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叫贏川到我的辦公室。”
這是邵煜銘在周一早晨見到萱秘書時說的第一句話。
萱秘書早有預料，但還是心有餘悸。
——
贏川正點上班，踏入二十二層的躊躇間，他馬上察覺出氣氛和往常不太一樣，稍微有點凝重。
萱秘書沒有去陪客人洽談業務，專門在接待區等他。
“贏川。”萱秘書說話的態度倒是沒變，還是笑盈盈的對待他，“邵總找你。”
“哦，好的。”贏川把背包放在自己的坐位，掏出筆記本電腦。
“那個.”萱秘書提醒道，“現在就進去吧。”
“萱秘書，什麼事呀？”贏川不無天真地問，“邵總急着喝咖啡嗎？”
“不是咖啡的事，你別緊張。”萱秘書帶着他往總經理辦公室的方向走，體貼地把他送到門口，壓低聲音囑咐道，“贏川，不要害怕。邵總很好說話的，有難處就跟他解釋清楚，比如說學校有課啊，教授臨時找你抽不開身之類的，或者是家裏有事耽擱，反正把話說清楚，真誠道歉就沒事了。”
現在不看了，邵煜銘一見到他就把手機往桌上一扔，抬起眸子聚精會神打量他，不由自主的擺出高人一等的姿態。
“記得。”贏川想都沒想直接回答。
他耳朵靈，進來就聽見摩托車聲浪的餘音，猜測邵煜銘剛剛在看賽摩視頻。
邵煜銘越看越覺得惋惜，百思不得其解，上帝為什麼要把這張臉送給這麼一個無趣的人？
“邵總好，您找我？”贏川露出官方認證的假笑。
空曠的屋裏傳來邵煜銘有點犯懶的聲音：“進來。”
“.”
“哦，”贏川推了推眼鏡，眼底劃過一絲狡黠的光，“萱秘書你放心，我要是真犯錯誤了，我肯定道歉。”
“你既然有微信，為什麼不加萱秘書的好友？”
贏川一頭霧水：“我為什麼要加她的好友？”
萱秘書鬆口氣，幫他敲門，“好，別緊張。”
你能聽明白個6！
邵煜銘眯了下眼睛，也微微笑起來：“贏川，周六那天我打電話給你，還記得嗎？”
“叩叩叩”
邵煜銘強壓住火氣，兩手抱臂，笑容里摻雜了許多寒意，“那我問你，你有微信嗎？”
邵煜銘心底“呲”地竄出一束小火苗，不過面上還是熟悉的那種高深莫測的笑臉：“那你是什麼意思？”
還是老樣子，黑西褲白襯衫，臉上架着一副影響顏值的笨眼鏡。
邵煜銘表示無語地扯扯唇，這次可真是笑不出來了，而且一秒變嚴肅，不帶一絲開玩笑的口吻道：“我說贏川，我在正經八百的跟你談話。”
贏川不明所以地推了下眼鏡，眼裏透着茫然和無辜：“邵總，我沒什麼意思呀，您這樣說我聽不明白，周六和今天有什麼關係嗎？”
贏川一個人走進來，身後的門被萱秘書從外面關上了。
“我有，”贏川想了想補一句，“很少用。”
對對對！就是這種決絕又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的態度！
“我也在正經八百的回答您的問題。”
“OK，那你說，你來上班，竟然不加上司的微信？”邵煜銘大惑不解地追逼着贏川說，“你又不是沒有，你在有微信的情況下為什麼不主動和萱秘書建立聯繫？”
贏川輕抿嘴唇，聲音就像小綿羊似的低訥：“沒有規定呀。“
邵煜銘下意識前傾身體，手指點在桌面上有規律的敲響，壓着嗓子一字一頓地說：“這還用規定嗎？”
