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實習第一天

002.實習第一天

聖誕節過後幾個月,人們在期待中迎來新的一年——二十世紀大步邁向其終末途中的平常一年,至少在大多數人看來理當如此。然而,這點美好的願望很快就被打破了。不講道理的寒流已經肆虐了整個冬天,可到了二月份的時候,情況變得更糟:一場莫名其妙的猛烈海嘯襲擊了幾乎整個東海岸,造成了巨大的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

新的一年有個糟糕的開頭。

世界各地的專家們在電視、廣播、報刊等各類陣地展開了激烈辯論,海底地震論與火山噴發說各自佔據了半壁江山,只有一位不知名的業外人士在倫敦的一份小報上發表了額外意見,認為是天體的異常運動導致了這場災難。

不過,這份小報的內容即使在三流報刊中都顯荒謬,大概只有神神叨叨的末日論者和極其業餘的神秘學家會專門訂閱,知者寥寥。一些老主顧依稀記得,數十年前它曾發表過有關賽文河谷失蹤懸案的獨家報道,但對兇手的揣測也十分無聊,依據全是些瘋人臆想。

不管外界如何議論紛紛,真正的當事人都無暇關注。海嘯對於那些沿岸城市,比如說哥譚,造成了難以計數的重大損失,上萬人失蹤或死亡,部分地區亟待重建——城市的掌權者們對此焦頭爛額,夜不能寐。

這些人當中,最為焦慮的一個就是托馬斯·韋恩。19號傍晚,他在會議室里接到了一個特別電話,以至於不得不提前離席,匆匆趕回位於市郊的祖傳莊園,去陪伴他即將生產的妻子。

與一片狼藉的城市不同,燈火點點的莊園猶如暴風雨中寧靜的避風港。烏雲滾滾,黑漆漆的豪華轎車駛過樹影斑駁的林間小道;當精美的鐵制大門為它打開時,天上漸漸下起了小雨。

當男人趕到產房外時,他聽見了妻子凄厲的叫喊。

焦急的心緒讓他將手伸向門把,可另一個人阻止了他。

那人說:“韋恩,你不能進去。”

“什麼?!”

“這是瑪莎說的。”

年邁的管家也說:“夫人是這樣吩咐的,老爺。”

“……好吧!”他憤怒地摘下了他的帽子,像鷹隼盤旋般在門外不住地踱來踱去。

所有人都在門口的走廊上等待。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女人痛苦的呼聲越來越小;逼近午夜之時,門后已然悄無聲息,令人心生不祥之感。

他攥起拳頭,注視着門扉的目光不知不覺變得恐懼。

門被打開了。

“先生,一切都好,”醫生從產房走出,朝他表示祝賀,“恭喜你,是個健康的男孩。”

托馬斯立即走進房間,看見他的妻子虛弱地躺在床上,身邊還放着一個襁褓。

“瑪莎……”他在床邊單膝跪下,握着她的手,“你還好嗎?”

臉色蒼白的女人睜開眼,露出一個欣喜的微笑:“我很好,托馬斯。”

她牽着丈夫的手放在襁褓上,語調溫柔:“快看看他吧。”

於是,父親這才小心翼翼地捧起包裹着猶帶點點血污的嬰兒的襁褓,不由發出讚歎:“瞧,一個完美的小兒子!瑪莎,我想,他應該繼承我的名字,我要給他取名叫托馬斯,小托馬斯——”

“不!”

母親卻忽然打斷了他的話,她的語調變得尖銳,神色也變得恐怖起來。

“他的名字是布魯斯。”

“……布魯斯?”

“我的布魯斯!”

