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夜深了,明月樓也陷入沉睡。
鴿子咕咕飛過,給寂靜的夜裏增添了一絲神秘。
聽着空中的聲響,冷血迅速出手,雙指捏住鴿子嘴,防止它再發出聲響,另一隻手迅速將其腳腕處綁好的信取下,藉著月光飛速瀏覽后又將其綁好,若無其事地鬆開手。
唯一亮着燈的二樓廂房的窗戶被人打開,鴿子準確地落到窗框上,一雙白皙修長的手將它穩穩抓住,將鴿子腳處拴着的紙條取下,又很快將其放飛了。
燭光將那雙手的主人的身影映在窗戶紙上,身影柔美曼妙,一看便知應當是個女子,或許還是個美人兒。女子將紙條閱讀後丟進了蠟燭的燭芯里,火光盛了一瞬,將她的臉照亮,冷血藉著這一瞬的明亮火光認出這是明月樓新來的雜役。緊接着女子抬手,剪掉燭花。
最後亮着燈的廂房也歸於寂靜。
冷血雙足一點,瞬間便從樹上飛出,融進了夜色里。
同樣的夜晚,京城的大牢裏也不得安寧。
獄卒早已悄無聲息地暈倒在一旁,陸小鳳和花滿樓正同四個黑衣蒙面男子對峙。
“你們是誰?”陸小鳳率先開口質問。
四個黑衣男子均不做聲,互相對視一眼便迅速散開,將陸小鳳花滿樓包圍,長刀錚得抽出,在黑暗中閃着寒光,發出微微嗡鳴。
緊接着寒光一閃,那刀便往陸小鳳的面門砍去。陸小鳳向左微一側身,右手靈犀一指立出,輕鬆便將那刀尖捏住,令其動彈不得。同伴見黑衣人失利,也迅速提刀砍去。陸小鳳右手往上一抬,帶着刀尖穩穩對上迎面而來的另一把刀。
被這刀帶着,黑衣人到了陸小鳳身邊不過一尺的距離。陸小鳳右手不松,迅速轉身,左肘反擊,正中那黑衣人的背心,這一肘帶着內力,打得那黑衣人血氣上涌,喉嚨溢出腥甜。
這邊兩人勢弱,那邊兩個黑衣人也沒從花滿樓那兒落着好。
對很多人來說,黑暗有諸多不便,因為黑暗等於未知,未知帶來恐懼。黑暗中判斷敵人的身形需要費更多的功夫,黑暗中或許隨時可能飛來暗器。
而對花滿樓而言,黑暗是他的優勢。
破風聲傳來,空氣中帶着冷兵器的涼意,長刀頃刻便要挺至面前,花滿樓卻沒有正面迎上的意思。他右膝微曲,左肩略沉,側身避開長刀后回手一揮,摺扇帶着十成十的力道準確擊打上黑衣人的后腰,緊接着花滿樓彎腰後撤,感受到另一把長刀橫掃而來的緊風后再次回手,摺扇在他掌心旋轉后落入袖口,手掌卻直直出去,拍向另一人的腹部,震得黑衣人連連後退。
短暫的交手后,陸小鳳和花滿樓再次背靠背而立。
“花兄好身手!”黑暗中,陸小鳳朗聲笑道。
“承讓。”
這等情形下,二人還有心思互相調侃,這惹得那四個黑衣人更加憤怒。只聽其中一人說了句陸小鳳花滿樓等人從未聽過的語言,餘下三人便應聲而動。四人長刀同出同收,分別攻擊不同的方位,帶着不同的力道,陸小鳳一看便知他們這是極為默契地結陣攻擊,倒是比剛剛難纏一些。
刀起刀落間迅速便交手十幾招,感受着風中的呼吸和微不可察踏錯一步的腳步聲,花滿樓冷靜道:“攻他下盤。”
陸小鳳自是信任花滿樓,聞聲而動,右足一點欺身逼近,左腳立刻蹬出,將其中一個黑衣人硬生生蹬得不得不半跪在地上。花滿樓則趁機後退,摺扇啪一下打在對面人的手腕,右腳一踢,石子直衝沖對着對面人膝蓋而去,隱隱可以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
三下五除二,那四個黑衣人便被打得落花流水,倒在地上不住□□。
陸小鳳笑眯眯地拍拍花滿樓的肩:“合作愉快。”
花滿樓搖着扇子,笑而不語。
看着倆人站在躺倒在地的黑衣人中間,似乎忘記了牢房裏還有個五哥在掙扎,花清無奈道:“你們的兄弟情能不能等會再傾吐……”
待到花滿樓陸小鳳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自己身上,花清催促道:“他剛剛說的話,是金鵬王朝的語言,你們看看這些黑衣人手腕處有沒有大鵬的圖騰。”
“圖騰是金鵬王朝侍衛的印記,用來標記自己人的。”回想起老翁帶着炫耀和惋惜展示自己手腕處那個因為皮膚衰老鬆弛而變得模糊不清的大鵬,花清長嘆一聲。
提到正事兒,陸小鳳和花滿樓均收起剛剛的漫不經心。
“有。”隨手撿起地上的長刀劃破黑衣人的衣袖,看着手腕處雄偉展翅的大鵬,陸小鳳點頭道。
“竟然真的同金鵬王朝牽扯到一起了……”花清喃喃,復又鄭重對二人道:“此事,需要儘快告知諸葛侯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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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晌午,明月樓。
三樓有個臨湖雅間是沈明月專門給她的朋友們準備的,眼下,某位朋友正坐在這裏。
不同的時節,西湖有不同的美景。眼下剛剛立秋,吹起的秋風還帶着夏末的餘溫,輕輕柔柔地拂在無情的臉上,彷彿情人間的呢喃。西湖邊上柳樹還未見蕭條,隨着微風搖曳生姿。
上官飛燕端着茶水輕輕推門進來,腳步輕輕動作也輕輕,生怕打擾他。
無情沒有回頭,只輕聲問道:“最近明月樓可上些新菜品?”
