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淵朝,恭晉十五年,一直在外征戰的威武將軍周子濟班師回朝,此經兩年,暗中籠絡吞併京中武將,掌握生殺大權,擁有無尚權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連皇帝都忌憚三分。
恭晉十七年,皇帝病篤,藥石罔效,已經到了彌留之際。
冬季來臨,寒風凜冽,寢殿之外無一個侍衛、隨侍的太監宮女,空蕩蕩的一片,無比寂寥。
周子濟攏了攏身上的狐毛大氅,來到了皇帝的寢殿。
一推開門,湯藥的苦澀味兒就蔓延開來,甚至還混雜着一些亂七八糟的氣味,令周子濟不禁皺了皺眉頭。
再往裏走,一個形容枯槁之人了無生氣地躺在床榻之上,聽到聲音,睜開了混沌般的眼睛,一看見周子濟就瞪圓了雙眼,眼神之中既是憤恨又是驚恐,他想要叫人進來。
然而殿外哪裏還有人,近些日子,他久卧病榻,就連身體的人被換了幾輪都不知道。
皇帝艱難地抬起手,指着周子濟,長久不說話的聲音嘶啞着,“周……周子濟……你狼子野心!”
剛說了一句話,手就猶如脫力了一般垂了下去。
周子濟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面容硬朗,久經沙場之人帶着不怒自威的容顏,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眼底儘是寒光,深沉道:“我還算不得狼子野心,讓你多活了兩年。”
話一出口,皇帝就窺探到了他話中的深意,像是不可思議又帶着果真如此的神情,“你……是你……你給朕下藥?!”
皇帝十八歲登基,在位十五載,身體一直康健,從未有過大的病症,但自兩年前那次落水之後,他的身體狀況就大不如前,哪怕一個小小的風寒都能讓他纏綿病榻數日,到如今身體每況愈下,就連御醫都查不出病症。
如今看來一切都是有跡可循,可他沒想到竟然是出自周子濟之手。
周子濟冷眼看着他,並未言語,但從他的表情來看,答應不言而明。
“朕……咳……朕待你不薄啊……”皇帝憤慨而又無能為力,不住地喘着粗氣,想要平復自己的心情,可一切都是徒勞。
“不薄嗎?你與那位好太后將我丟出明月宮外,受盡屈辱,甚至要殺我滅口的時候可有想過待我不薄?若非我命大,那一刀沒有致命,讓我在亂葬崗活了下來,可沒有機會在這兒聽你說這些。”周子濟微微彎腰,像是怕到了彌留之際而耳聾的皇帝聽不清一般。
像是回憶起往事一般,皇帝的眼睛裏寫滿的驚恐與不可置信,顫抖着身子,整個人都往後縮着,“你……你當年的那個阿歸!那個賤人養得孩子!”
阿歸,是他殺的第一個人,一個不過十一歲的孩童,這麼多年來,他赴死之時堅毅而可怖、如同地獄爬出來的惡鬼一般的眼神,一直如噩夢一般縈繞着他。
哪怕他成了九五之尊,坐上了寶座,依舊在午夜夢回之時被那個眼神嚇醒。
周子濟淺淺一笑,有種大仇得報的快感,但很快嘴角的一抹便消失在了一片陰冷之中,“原來陛下還記得我。”
記得那個好不容易以為自己過上了好日子,卻又無情地被人扼殺的小乞兒;記得心善如菩薩將他好好養大,卻又被皇后的善妒之心誣陷致死的女人。
皇帝扶着床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然而無論他怎麼呼吸,都是進氣少出氣多,臉色漲得通紅,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周子濟直起身子,用漠視一切的眼神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冷笑道:“哦,不能叫陛下了,該稱您為‘先帝’,先帝,您一路走好啊。”
恭晉十七年,冬,皇帝駕崩,舉行喪禮。
先帝病故,可還沒有立新帝,至今皇位空缺,先帝原本有二子,可這兩年皆因事故而夭亡,如今膝下空空,又有一個周子濟狼子野心,群臣惴惴不安。
喪禮剛罷,已在收尾階段,所有朝臣,無論文官武將均聚集在議事殿,看着坐在高位的周子濟。
周子濟手握大淵重兵,地位無人能及,先帝在世之時就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今先帝崩殂更是到了不可一世、隻手遮天的地步。
議事殿中莊嚴肅殺,死氣沉沉,武將圍着文官,猶如老鼠進了貓兒的包圍圈,只剩兩股戰戰,大氣不敢出一下的命。
可文官風骨,強勁不易折,哪怕面對如此強大的氣場,還是維持着表面的體面,想為鍾氏正統據理力爭一番。
周子濟把玩着手裏的神武劍,寒光陣陣,將堂下的諸位臣子掃視了一個遍,才淡淡然開口,“陛下無子,理應由其皇弟繼承皇位。”
這話一出直接讓準備劍拔弩張的大臣們偃旗息鼓,他們以為憑着周子濟今時今日的權勢與地位,是會直接改朝換代的,沒想到如此輕易地就將皇位放回了鍾氏手上。
大臣們面面相覷了一陣子,他們猜不透這位位高權重又手握重兵的周子濟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麼,最終還是最有資歷的劉丞相開口道:“不知是陛下的哪位皇弟?”
