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病人與鬼05
久伏堀。他在心裏叫他,這當然沒有任何意義,此處沒有死亡,那個人不會出現。
絕井戶再次認真端詳了下鏡子裏的那張臉,充滿攻擊性的,過於銳利的,腦海中的久伏堀和他一對比就顯出少年氣來,加上衣着差別,讓他平白無故顯得成熟了幾歲,然而他們除了發色瞳色其實長得分毫不差,連眼角眉梢的弧度都彷彿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
人類似乎很少長得如此相像。
鏡中深邃的紫在無感情地機械計算,絕井戶下意識撫上唯一的色彩,薄薄的眼皮半掩下有東西正輕輕顫動,溫度,血管,晶狀體,脆弱的致命點,和久伏堀一樣易摧毀嗎,假如他真的是活人的話,接下來會……
“絕井戶先生——”柯南趕來時就是這樣的場面,自稱神探的男人在鏡前沉思,與玻璃湊得極近,指尖毫不在意地對準了眼眶。
“絕井戶!”他呼吸一窒。
青年的手離開了眼睛,側頭疑惑地向下看去:“怎麼了,是警局的傳喚?”
“……是的。”江戶川柯南謹慎地沒問他剛才在做什麼,“他們來等候室找人沒看見你,所以我也出來找你了——喏,咖啡就先給我吧,警官叔叔們還在等呢。”罐裝冰咖啡的拉環還挺鋒利的。
絕井戶欣然應允,任由他收走了兩瓶冰咖啡后配合地走向等候室,只是心裏閃過剎那即逝的一點懷疑。
他怎麼感覺小偵探好像誤解了什麼。
然而等候室沒有給出好消息:“非常抱歉,絕井戶先生,長野縣警署暫時沒有找到您的戶籍資料,而後我們申請了東京方面的全國戶籍信息庫,但就目前而言,庫里恐怕也沒有與您的情況相符合的。”
“不出意外的話,您現在是個黑戶。”
抱着文件板的警察一板一眼地解釋,但眼神很明顯是同情。
黑戶,不受國家承認的群體,不在法律權益保護之內,這類人的來源往往以偷渡客為主,絕井戶出現地點是長野深山,倒是基本斷絕了這種可能,但就算真的是偷渡,他這一失憶,可是讓人連遣返都不知道往哪裏送。
而對這方面極其遲鈍的神探先生剛剛突然意識到,他還得生活。
他需要錢,身份證明,居住地,以及在人類社會合法生存需要的一切條件。
如果無法滿足……他一個偵探總不能去犯罪吧,這豈不是本末倒置?
為了破案而殺人,什麼地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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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從今天起,絕井戶先生要住在工藤宅了哦。”
柯南拍拍手,舉起手機給人看短訊,“我問了新一哥哥有沒有辦法,他說自己暫時沒空回來住,可以讓絕井戶先生借住一段時間,工藤叔叔他們也同意了。”
“欸,這樣啊,那絕井戶先生其實缺很多東西吧,畢竟失憶了,身上還什麼都沒有,說不定是被搶劫過了?”毛利蘭用鑰匙開了門,回頭看向容貌昳麗的新住客,“不過首要的還是先去警局上戶口,畢竟很多地方都需要身份證明,然後還得去採購——絕井戶先生?”
立在旁邊的神探表情宕機,一副陷入高速思考的樣子。
大失敗,他還是不懂這裏面的邏輯。
為什麼江戶川柯南能把工藤新一的房子借出來,為什麼房子真正的主人心大到隨手就默認了陌生人入住,為什麼所有人都完全接受良好——你們這樣真的很讓我懷疑工藤宅到底是個什麼地方。而且這套解決辦法竟然能得到長野警方的同意,那群警察一定是因為雪上祭案件加班加昏了頭。
“我贊成毛利蘭小姐。”他艱難地恢復了正常的思維能力,“雖然但是,我還是知道人類社會生活需要金錢的,所以秉着公平交易的原則,我會付房租和採購的欠款,並儘快找到工作搬出去,還有——”
“根據我路上看到的廣告,勞動能置換成工資。”絕井戶興緻勃勃地把之前的腦內規劃掏了出來,看向在場人士,“如果我承包了工藤宅的維護和清掃工作,也就是充當傭僕這一角色,工資可以直接轉換成房租嗎?”
毛利小五郎和毛利蘭看向工藤新一代言人。
“可,可以?”不是,你怎麼那麼熟練啊,江戶川柯南進門吐槽完還記得做戲,“等下我問下新一哥哥,嗯,他應該會同意的吧。”幸好組織已經把工藤宅查透了,估計短時間內不會再來,不過風險也不小,的確不適合無關人士長住。
毛利小五郎趕着回家蹲沖野陽子的新節目去了,毛利蘭只好留下來幫忙,在她去泡茶的時間裏,柯南帶絕井戶大致逛了逛把房間安排給他,最終還是坐回了客廳:“沒問題了吧——對了,絕井戶先生,上戶口的話是要全名的,絕井戶只是姓氏的話,你要不趁現在想好?”
