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神卷序曲
這是即將在06年三月面世的《燃犀奇談》第一卷《龍神卷》的開篇。將由三聯書店出版。
1、《火翼和冰鰭的怪奇談》出版時正式改名《燃犀奇談》,之所以這樣改名關係到一個相當龐大的設定,這次的故事裏會稍稍出現端倪。
2、《燃犀》第一卷將《咒縛之家》、《雪神婚》、《天獅子》、《夜斑斕》等一部分短篇故事進行深入修改,組織成情節完整的長篇,接下來的幾卷依然會沿襲這種風格,故事裏這對姐弟會不斷成長,不過我對他們各自的感情戲還不太有把握……
3、這個序曲是修改過程中一度定稿但是最終沒有使用的開頭,決定版的開頭比這個更有趣。
4、插圖作者是少華(施潔穎),她畫得真的非常非常好,這種好處要恰切的敘述出來我實在力有不逮,一句話,只擔心我的故事配不上那麼好的插畫呢!
為什麼大家都在亂紛紛的找冰鰭呢,他不就站在鏡子前嗎?
正午的陽光透過紛繁的樹葉,微妙地折射出一種乾燥的淡金色,初秋的綠意少了春天的濕潤感,光暈般掩映着香川大學附中古舊的小禮堂。據說這間禮堂在戰爭時期就已經存在了,完全的木石結構,乍一看就像碉堡似的。從後台狹窄的長窗向外看去,天空的顏色異常晴明,襯得室內的幽暗反而有種不切實際的虛幻感。彷彿刻意強調這反差似的,就在光與影的交界處佇立着一面蒙塵的穿衣鏡,背向著我的冰鰭遺忘了周遭的擾攘,靜靜審視着自己的倒影,鏡中的他也以同樣的專著凝望着咫尺外的真身……
蘊滿月華似的皎潔狩衣,堇色的襯領,萌蔥的縛腳褲,這幾百年前的異國裝束在鏡里鏡外構成了一個獨立的世界,這時空與來來往往的忙碌人群,雜亂堆積的大小道具完全沒有交集。若不是潛進室內的風微揚冰鰭整齊的發稍,證實這是活生生的存在,那他定會被看作時間縫隙里折射出的幻象;可是蕩漾在鏡中的髮絲,為什麼竟會在剎那間呈現出清澈深潭般的碧色呢……
我一瞬間有些恍惚,無法言喻的彆扭感覺像陽光下的灰塵般,細碎而緩慢地在心底飄蕩起來;這令我下意識的走過去想把他從鏡子前拉開,道具被擠落在地的響聲卻突然傳遍並不寬敞的後台。鏡子周圍無形的薄膜霎時龜裂,冰鰭若無其事的回過頭來:“火翼,你慌慌張張的幹什麼!”
“咦?冰鰭居然在這裏!你上哪兒去的害我們好找!”站在我身後的劇社社長突然驚叫起來,明明人家一直就在這裏,可她偏偏喊得好像從天上掉下來,地上長出來似的。
“他剛剛就在這裏照鏡子啊。”我順口回答。
“照鏡子?”社長疾步走過來,捲起劇本猛敲我的腦袋,“你以為是神隱現場版嗎?他在這裏我們這麼多人會看不見?更何況哪來的鏡子給他照啊!”
“可是就在這裏……”我轉過頭去指向鏡子的方位,卻一下子睜大眼睛,冰鰭前面根本是一堆落滿灰塵的廢舊座椅,哪來什麼鏡子!我還是不死心的企圖分辯,卻被冰鰭低聲打斷:“火翼你看錯了,聽見沒——看錯了!”
一聽特意加重語氣的“看錯了”幾個字,我連忙心有靈犀地用力點頭。除了看錯還會是什麼呢,只要回想剛剛的彆扭感覺就能明白嘛——這世界上怎麼可能有如此古怪的“鏡子”,它只投射冰鰭的身影,周圍的人也好物也好,包括朝它走過去的我都一概沒有映照出來!
這下不光是我,連冰鰭頭上都挨了劇本的重擊,社長怒氣沖沖的呵斥道:“火翼和冰鰭,你們這對沒常識的姐弟給我適可而止!”
沒常識的姐弟?這評價未免不太符合實際吧——我和小一個月的堂弟同社長大人她一樣,在這座名叫香川的古老小城裏長大,目前是再普通不過的高一學生。雖然也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煩惱”,比如“火翼”和“冰鰭”這種稍顯古怪的乳名什麼的,但總的來說,我們很滿足於用“平凡”二字就可以概括的現狀,基本上沒有體會到所謂青春的殘酷、成長的憂傷之類的覺悟。
看着我們兩個不以為然的反應,社長擺出親切得可怕的微笑,“語重心長”的如是說:“偶爾脫離常識也不要緊啦,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們:這一出可是黃金周匯演的壓軸戲,給我演砸了試試看!”