“大公司不都是按照規章制度執行工作嗎？”贏川思索兩秒后一本正經地解釋：“是這樣的邵總，我背誦過企業的員工手冊，我還詳細了解了我和貴公司簽的勞動合同，我非常熟悉自己的工作內容，無論是手冊還是合同，上面都沒有規定我必須和同事或者上司互換微信，也沒有規定我需要二十四小時必須回復上司的信息。另外，勞動法規定加班必須是雙方自願行為或者與勞動者協商后才行，這點您做的比較好，主動打電話跟我協商，那麼我給出的答案就是拒絕加班。”
他一口氣沒怎麼停頓，竹筒里倒豆子似的把所有話全倒出來，語調平重流利，幽黑的眼睛不閃不躲，清澈，安寧，不刻意。
邵煜銘被他這番話刺激的發獃兩秒鐘，忽然覺得自己上當受騙了，老秦口中所形容的贏川和眼前這位可能不是一個人，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沉默，深深的沉默。
這死一般的寂靜持續了足足有三分鐘那麼久。
邵煜銘捏捏眉心，沉默過後倏地笑了，笑得非常豁達大度，他這個人就是這樣，睿智而冷靜，哪能輕易發脾氣。
他把胳膊抬到桌面，十指交叉，眼裏流露出長輩對待小輩似的勸告看着贏川說：“贏川，你是老秦介紹來的學生，他說你特別優秀，文靜、懂事、有分寸有才華，你父母都是大學教授，而且聽說你父親三十歲就評副教了，你母親現在是文化/館的副館長，你爺爺是有名的文學家，寫過很多具有時代代表性的文章，文/化部的老領導，他退休之前我們還見過一面。”
贏川站得筆直，安安靜靜地聽着老闆介紹他的家庭背景，他對此毫無感覺，淡漠的表情彷彿在聽別人家的故事。
“贏川，你是書香門第走出來的孩子，”邵煜銘繼續說著，“成績好，長得也很好，大家都誇讚你聰明有禮貌，在學校也是眾星捧月的對象，嗯.我明白，文人傲骨嘛，但是家庭跟社會不一樣，校園和職場更不一樣，有些沒必要的直率可以收斂點，你要知道，我身邊從來不缺高文憑的人，有些事情我不需要說的太直白，你應該懂吧？”
贏川頂着一張寫滿‘不懂’的懵懂無知的臉，嘴上應道：“嗯懂。”
“真懂了？”邵煜銘伸脖子凝神，聲音似風琴的詭異，眼神充滿懷疑。
贏川露出自信滿滿的笑容：“邵總，您放心，我會按照勞動合同和員工手冊的內容認真工作的。”
“.”
這傢伙為什麼老是跟他提勞動合同？
邵煜銘坐上集團總經理的位子也有三年了，他頭一次碰到像贏川這麼‘奉公守法’的員工，勞動合同這四個字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了。
他看贏川是一臉沒救的表情，別開視線低聲說：“真傻還是假傻.”
“您說什麼？”贏川上前一步，恭敬有禮地詢問，“您是要喝咖啡嗎？”
如果繼續跟這種木疙瘩糾纏不休，受傷的只會是自己。
邵煜銘不想再找罪受，沖人擺擺手：“不喝，你出去吧。”
“好的。”
贏川依言行事。
——
萱秘書一直在接待區等贏川，見他容光煥發、安安全全地從辦公室走出來，多少會感到有些意外。
“贏川，沒事吧？”萱秘書關切地問。
贏川的整個面容閃熠着天真無邪的喜悅：“我沒有犯錯誤，我能有什麼事呢？”
“呃”
想想也對，贏川除了拒絕加班，其他的工作挑不出一點毛病。
萱秘書笑道：“沒事就好，繼續努力。”
“我會認真做好分內的工作。”
“那你要好好表現，邵總有意讓你參與線下實體經營的管理工作，想培養你往這方面發展。”
“哦。”
“你看上去不太開心呢。”
“我在心裏開心。”
“.”