僵持了一會後,父親表示妥協:“當然,只要你開心,親愛的。”

“他的名字將會是布魯斯·韋恩。”

一切都很完美,在徹底邁入午夜之前,韋恩夫婦終於迎來了他們期盼已久的繼承人。

“睡吧,親愛的,”托馬斯抱着襁褓,吻了吻妻子,“等你休息好,再看看我們的小布魯斯。”

他向門外走去,在跨過門檻時,他的言語也如目光般一瞬間變得尖刻:“——但願他不會繼承他母親家族的神經質。”

厚重的雨幕落入森林,土腥氣蒸騰起來。

窗外的世界變得迷濛。

新任管家阿爾弗雷德·潘尼沃斯走過昏暗的走廊,腳步聲被花紋繁複的地毯吞吃得一乾二淨。他在走廊盡頭止步,敲了敲門,輕輕推開,目光掃過一排排高大的實木書架,最終落在某一排的陰影下。

“少爺,”他以十足優雅的語調提醒道,“您該上床睡覺了。”

“……我不想。”

小孩子稚嫩的聲音從陰影中傳出。

“夫人已經在您的卧室等待了。”

這就是問題所在。但小布魯斯不指望他能理解蝙蝠俠的痛苦。

他不情不願地從陰影中鑽出來,唉聲嘆氣地走向管家。

他不由失笑:“睡覺有這麼痛苦嗎?”

“不,那一點也不痛苦。”

潘尼沃斯只當這是小孩不情願的附和。

年輕管家恪盡職守地將小主人送到卧室門口,看着他以一副英勇就義的模樣踏進房門,心中感到一陣好笑:第一次見到害怕上床睡覺的小傢伙,現在的小孩可真是古怪。

外面颳起了暴風雨。小傢伙布魯斯換上睡衣,走到床邊,叫了一聲:“媽媽。”

他注意到,卧室里的窗帘被拉起來了,那也許是瑪莎做的。厚實的布料嚴密地隔絕了外界的狂風暴雨,以及可能出現的電閃雷鳴,營造出一種叫人微醺的安全感。

瑪莎坐在床沿,雙手交疊着放在膝上。

她微笑着注視着他:“晚上好,布魯斯。”

她的嗓音溫柔得發膩:“親愛的,期待今晚的睡前故事嗎?”

“……當然,媽媽,我很期待!”

其實一點也不,求你了瑪莎,我覺得這些“睡前故事”成年人聽了都得失眠!

這樣腹誹着,小布魯斯默默爬上床,在被窩裏躺好,只露出一雙眼睛在外面。

“這是一個發生在佛蒙特州的故事,由我的母親轉述給我……”

沒錯,瑪莎所說的睡前故事都是代代相傳的,這令人十分懷疑,它們就是發生在新英格蘭地區的舊日新聞,畢竟,媽媽的確曾經告訴過他:

“阿卡姆家族來自馬薩諸塞州密斯卡托尼克河畔的一塊高尚土地,事實上,我們的先祖參與了整個城鎮的建設。是的,阿卡姆鎮……那裏遠比像哥譚這樣的城市更加古老。”

暴雨敲打着玻璃窗,發出不規律的輕微噪響。

“那個包裹……對,那列火車上的包裹,就是5508號,從貝洛斯福爾斯抵達波士頓北站的那一列……它丟失了,一個自稱‘斯坦利·亞當斯’的古怪農夫不知用什麼辦法從一位年輕可靠的員工那取走了它,那裏面便是埃里克先生信上所提及的黑色石頭。”

“後來,他們聽到一些聲音……但石頭畢竟還是丟失了。埃里克先生來信說,他現在必須多買一些強壯忠誠的看門犬以保證自己的安全。”

即使藏在被窩裏,他的手也不知不覺間變得格外冰冷。

“威爾瑪斯情不自禁地拿起了手電筒……這無疑是個錯誤的決定,更大的錯誤則是他後來發出的、也許過大的聲響。他看見了那把空椅子,上面是一件鬆散的晨袍——很顯眼,以至於他一開始沒有看見那上面擺放着的其他一些東西。有三件,就在他朋友的黑暗農舍里。”

“那些過分完美、過分精巧……極端可憎的東西、天衣無縫,是的,它們看起來就像一比一複製的模型——也許是一個藝術大師製作的蠟質品?威爾瑪斯虔誠地希望着……可憐的傢伙……”

