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鯉命
林黛玉聽着外頭絲竹喜樂,迷迷糊糊間口中又是一陣咳嗽,雪雁從後頭出來,一邊關窗一邊落淚,轉頭又過來為林黛玉捶背喂水。
如今館內只剩了她和林黛玉兩個,連個旁的幫手都沒有,雪雁一個人恨不得分成八瓣來用,才堪堪能將館中打點得不那麼糟糕。
林黛玉躺在床上氣若遊絲,外頭喜樂一聲響過一聲,雪雁服侍林黛玉重新躺下,轉過身眼淚珠子又止不住地往下流。
紫娟推門進來,將雪雁拉到跟前,
“我趁着那邊不注意才從喜宴上溜出來片刻,這裏頭是剛剛抓回來的藥材,你給姑娘熬了喝。”
雪雁接過來,
“大夫呢,怎麼不叫大夫過來看。”
紫娟頓足,
“那些個殺千刀沒心肝的,非說喜日裏請大夫不吉利,請到門口偏攔着不讓進。”
雪雁攥着葯,罵道
“他們好狠的心,早前就斷了原先的葯補,如今越發不像話起來,姑娘怎麼說都是。。。。。。”
林黛玉意識漸漸清醒,竟然是迴光返照,她掙扎着坐起來,雪雁和紫娟急忙走到她跟前。
林黛玉有些費勁兒地抬起枯瘦的手指,對着窗外一指,問道
“外頭是什麼聲音?”
紫娟落下淚來,忍了又忍,才道
“姑娘別問了。”
林黛玉如何玲瓏剔透,瞬間明白過來,眼中的神采消散,隨着淚珠滾落,咳出一口血,直直昏了過去。
臨死之前,這一生走過的日子在腦中回想,魂魄逐漸離體,她遠遠看着鮮艷的大紅色裝扮的禮堂一對新人禮成,雙眼通紅,隨後跟着兩個無常去了閻羅殿。
林黛玉等着批命輪迴,卻聽到裏面隱約傳來爭吵。
“她本是仙株,哪個糊塗蟲批錯了命數。”
“如今木已成舟,不如餵了孟婆湯抹去記憶直接送去轉世。”
“糊塗東西,錯了還不知道改過來,是嫌命長?她命氣貴重,後頭更該有大機緣影響帝星,直接轉世誰來填這一段命理?”
“她本該是錦鯉命,命中帶福,我改好了書,你把時光輪轉的仙鏡拿出來。”
林黛玉聽得一知半解,裏頭突然沉默下去,后見原先拿她回來的黑白無常突然搬出一面回光仙鏡,金碧輝煌光彩奪目。
林黛玉看見自己的人生畫面在鏡中倒放,終於在幼年時某一處停住。
黑無常叫了她的名字,林黛玉應聲跟着指示來到鏡子跟前,鏡子就像生出神志一般自發將她的靈魂吸了進去,一陣恍惚之後,林黛玉昏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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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的錢,人家潑灑出去連眉頭都不皺。”
“看看人家家裏派錢的那些丫鬟,滿身綾羅綢緞,頭上皆是朱釵,沒見過的還以為是哪家的大小姐。”
“這排場確實難見,聽說是家裏大小姐遭了病,如今還卧床不起,有個道士教他府上廣派善錢積德。
“這流水的銀子花出去,再多的功德都積回來了!”
揚州的居民津津有味地議論着正在廣發善錢錢的林府,
“巡鹽御史就是有錢,能投進這家門,原本就是有福氣的。”
“羨慕人家的命數了?可惜聽說從小就身子弱,是有不足之症的,這一次更是兇險,不知道過不過得了這一關。”
“什麼福氣命數,能活下來就不錯了。王大,你搶了幾錢?咱們三個混在一處搶到的這些銀子,也夠喝一頓酒了,去不去?”
“去,怎麼不去,白繞一頓酒錢。那就祝這姑娘有命有運,過了這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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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恍恍惚惚,以為自己還在地府,不知道那黑無常究竟拿了什麼鏡子來照她,竟然讓她頭痛欲裂。
賈敏看着床榻上面露痛苦神色的女兒,心中一痛,眼淚珠子斷線一般從妍麗的面上落下,她叫人絞了帕子,親自擦拭了林黛玉乖巧靜美的面龐,輕輕呼喚她的名字,
“玉兒,玉兒,娘親在這裏。”
王媽媽在一旁,面上凈是擔憂,
“什麼法子都試過了,城中的大夫也請了個遍,便是道士指出來的如此荒誕的派錢積德的方子也試過了,究竟還要如何才能讓姑娘清醒迴轉。”
她說的也是賈敏想問的,究竟還要如何,才能將她的獨女還回來。
林黛玉的靈魂逐漸與自身完全融合,面上的痛苦神色也漸漸消失,轉身垂淚的賈敏忍着心痛問王媽媽
“棺材備好了嗎。”
“是找了很久才定下來的楠木。”
林黛玉腦中逐漸清醒,聽着賈敏憂傷又熟悉的聲音,以為自己又發了夢魘,畢竟賈敏已經離開她很長一段時間了。
對母親的思念讓她衝破了最後一層精神桎梏,林黛玉猛然驚醒,睜開了眼。
王媽媽還在跟着落淚,轉眼看見床榻上的小主子回了魂,伸出手指,結結巴巴叫着賈敏,
“夫。。。夫人。。。”
賈敏回頭,對上林黛玉含淚的眼睛,口中念佛,一口心肝一口肉地將人抱在了懷裏。
林黛玉看清周圍環境,又伸了伸自己明顯縮水的手腳,知道自己重生回了七歲那年。
那時候賈敏和林如海都還在,沒有什麼寄人籬下,沒有什麼被搶家財,更沒有真心錯付我在病床等死你在洞房花燭。
林黛玉盯着賈敏的臉,笑着哭出聲。
一筆一劃描繪出來眉眼全是靈動,瓊鼻櫻唇,黛眉桃腮,哭起來也是神仙落淚漂亮又戳人心窩子。
賈敏為她拂去臉頰的眼淚珠子,林黛玉喊了一聲母親。
將才經歷過的痛苦慘淡的一生拋到了腦後。
好在她又重新活了過來,還活在了賈敏和林如海都健在的時候。
至於地府里無常小聲提到的氣運福氣命數。
林黛玉悄悄抬眼,發覺自己能看清尋常人看不見的頭頂氣運。
大部分人頭上並沒有特殊的氣運標記,大概是暫時既無悲也無喜,比如王媽媽,少部分頭上已經出現預示最近命運的標誌,比如快要成親的大丫頭綠意,頭上有隱約的紅。
林黛玉叫人拿了鏡子來,賈敏笑着道,
“玉兒生病了也無礙觀瞻,照舊是娘親的小仙女。”
林黛玉看着鏡中自己頭頂上,是一片看不穿的紅,如熊熊烈火,將所有的厄運阻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