被問題難住的上官飛燕靜默在原地,倒不是問題有多難,只是她口不能言,上前又覺得冒犯,一時有些躊躇。
久未收到答覆的無情操縱輪椅緩緩轉身,挑眉疑問地看向上官飛燕,溫和笑道:“姑娘剛來明月樓嗎?不用緊張,我只是想嘗嘗沈掌柜最近的奇思妙想。”
但這話非但沒有安慰到上官飛燕,還令她更加無措,臉上也帶了些不安焦急,但環顧四周也沒有找到紙筆,一時間眼底便盈上了點點淚光。
但美人就是美人,便是落淚也帶有萬種風情,不僅分毫未曾磨滅那份美麗,還增添了一絲楚楚可憐之態。美人瘦弱的肩膀撐不住那股悲傷,頭微微低下,抿着唇輕輕眨眼,試圖掩藏不想為外人道的脆弱,但水珠卻滑過挺翹的鼻尖,無聲無息地砸在地上。
那淚珠不僅砸在地上,也砸在無情心間,無情只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無意唐突了美人。
“抱歉,”無情的眼睛裏帶着歉意,“我不知道姑娘口不能言。”
上官飛燕搖搖頭,輕輕吸吸鼻子,縱使委屈,也帶着小草一樣的倔強。思考了一會兒,上官飛燕深吸一口氣,彷彿終於做出什麼決定一樣堅定地上前,向無情福福身子行禮,帶着歉疚地目光注視無情后,從茶壺中為無情斟上一杯,也為自己斟上一杯,手指蘸上茶水,在桌上一筆一劃地寫起來。
上官飛燕寫得認真,慢慢地講述着自己未經允許用客人茶水的冒犯和今日的菜品,落筆堅定有力,在桌上留下帶有白毫銀針淡雅香氣的水漬。
字體是小楷,呈現出筆走蛇龍之勢,看得出寫字的主人於書法一道頗有心得,只是不知道是久不握筆導致筆鋒轉折處有些凝然滯澀,還是童子功不是這樣的字體中途轉練了小楷。
無情一邊注視着上官飛燕的字跡,一邊端起茶水輕呷一口,垂下的眉眼帶着探究與思索,面上卻不露聲色地微笑稱讚:“姑娘的小楷清新飄逸,頗有魏晉遺風。”
上官飛燕被他毫不吝嗇的誇讚惹得雙頰飛起紅暈,拿起托盤微微擋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美麗的桃花眼含羞帶怯地看着無情,彷彿帶着綿綿的情意。
無情略帶深意地看她一眼,眼睛裏流露出安撫之色,帶着夏末餘溫的秋風吹起他的髮絲,襯得他更加飄逸洒脫,一眼便為之傾倒。
曖昧的氛圍即將縈繞開,雅間的門卻被推開。沈明月依舊是那份樸素的打扮,端着盤子不拘小節地大步走來,嘴裏振振有詞:“這可是我讓楊師傅新做的京城面點,你先嘗嘗,看合不合口味。”
不着痕迹地瞥一眼上官飛燕,無情失笑,還是沈明月這樣落落大方的樣子更讓人舒服些。
玄色的盤子裏,兩隻麵粉製成的胖嘟嘟的雪白兔子相對而卧,筷子輕輕一敲,那兔子便悠悠一顫,長長的耳朵跟着擺動,彷彿警覺地聽着風吹草動。
無情誇讚道:“楊師傅的手藝越來越好了,這玉兔捏的栩栩如生,讓我都有些不舍入口。”
“內里更有乾坤,你快試試。”沈明月笑吟吟催促。
兔子連半個巴掌的大小都沒有,無情用筷子輕輕夾起一隻,放進嘴裏。麵皮鬆軟甜糯,隨着內餡露出,紅豆的清甜和茶葉的微苦混合在一起,唇齒間香氣瀰漫。
沈明月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求誇讚的小孩子一般,邀功道:“好吃吧?”
見無情點頭,沈明月繼續催促:“第二隻是不同的口味,你再嘗嘗。”
剛用筷子夾起第二隻,還未入口,雅間的門便又被推開,冷血匆匆趕來,在無情耳邊耳語幾句。緊接着,無情臉上的輕鬆溫和逐漸被嚴肅凝重替代,之後,他對沈明月說:“不知道沈掌柜可否借一步說話。”
注意到無情的鄭重,沈明月自是明白他有要緊的事要說,於是轉身對上官飛燕吩咐道:“你去樓下,看看阿風小茶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吧。”
上官飛燕再次向眾人一福,向著門口裊裊走去。輕輕掩上門的同時,上官飛燕也掩上了眼底的不甘和勢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