“你說的對,江戶川君,不過我有一個問題想請教一下。”絕井戶謝過毛利蘭的紅茶,認真想了想那個電子屏幕上眼花繚亂的廣告,“日語的敬語非常複雜,我的本能里好像不怎麼使用這部分的知識,所以到現在我還不太會使用。”
“如果房子的主人,比如說工藤新一回來了,我是不是得稱呼他為少爺?”
江戶川柯南一口紅茶差點噴了出來。
“不,不用了!”名偵探咳嗽着激昂抗議,抬頭卻沒在對方臉上找到任何故意或嘲笑的成分,那雙紫水晶真摯地看着他,導致他只能繼續挫敗地喝那杯紅茶。
好吧,他在跟一個失憶人士糾結什麼。
……但果然不能讓絕井戶再看什麼亂七八糟的廣告了!
既然案件已經結束,他們也不用時刻繃著神經,江戶川柯南倒頭睡了一個下午,然後飢腸轆轆地爬起來吃了頓毛利蘭教絕井戶做的晚飯。
“竟然……很好吃!”彷彿熟能生巧般的技術,難道說是肌肉記憶,或者絕井戶其實是廚藝滿分的隱藏天才?
江戶川柯南滿足地放下碗,絕井戶自覺起身收了碗扔進水槽,另一位品嘗者毛利蘭也是吃得一臉驚喜:“好厲害!我們下午出去採購的東西看來完全沒白費——不過警局快下班了,我們得快點出門,有好多事情要辦呢。”
“毛利小姐好能幹。”絕井戶憑直覺說話,“會很辛苦啊。”
“呵呵……”江戶川柯南露出半月眼,“只能說,這根本是生活不得已而為之的經驗吧。”
畢竟毛利大叔和妃英理女士分居后,壓根就是毛利蘭在持家,毛利小五郎也就是個名義上的監護人,真正算起來,還是毛利蘭照顧他。當然,現在又加了個他自己。
——的確很辛苦啊,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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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系統內部出現錯誤!警告,需要檢修!警告——]
吵死了,先閉嘴。
他本來想這麼說來着。但是太痛了。
顱頂脹痛,胃在絞痛,骨骼酸痛無力到肯定走路都成問題,只好胡亂扶住不知道什麼東西才沒摔在地上。太陽穴突突地跳,顱內高溫一瞬間升到他以為會自燃的地步,視野像被打翻的調色板亂七八糟混成一片,連一根線條都欠奉,他像是失眠症反覆發作的重症患者,連心臟都是爆裂般的疼,
久違而異常的虛弱。
然而電流音依然自顧自茲拉響成一片。
[……您好,《名偵探柯南:灰燼的影潮》已加載完畢,警告!MOD系統發生錯誤,請稍後再試!警告……]
他捂着臉咬牙吸氣,徹底懶得理這人工智障。
最後,它毫無意外地咔吧一聲卡死了。於是只剩下齒輪空轉的聲音,襯得周遭無比寂靜,也讓他失去了時間概念。
不知道過了多久后,系統終於恢復了正常。
[……加載完畢。已檢測到賬號“▇▇▇”,是否確認登錄?]
是。總算緩過來的他默念。
[新的存檔記錄正在生成,請稍等片刻。世界線同化完畢,人物檔案建立。]
[祝您遊戲愉快。]
他忍着脹痛的神經,優先恢復了理智觀察四周。
暫時安全。他在一個辦公室里,很樸素,除了燈光昏暗外沒什麼特殊之處,窗戶被窗帘封死了,他沒去動它,先看了眼桌上堆疊的文件,隨手翻翻都是一些財務報表,只是項目欄上寫着各種莫名其妙的編碼代號。
算了,還是先看一眼系統給他隨機的身份是什麼,然後想辦法找到那傢伙——
咚咚咚。
門外有人彬彬有禮地敲門,聲音含着笑意與惡意:“請問,有人在嗎?”
但實際上對方根本沒給他反應的餘地,敲門的同時已經擰開門把,金髮男人與槍口一起從燈光的陰影中浮現。真是非常熟悉的臉,他在心裏默默思索,既然撞上波本處理的任務,要脫身基本是不可能了。
“沒想到啊,藏在地下的財務會計竟然這麼年輕有為,怪不得一直以來都不出面——哦,你不會認得我的臉,沒事,聽過聲音總有印象吧?”波本身後跟着另一個戴着眼鏡的人,衣領旁別著陳舊的天平葵花,一名律師,“我是村瀨界人。”
他此刻正揶揄地打量他的警惕:“你想替岡島組負隅頑抗嗎?”
“不。”和波本作對可需要夠硬的命,他清了清嗓子,慢慢舉高雙手表示服從,“對面是組織的話,哪怕岡島組也不過是被碾壓的命運,我不打算以卵擊石。”
岡島組,泥慘會在東京的分組……系統的隨機生成真是給他惹了大麻煩,原本的財務會計估計早就跑了,隨機刷新一下剛好替那個玩意背了鍋,但現在說自己是無關人士,那必定是找死了。
他嘖了一聲,遠離了那張辦公桌,把空間讓給波本。
衣冠楚楚的惡魔路過他時忽然額外掃了一眼:“你叫什麼名字?”
他急忙把面板拉出來掃了一眼。
“鏡,瑛流。”
剛拿到名字的人重複了一遍,“我叫鏡瑛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