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其實花滿樓並不是有意回來的。

只是大概走出去盞茶之後,花滿樓突然又想起,司空摘星信的末尾還特意提了句想喝明月樓的酒,但是怕等他回來再找沈明月又會被追着要酒錢,便委託花滿樓替他討些酒來,這份情他記在心裏了。

他說的理直氣壯,花滿樓卻不會當真理直氣壯地去做,因此討酒是不可能討酒的,買酒還差不多。

在明日再來和現在回去的兩個選擇中,花滿樓選擇了後者,儘管告訴自己這是為了防止司空摘星隨時回來喝不上酒,但不得不承認,他乾脆利落地轉身中還有一點隱隱的擔憂。

其實司空摘星欠的酒錢不多,幾十兩銀子對他來說其實只是小事,妙手空空司空摘星,誠然他是個頗有原則目標的名偷,總愛偷些常人偷不來的珍寶——譬如皇宮龍椅上的一枚夜明珠、將軍府珍愛的蘭草、少林寺供奉的名僧舍利,但也不會真的為難自己,缺錢的時候那些惡霸豪紳也是下手對象。而且他也不見得真的是貪沈明月的那口酒,畢竟他有花滿樓這個好友,明月樓的藏酒比起江南首富的花家來更是差得遠呢,若要喝酒直接去找花滿樓便好,又何必跑去惹沈明月。

於是花滿樓曾經問過司空摘星:“何苦遲遲不還錢呢,惹得沈掌柜見面總要跟你吵架。”

司空摘星卻哈哈大笑,嘲笑他素來心如琉璃般澄澈,卻頭一回猜不透人心。

或許是家裏世代經商,因此便是花滿樓沒有接觸家族事務,也對商貿頗有了解,在他看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不然哪家的商鋪下次還願意接待你呢。因此司空摘星的話讓花滿樓感到莫名奇妙,在商言商,又同真心有什麼關係呢?

接着花滿樓就聽到司空摘星問自己:“你覺得沈明月是個什麼樣的人?”

當時的花滿樓才認識沈明月不久,對她並沒有很深刻的了解,除了司空摘星形容過的神秘,便是幾次見面時她招呼客人和自己時的樣子。於是他回答道:“熱情真誠,廚藝很好,味覺很靈敏,人也很善良。”

司空摘星卻沉默了一會兒,半晌才道:“是啊,大家眼中的沈明月,都是這個樣子的。”

聽出他話裏有話,花滿樓卻沒有追問,他相信司空摘星會繼續說的。

司空摘星果然繼續道:“你知道嗎,明月樓里的這些人,都是沈明月撿來的。李安歌比沈明月大一歲,對沈明月尊敬有餘,親近卻不足;阿風總嚷着要去京城闖蕩,沈明月便總會特意將客人不要的找零留給他,幫他攢路費;小茶年紀太小,對很多事都很懵懂,更是無法同沈明月交心。但他們好歹同沈明月朝夕相處。其他人呢,神侯府遠在京城,無情他們每日忙得很,只有公差路過江南才會來瞧上一瞧。於沈明月而言,我同那些食客沒什麼兩樣,頂多就是會欠錢不還,話比較多罷了。”

“再說了,對我們這些貿然上門表現出熟絡的人,其實沈明月未見得就真的信任我們。”

“沈明月她跟誰都淡淡的,我有時候會想,要是哪日明月樓一關,或許想找沈明月都難。而我們這些人同她的關係,好像也沒有親密到需要特意告知一聲的地步。”

花滿樓認識司空摘星這麼久,見慣了他弔兒郎當不着調的樣子,還是頭次見他對一個人這麼上心,不免有些納罕。

司空摘星的話里有着些微的遺憾,儘管他跟沈明月最開始的認識是一場強迫,幾乎算是冷血拿劍指着他的脖子逼着他低頭,可後面了解的多了他是真的憐惜起這個女孩子來。

刨去獨自撐起明月樓這件事,刨去收留無家可歸的李安歌等人,沈明月還會定期跟着臨安的廟宇施粥,儘力去幫助能幫助的人。誠然善良的人很多,可沈明月的身上總有很多特質讓人忍不住去窺探。

