻並非如語氣一般平靜。

居然更喜歡Omega……他慢條斯理地想，其實這不是什麼很意外的答案，很少有Alpha、beta的理想伴侶不是Omega。

“只能Omega嗎？小黯對未來伴侶這麼嚴格啊。”喻清晏似在打趣。

楊黯摸了摸鼻子，“不是只能Omega，這只是理想型，理性型又不一定能成真的。”他想了想，“不過，我覺得我未來可能會找個beta吧。”

嗯，沒錯，兩個beta過着躺平的日子感覺比較現實，大部分beta的慾望不強烈，更喜歡平和、穩定的生活，和他的未來的理想非常一致！

而且……他最不可言說的一點私心在於，咳，比起被壓，他還是更想……呃，壓別人的。

如果和Alpha在一起，嘖，那一定不可能了。

喻清晏笑容不變，理想型是Omega，想過的未來伴侶會是beta，但對Alpha一字不提，看來確實是不喜歡Alpha。

換而言之，少年對剛剛的Alpha毫無任何喜歡之情，只當成了一個前輩。

按道理來說，他應該感到高興的，少年並沒有單相思，所謂的親昵或許是他的錯覺。

但為什麼不喜歡Alpha呢？

他默默地想着，心潮翻湧得厲害，不明白那作祟的螞蟻為何噬咬得他越發難受，惡念與之俱增。

“有具體的描述嗎？光是Omega和beta，這概念很寬泛的啊。”喻清晏知道這個話題再探究就很奇怪了，但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深挖一切。

楊黯對喻清晏的問題倒沒有多想，除了感慨八卦真是人人都有的毛病，連喻先生也不例外。

“嗯……具體一點的描述，大概是……”他撐着下巴，“性格溫柔一點的，熱愛生活，善於傾聽，獨立冷靜，大方隨和……”

“唔，如果是那種愛撒嬌、甜一點的更好，或者成熟、溫和的我也喜歡，如果能融合到一起……”他說著說著，自己都覺得離譜，這什麼四不像的理想型，跟精神分裂有什麼區別？

楊黯扶額，“喻先生，您當我在胡說八道吧。”

喻清晏的目光若有所思，溫和地開口：“小黯，不要有壓力，高要求是好事，畢竟是未來共度一生的人，就應該好好挑選。”

楊黯：“……”

您認真的嗎？喻先生。

“我說得對嗎？小黯。”喻清晏見少年不說話，便柔柔地問道。

“對對對！您說得太對了。”楊黯如小雞啄米一樣點頭。

“不過小黯，你現在還在讀書階段，談戀愛不着急，學習才是首要任務。”

楊黯對此很贊同，“是的，我會好好學習的。”

知識才能改變命運，未來的躺平生活指日可待！

喻清晏滿意一笑，“嗯，小黯，你能這麼想我很欣慰，未來學習如果遇到什麼問題，可以來問我的。”

“好的，喻先生，謝謝您！”

“不客氣……”

……

楊黯和喻清晏又聊了一會兒，兩人才結束通話。

他剛把光屏熄滅，才恍然意識到自己忘說了一件事。

對方定的玩具和機械人已經寄過去了，不知道有沒有簽收到。

但轉念一想，又不是什麼大寶貝，沒意外應該能送到對方家裏。

是他瞎操心了。

另一邊，喻清晏剛掛斷電話，嘴角的笑容就慢慢淡去了，眼眸寒意如冰。

他將視線落在角落，鋒芒的殺氣顯露，冷冷地開口：“白宇，到底什麼事，能讓你不顧命令直接闖進來……”

“……還是說這事能比你的命還要重要。”他尾音落得很輕，帶着沉沉的死亡氣息。

他不希望自己和楊黯的通話被人打擾，早已下了命令，不允許任何人擅自入內。

角落的Alpha立刻跪下，“請家主恕罪，事態緊急，白宇不得不稟告，事後立即領罰。”

“下不為例，E3刑罰。”

白宇咬牙，“是！白宇遵命。”

“說吧，什麼事。”

“柴德莫斯公爵大人，於今早七點上書議會，要求廢除副議長懷特.查理斯的職位並……啟動風險一級預案，重新投票擬定副議長所有經手的最新季度蓋章文書。”

喻清晏聽到最後，灰綠色的眸子徹底失去溫度，冰冷而無機質，醞釀著沉沉的戾氣。

“那不就是……衝著我來的嗎？”

他抬了抬手，藏在暗處的白啟現身。

“白啟，拿我的信物去找安多菲利。”他笑了笑，“讓那老匹夫動起來，別整天裝病龜縮在親王府里，否則他在朵拉權星吃了多少東西，就全給我吐出來！”

“是！”白啟恭敬地彎腰。

“關押在‘黑庫’里的N93還是沒交待‘拐杖手’數據的密碼嗎？”

白啟低頭，“是的，我們已經審了一個月了，對方還是不肯鬆口。”

“真是塊硬骨頭。”喻清晏面無表情地說，“那就讓我親自看看，他的骨頭能值幾斤幾兩。”

“是！”

白啟的頭埋得更低，家主沒有耐心了，要親自去審。

他為N93命運默哀了一秒，要知道，家主的手段可是真正的能讓人生不如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