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犀奇談 雪之下 序章完
“你哥哥……”說出這句話的一瞬間,我忙不迭地捂住嘴巴。原來……這是冰鰭“哥哥”的東西……
嚴格來說,那個人不能算是冰鰭的“哥哥”吧,因為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是不能成為任何人的兄長的——冰鰭其實是雙胞胎中的次子,可他的孿生兄長卻沒有能夠活着來到世間。在我們家,這孩子的存在似乎與某種微妙的禁忌緊緊相連,沒有人會提起他的存在,因為沒有人願意再觸碰當年的傷口。
“福祿壽三星的長命鎖,本來是作為催生禮物,分別守護我們三個孩子的。但是哥哥不需要了……”看到我追悔莫及的樣子,冰鰭輕輕地嘆了口氣,“因為是沒有見過天日的嬰兒,所以連墳塋都沒有——去年我才知道他大概埋在哪裏,好不容易偷偷去了一趟卻什麼也沒找到,只看見開了很多曼珠砂華,於是就摘下來帶回家,可是又怕被別人發現……”
因為不想讓別人徒增傷感,又不想就這樣捨棄對兄長的懷念,所以用鴉青紙封和五色絲絛鄭重地包了起來,再縛上本該守護他的祿紋鈴鐺,藏到不為人知的書櫃頂上嗎?
我居然在不知不覺間破壞了這麼重要的東西!頓時紅了臉,我慌忙將懷中的銀鈴掏了出來:“對不起!我……我沒想到……”
“說對不起就有用了嗎?”冰鰭冷淡地瞥了我一眼,一把搶過鈴鐺。
“你不原諒我?”我一下子着急起來,“不原諒我為什麼還來找我?”
冰鰭眼角的冷笑更深了:“那我該怎麼辦?丟下這麼沒用的你不管嗎?”
這算什麼回答嘛!我正要反駁,冰鰭卻惡聲惡氣的不給我開口的機會:“算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我想如果換作是哥哥,也一樣不會和你計較更不會丟下你不管。誰叫我們運氣不好,偏偏跟你是一家人呢?”
這一瞬間,我終於明白了——這就是薄雪之下的少年所說的真相,那七桅燈盡頭的真相!它不僅僅是被彼岸幻象遮蔽的歸去人間之路,更是被語言和行動的表象掩蓋的,必須用心去體會和感悟的靈魂之共鳴。
“難怪他一定要我眺望七桅燈……”我忍不住喃喃自語。
“他?”冰鰭眯起顏色淡薄的眼睛,迷惑的望向我,“什麼他,哪個他?”
“告訴你啊——在四鯉橋頭,我不小心碰見了個可怕的‘大傢伙’,有個男孩子幫了我很大的忙。看起來他精通施術行法,可能是個‘燃犀’也說不……”講到這裏起我不由得停了下來,因為那個少年並沒有承認自己是“燃犀”。
——人間奇妙的存在,並不僅僅是‘燃犀’一種,漸漸你就會明白的。
總覺得少年當時的話語隱約透露出不可捉摸的微妙暗示,彷彿是一道遙遠的電光,在須臾之間映照出某個未知世界的龐大幻影,不待人看清便又寂滅於黑暗。
“燃犀……男孩子?”冰鰭用一種饒有興緻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有意思,他叫什麼名字?”
被他這一說我突然想起,我根本沒有沒來得及問那少年姓名,不僅如此,就連他會義無反顧地對萍水相逢的我伸出援手的原因,都沒來得及詢問!
可是就算不知道名字,對方那如同籠罩着暮春晴光的面影,那幻之淡雪繚繞下的身姿,卻不知為何異樣鮮明的烙印在我眼底,只要閉起眼睛就會看見,只要看見,就會在心中吹起一陣微小但卻勁疾的熏風……
“難道你不知道?”見我遲遲不開口,冰鰭頓時嗤之以鼻,“連名字都沒有的傢伙你居然也敢相信?還‘精通施術行法’,倒說說你懂得多少術法?”
“不是沒有名字,是沒有來得及問名字!”我惱怒的反駁回去,“他不顧自己的安危幫了我,不然我早就被那個‘大傢伙’變的旋風抓走了。”
“火翼!”冰鰭慢慢轉向我,手中的花燈光芒映出了他鄭重的表情,“火翼你還記得嗎——有人曾經說過,‘燃犀’是這世上最靠近彼岸的族群,跨過那個界線只需要小小的一步……”
怎麼可能不記得!這是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去世的祖父不斷強調的忠告啊。同樣身為“燃犀”的他,擁有遠比我和冰鰭強大的力量,可是為了守護尚未成熟的我們,他從來不顧惜自己的生命。
冰鰭凝視着我的眼睛:“別忘了人類和異類之間永遠都是平行線,絕不可能也不應該有交集。你太過輕信了,這樣很容易被它們欺騙。”
“不要端出爺爺的架勢,明明你又不比我好多少!”我頓時惱怒起來,“冰鰭根本什麼也不知道不是嗎?為什麼一定要說那個男孩是異類呢!”
“因為……”冰鰭脫口而出,卻硬是吞下了後半截話頭,他垂下頭深吸一口氣,默默的將荷花燈遞到我的手裏,“去看燈吧。”
我迷惑的凝視着他,他卻不再看我,只是將視線投向前方半空中光輝奪目的魁星閣寶頂。
“去看燈吧。”這樣重複着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冰鰭輕輕撣了撣衣袖,“可能是我想太多了也說不定,畢竟今天是解除禁忌的元宵之夜……”
說著和淡雪之下的少年相似的話語,但冰鰭的語調卻不知為什麼有種說不出的沉重感。他踢開腳邊的石子,朝醞釀著歡聲笑語的鬧市街區走去。我連忙舉着失而復得的荷花蓮藕燈追趕上去,與他一起投身入上元節衣香鬢影的歡樂洪流之中。
那時候的我們,只看得見滿城光之繁花,以及燈火通明處的人類和燈火闌珊處的異類。
——就算是看得見真相的眼睛,也始終無法看透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