瑪莎發出哀憐的嘆息,這輕微的氣流使他渾身震悚了起來。

“又或許,那就是實物,就是亨利·溫特沃思·埃克利的面孔與雙手。”

說到這裏,瑪莎吻了吻他冰涼的臉頰,又握住了他冰冷的拳頭。

然而,她的唇是冷的,掌心也是冷的。

“遠離那些人跡罕至的群山,那些不被認可的丘陵、過於茂盛的密林與陰暗的河谷……‘人跡罕至’是有原因的:有些地方非常危險,又無利可圖;也不要試圖追憶那些居住在群山裏的生物,不要打擾它們,否則我們將在暗夜裏聽見無盡呢喃。”

“至於有關逃離這佛蒙特州噩夢的旅程,威爾瑪斯建議我們讀一讀愛倫·坡的著作,又或者是蘭波的詩。”

“……‘她永不會向我們講述她所知曉,而我們一無所知的事物’*。”

他情不自禁地喃喃道:“可是,為什麼還要講這些故事呢?”

母親摸了摸孩子的腦袋:“這些警告是給好奇心過於旺盛的外鄉人的……那些不懂得尊重傳統和信仰的人——在這一點上,你父親就做得很好。親愛的,我們之所以講述這些故事,是因為它們就生活在我們中間。”

語畢,瑪莎憐愛地吻了一下他的額頭:“好了,快睡吧……不要撒嬌。”

“晚安,布魯斯。”

蒼白而美麗的女人消失在緊閉的卧室門外。

室內一片漆黑。

“……”

他爬起來,摁亮了床頭的小夜燈。

貓頭鷹模樣的小夜燈散發出柔和的暖黃色光芒,驅散了小床上的黑暗。

過分的安靜中,小布魯斯忍不住回想起剛剛才聽過的故事。

——黑暗中潛伏着什麼東西?

用眼睛去看,床沿之外,那些光照不到的地方,似乎什麼也沒有;用耳朵去聽,一切都是寂靜的,雨聲也消弭了……卧室里沒有任何異響,唯一能聽見的就是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當他意識到自己在屏住呼吸時,他的心跳也變得越來越響亮了。

黑暗中什麼也沒有,我在家裏很安全,這樣的恐懼毫無道理,他應該安心地閉上眼,準備入眠。沒錯,理智是這樣明明白白地告訴他的,可是,要閉上眼睛試試嗎?

他盯着前方的黑暗看了一會,慢慢閉上眼……堅持不到兩秒就迅速睜開。

總覺得有什麼在那、就在那片“安全”的黑暗中。

注視、等待、蟄伏。

一旦閉上眼睛,它們就會逼近。

內心源源不斷的恐懼感促使他把自己緊緊地包裹在被窩裏,但是,這樣他的視線就會被阻礙,所以他很快又拉下被子,露出腦袋,甚至半坐起來,強打起精神盯着周遭未知的黑暗。

盯着盯着,他的注意力就有些渙散起來。卧室內沒有鐘錶,困意如一波又一波的海浪輕柔地拍打着精神領域的礁石,催促着他儘快放棄抵抗,進入夢鄉。

他打了個哈欠,放任愈發沉重的軀體無力地慢慢滑進被窩。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了奇怪的動靜。

啪嗒——

小布魯斯一下子驚起,疲倦不堪的精神再度緊繃起來。他試圖分辨那道古怪的聲響,是雨聲、貓頭鷹叫,還是樹枝忽然被折斷?然而,那個聲音沒有再度響起。他努力地回憶着,想要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可是越努力回想,就越發感到困惑。

要下床去看一眼嗎?只需要走不到十步,就能拉開窗帘,看看外面有什麼。

我……我會去看的,只需要再等一會。他想,蝙蝠俠可真不容易,像這樣從小培養,難怪長大后能成為震懾哥譚的恐怖傳說——只有他嚇別人的份,沒有別人嚇他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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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英美]走錯片場的布魯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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