——
“邵總，你喝咖啡嗎？”
“不。”
“那您什麼時候喝？”
話音落，空氣凝滯幾秒。
邵煜銘吁出一口長氣，慢慢地抬起臉，對上贏川執着的目光。
一上午快過去了，這傢伙一會兒進來一趟，一會兒進來一趟！一直問他喝不喝咖啡，要不要訂餐之類的，把他煩的看人都有些迷迷瞪瞪的。
若不是為了維持董事長該有的風度，邵煜銘真想大聲罵：你到底什麼毛病？
“你想做什麼？”邵煜銘睨着贏川，態度稍顯冷淡。
贏川垂下腦袋，真像一隻可憐的小羊羔，怯生生道：“萱秘書讓我時刻觀察您的需求，她說您愛喝無糖咖啡，每天上午都會喝，您今天還沒喝呢，我的工作職責就是不能怠慢上司在工作時間的”
“行了行了。”邵煜銘抬手打斷他，再也無法端着完好的高貴姿態，鬧心的揉了揉太陽穴，“你聽好了，今天不喝，你不要一直問，你現在就出去，最好一整天都別出現在我眼前。”
“收到。”
贏川乾脆利落地應聲，好像等這句話等了半輩子。
——
贏川從辦公室里溜出來，在過道正好碰見剛開完會回來的萱秘書。
他像讀聖旨一樣開口：“邵總發話了，他今天不想再看見我。”
萱秘書難掩詫異：“什麼？”
“他不想再看見我。”
“贏川，你又惹到他了？”萱秘書露出謹慎又操心的神情。
贏川悄聲細語的回答：“我認為，我沒有。”
“.”萱秘書只是動了動唇角。
贏川垂下眼瞼，委屈巴巴地說：“萱秘書，該做的我都做了”
萱秘書可不像邵煜銘那麼鐵石心腸，邵煜銘最不喜歡的樣子恰巧是萱秘書的萌點。她姨母心再次泛濫，心口位置軟綿綿的，鼓勵地輕拍贏川的肩膀，“他可能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沒關係，你去B座找吳經理聊一聊有關線下珠寶商店的經營策略，製作出一份PPT，兩天內交給我。”
“好的。”
——
贏川戴上工作牌，從A座來到B座。
他在一樓大廳看了許久的指示圖，拍兩張照片，終於找到位於六層的副總經理辦公室。
上來的時候，整個樓層都空蕩蕩的，前台只有一位小姑娘，正在低頭玩手機。
他朝裏面的過道望了望，沒聽見一點動靜。
“你好。”前台小姑娘發現了他，站起身向他問好。
他說：“領導在嗎？”
小姑娘眼睛亮亮的：“不在，我知道你，你是跟在萱秘書身邊的董助，你找副總有事嗎？”
贏川推了一下眼鏡：“哦，他不在，那他什麼時候回來呢？”
“他啊.”小姑娘笑了笑，“我想今天副總不會來了，其實他很少來公司的，你找他有事嗎？還是說董事長找他？”
“我找吳經理。”贏川很自然地改變口風。
小姑娘天真熱情的為他引路：“原來你找吳經理啊，那你走錯了，吳經理在二樓辦公區，這裏是副總辦公室。”
“抱歉，”贏川不好意思地抿唇淺笑，“我不知道，希望沒有打擾到你。”
“怎麼會，B座的設計就是很複雜，經常有人走錯路，何況集團的子公司都在這邊，我剛來的時候分不清東南西北，總是跑到對面的資本辦公區打卡，這很正常啦。”
“哦，這樣。”
那就是說他以後可以經常走錯路嘍？——
老闆不想見贏川，所以下午他不需要跟在萱秘書身邊。
他把電腦搬到B座大堂的休閑區，找個人少視野又好的位置坐下，一邊製作PPT一邊觀察大堂入口來來往往的人流。
他想見的人，還真讓他等到了。
臨近下班的時間段，邵栗暉披頭散髮地闖進公司，搭電梯上樓，沒超過十分鐘，又風風火火地從樓上下來，走路帶風且目中無人，速度快到贏川抓拍他的那張照片都有虛影。
贏川把照片放大，仔細看兩眼，發現邵栗暉的臉頰有一塊淤青。
這是跟人打架了？
贏川微微蹙眉，視線瞄到電腦顯示器的右上角，距離下班時間還有兩分鐘，他將做好的PPT傳送給萱秘書，然後面無表情地捧着電腦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