“明王殿下鍾明赫天資聰穎,得天庇佑……”周子濟將這世間最美好的詞語都用在了鍾明赫的身上,面上露出了一抹不摻雜任何野心的笑意,“俯順輿情,謹告天地,可為新帝……”
越聽各位大臣們越是汗顏,忍不住耳語了一下,“這……這說的是明王殿下嗎?”
大淵朝野上下,乃至尋常百姓家皆知,這明王殿下鍾明赫最是爛泥扶不上牆的,有一年大病了一場,因為沒錢買葯而燒壞了腦子,整個人迷迷糊糊的,現在他那個腦袋裏每天就想着吃想着睡,整日無所事事不知所云,跟周子濟所說的簡直是判若兩人。
“這……恐怕不妥吧,明王的德行恐配不上……”有位文臣壯着膽子道。
“哦?”周子濟出聲打斷,並緊了緊手裏未戴劍鞘的神武劍,道:“那張大人可有更好的人選?”
張大人看了一眼寒氣逼人、令人退避三舍的神武劍,咽了咽唾沫,又往後劉丞相身後躲了躲。
傳聞,周子濟用它斬殺無數敵國皇帝、將領,劍下亡魂無數,嗜血無比,更是重達千斤,無人能舉起,別說是被刺一劍,就連輕輕打一下就足以讓人腦漿崩流、血肉橫飛,這哪是他們文官能承受得住的場景。
他們揣度,周子濟此舉無非是挾天子以令諸侯,將來再給自己一個改朝換代的正當名分,拿捏着鍾明赫那樣的軟包子,才是最好的,所以他們根本不想讓鍾明赫為帝。
可是陛下膝下無子,唯有越王、襄王與明王三個弟弟,前兩人都是個混子,吃喝嫖賭樣樣精通,前些日子還鬧出了人命,那樣的人若為帝簡直是百姓的磨難,這麼一比起來,短時間內爛泥總比暴君好。
況且,他們實在是沒有辦法和周子濟抗衡,最終還是他想怎樣就得怎樣。
***
新喪剛剛結束,流程均已走完,太監宮女們忙着收拾殘局,大臣們又在議事殿開會,一個小小的、灰白色的身影迅速地躥了小廚房又飛快地躥了出來,懷裏頓時多了一個戰利品。
天還沒亮,鍾明赫就被貼身李公公拉了起來,就用了些米湯,到現在為止滴米未進,都快餓得兩眼昏花了,終於讓他逮到了機會去小廚房偷了一小碟子桂花糖糕。
新鮮的糯米粉混着蜂蜜與熬成漿汁的糖桂花,放在花瓣容器里蒸好,再澆上甜蜜蜜的桂花蜜與點綴好乾桂花。
這是鍾明赫最喜歡的點心,只是尋常的時候吃不着。
他躲在牆角,往嘴裏塞了一大口,兩邊腮幫子吃的鼓鼓的,像只藏食兒的小倉鼠,滿足得不行。
近身伺候並從小一起長大的小太監小源在給他站崗,看看有沒有被人發現。
雖然這種事情他沒少跟着殿下干,懷裏還收着殿下分給他的贓物——一塊糖糕呢,但每每都是惴惴不安的,忍不住提起一百二十個心眼,四下張望着。
鍾明赫解決完一塊,舔了舔手指桂花蜜,不小心舔到了手上的凍瘡,叫人疼得齜牙咧嘴了一番,“你不要那麼緊張,他們都忙着……嗝……忙着收拾東西呢,不會注意到咱們的。”然後又重新拿了一塊咬在兩齒之間。
可話音剛落,明王府的管事公公李德力就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頭上急得滿頭大汗,在看見鍾明赫后鬆了好大一口氣,一把上前拉住他,“哎呦,殿下!殿下,奴才可找着你了!”
李公公既壓制不住心中的竊喜,又覺得此事不可思議,剩下的又是擔心害怕,回頭一看,發現自己殿下還小心翼翼地護着懷裏的點心呢,一副恨鐵不成鋼地道:“殿下,您快快放手裏的點心吧,趕緊去堂前聽旨,您要登基為帝了!”
鍾明赫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滾圓,頓在了原地,嘴巴也由於過分驚訝而不由自主地張開,嘴裏還沒有來得及吞下肚的半個桂花糖糕“吧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上面還留有一排小小的牙印。
什麼?什麼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