我看社長大人其實只是在疏解公演前的壓力而已,這位本校史上最雄心勃勃的戲劇社風雲人物把《千與千尋的神隱》舞台化,而冰鰭則被她的“慧眼”相中,扮演男一號白龍。當然,我也在其中扮演重要的角色啦……聽着她神清氣爽地拋下“背台詞”的最後通牒,裹在“華麗”大型演出服中的我一邊暗自抱怨着“根本不需要背吧”,一邊艱難地點了點頭。
“社長說是神隱也差不離啦……剛剛大家找不到你,是不是‘它’變成鏡子把你藏起來了?”待身邊空閑下來,我湊近冰鰭低聲說著,用眼角瞟了瞟通向舞台的角門,那裏不知為什麼特別昏暗,人在經過時常莫名其妙的撞到東西或絆個趔趄。雖然同學們四下找不到障礙物,一頭霧水的樣子,我和冰鰭卻不好隨便說出其中原委,況且說出來他們也不一定高興。
“它剛剛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嗎?”瞥了門口一眼,冰鰭冷淡地挑起眉梢。
我心不在焉的接了一句:“才沒有,獨眼龍它……”
“火翼!”冰鰭突然厲聲斷喝,我一下子掩住嘴角,就在這時,催促開場準備的鈴聲興沖沖的嘩然響起,頓時淹沒周遭的一切音響。隨後發生的事情則不出意料的引得社長大發雷霆——
“火翼你怎麼隨隨便便就跑到舞台上去了!白龍和小千在萩花下吃飯糰的那場戲,無臉男根本就不該出場吧!”
——沒錯,我扮演的就是黑傢伙無臉男……所以背台詞什麼的,根本沒有必要!還沒來得及脫下演出服的我微弱地抗議着:“我才沒有……”
“還狡辯,難道我們見鬼了嗎?”社長的怒火轉到在一邊滿臉嫌惡的冰鰭身上,“還有你!看見火翼有必要慌成那樣嗎?白龍居然大喊‘討厭!不要過來!’——這齣戲算完了!”
“可觀眾的反應非常好呢,都笑翻了!”拿着數碼相機的社員一邊察看劇照一邊打趣着,忽然疑惑地朝我揚了揚手,“奇怪……火翼你的舞台裝換過了嗎?無臉男的臉上怎麼有一隻那麼大的眼睛啊?”
就是這傢伙!它為什麼不乖乖躲在角門邊,非要跑上台還被拍到劇照里,難道不知道自己長得又黑又大又難看,還生着巨大的獨眼嗎!
冰鰭發出惱怒的咋舌聲:“都是火翼不好!讓它安安靜靜在一邊看不行嗎?偏要叫那傢伙的名字惹它出來!”
“太過分了!”我惱恨的大聲反駁,“難道你就沒有責任嗎?獨眼龍它不就是跟着一大早洗頭髮的你來到學校的嗎?”
話音未落,一陣黑霧頓時籠罩在我和冰鰭頭上,就在離鼻尖不遠處的混沌里,驀地亮起一隻銅鈴般的圓眼睛。這正是所謂的“煩惱”根源!不承認都不行,出現這種情況我們兩個都有責任——誰讓我們是“燃犀”呢!
“燃犀”這個詞看起來很威風鮮亮,記得有這樣一個典故:東晉溫嶠在牛渚點燃通天犀角,讓潛伏在水底的妖怪紛紛現形。犀牛角是否真有這樣的功效,我也不甚清楚,但卻知道這世上的確有照出異類原形的存在——那就是人。
古往今來,有一種人可以感覺到潛伏在彼岸世界的異類,甚至能呼喚它們,控制它們。我和冰鰭算是其中相當不起眼的兩個——我們沒什麼特別的能力,比起能聽見無形之聲的他來說,我的眼睛看得相對清楚一點,所以生活上並沒有感到太大的不便,除了每次走過十字路口、護城河邊這些地方的時候,我總是下意識的目不斜視,而他總是塞上耳機。不過對於那個燃犀傳說,有一點我們始終都在懷疑:究竟是妖怪在犀角照耀下不得不現出本來面目呢,還是看見犀照后它們自動聚集過來?因為根據經驗,那些潛伏在黑暗裏、角落中的傢伙們一旦發現有人留意到它們,馬上就會興高采烈的跑過來,躲也躲不掉。
比如面前這頭獨眼龍。這種一隻眼的黑妖怪都是些沉悶的偷窺狂,最喜歡站在獨處的人身後,所以那時人們總是覺得好像有誰在看着自己似的,心裏毛毛的。不過這傢伙的心腸還算不錯啦——如果洗頭髮的時候閉着眼睛一下就摸到洗髮水瓶子,可別以為是自己運氣好或感覺敏銳,十有**是它推到人手邊來的。
為了這愛管閑事的低級妖怪爭吵還真是不值得,我和冰鰭無可奈何的對望一眼,安靜下來。這時負責劇照的社員忽然驚喜地讚歎起來:“這張白龍重影了,居然拍出這種效果!”
冰鰭立刻跳出獨眼龍的霧障,我連忙也拖着無臉男的行頭挪過去,沒想到他卻一臉嫌惡地緊鎖起纖細的眉頭,將數碼相機直遞到我眼前——猛地看去,小小的屏幕上灑滿繽紛的萩花佈景,兩個白龍背對背的站着,就好像身體與靈魂要彼此掙脫,自由飛翔。
美是很美啦,可是……哪有重影重成這樣的?
我接過相機細細審視起來——雖然背對鏡頭看不清面目,但另一位少年潔白外衣的下裾似乎比冰鰭的舞台裝要長,更要緊的是他隱在黑暗中的髮型輪廓,雖然看不清發色,但那頭髮卻亂蓬蓬的好像剛睡醒一樣,幾乎可以感覺出柔軟的觸感,完全不同於“白龍”一絲不苟的沙彌發。這哪是重影,仔細看根本就是另一個人!
“‘鏡子’……”冰鰭的低語着,我瞬間領會了他的意思:“這就是剛剛的‘鏡子’?”
照片上陌生少年的姿影……會讓我們聯想到在眾人面前隱藏起冰鰭的,虛無之鏡中的幻像,它只是單純的倒影嗎?或者,根本就是另一個人……
回想起來也許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的吧,像小小的白石投進澄澈的石潭,圍繞着我們平靜的時空,就此盪開了一波一波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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