其實司空摘星在無情含糊的話里隱隱拼湊出過沈明月的身世,前朝沈家遺孤。只是他把前朝姓沈的大臣都想了個遍,卻仍舊沒有頭緒。或許她本不姓沈也說不定,這世間更名換姓的人還少嗎。不過那些前朝被斬的大臣,幾乎都是整個王朝的肱骨之臣,無非是因為當今皇帝不能容忍他們曾效忠於先皇和廢太子,才將他們斬殺。這麼一來,沈明月也算是忠臣之後。

最初在明月樓的那段日子,無情是委託他吃住都在明月樓的,儘力做到時刻保護住沈明月。司空摘星便揣測,或許沈明月的身份真的足夠重,惹來追殺的同時,也引來神侯府的保護。也正因此,司空摘星見過沈明月在噩夢中驚醒而渾噩的樣子,但是白天的時候,她卻仍舊活力四射,半點不見惶然。

這種脆弱和堅強的反差讓司空摘星覺得神奇,慢慢的,他卻頭一次生出“就這麼保護沈明月也好”的念頭。

但這種念頭是不帶邪念的,沒有任何旖旎的意思,只是司空摘星覺得,這樣的人不該像前朝一樣沉默,就如同那些冤死的忠臣也不該白死,他想陪着沈明月恢復過去的記憶,找到本該屬於她的歸路。或許也不是僅僅想保護沈明月,就如同改朝換代后司空摘星再也沒了踏足皇宮的念頭,他可能只是想保護前朝的忠臣,前朝的子民,也為這個風雨飄搖的國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於是司空摘星也同無情一樣,在臨安總要來明月樓轉一圈,就如同漂流的船總想有個港灣,漂泊的人也總想有個根。

可沈明月身上的羈絆太淺了。

司空摘星其實很怕麻煩,因為一旦沾染了太多關係,便相當於留下了線索把柄,對於一個小偷而言,這實在太可怕了。但他竟然會想盡辦法同沈明月多些聯繫,藉著欠錢也好,藉著偷酒也罷,至少這樣子,沈明月才像是活生生的同他有聯繫的人,而不是如一陣風,抓不住,又匆匆。

當初聊起來的時候,司空摘星的話里滿是悵然,可當初的花滿樓聽到司空摘星的形容時卻並沒有細想,因為他同人也大都是淡淡的,相見便含笑問好,告別也就坦然再見,未來的事情虛無定數,能相見自是幸運,不能見面也是冥冥天定,不必過分強求。

只是今夜站在明月樓前,花滿樓才想明白司空摘星話里真正的含義。

沈明月整個人,真的太寂寞了。

所有人都在迎來送往中度過着時間,只有沈明月,日復一日守着明月樓。可是一個熱愛美食的人,本該走遍大江南北,體驗不同的美食文化和風土人情,而不是靠着大家從遠方帶來不同的味道。京城的美食那麼多,無情他們又能帶回來多少呢?雲南的茶葉那麼獨特,沈明月為什麼不能自己去看看呢?他自己一個瞎子,還曾經進出過大漠,遊覽過海洋,可沈明月呢,她有沒有見識過不同的風景呢?

她明明是愛熱鬧的性子,卻彷彿不得已被束縛在了這裏,所有的人都是她身邊的過客,她高高興興地將他們迎來,又快快樂樂地同他們揮手,然後一個人孤獨地坐在房頂看着天地日月,看着人們來去。

房頂飲酒的頻率慢了下來,花滿樓輕輕嘆了一口氣,他最後還是沒有敲響明月樓的正門,而選擇腳尖一點施展輕功,飛速往沈明月的身邊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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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江南開飯館[綜武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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