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人事部下達通知,贏川被調職的事耽擱了。
他看上去倒是一點也不意外,不慌不忙地把收進盒子裏的辦公用品再次拿出來放回原位,重新歸納一番。
萱秘書沒有找他談話,只是問了一句:“家裏只有你一個孩子吧?”
他一聽就笑了:“應該是。”
萱秘書也跟着笑:“好奇你是怎麼辦到的,我第一次見到當著下屬面發脾氣的邵總。”
“他以前沒有?”
“反正我沒看見過。”
“估計是最近壓力太大吧。”
簡單和萱秘書隨便聊了幾句,兩人就各忙各的了。
“你怎麼這麼難伺候,”邵栗暉邊說邊扭身子,衝著水吧的方向揚手,“一杯鮮榨果汁,加冰。”
邵栗暉:【我在B座大堂等你,速來。】
邵栗暉給贏川發來微信,問他怎麼還沒挪窩去匯金報到。
他回道:【你哥改變主意了,我暫時不去匯金。】
邵栗暉湊到他跟前,小聲道:“昨晚我哥去了,真不是故意叫去的,他突然有興緻,我哪敢對他說不,這也怪你,你選哪不好非要選他經常去的酒吧。”
“你磨蹭什麼呢?”邵栗暉張嘴就是一通抱怨,“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你自己看看錶!”
邵栗暉為了能留住他,又要了一杯鮮榨果汁。
末了,迅速補充:“換個時間約玩,改天啊,改天。”
想不到他答應的這麼快,邵栗暉心情甚好,臉上一下子就煥發出青春活力的神采。
贏川聲音有點睏倦似的:“行啊。”
他來的時候,邵栗暉已經點好抹茶,還是熱的呢。
“除了這件事,還有其他的嗎?”贏川自帶高冷女神難追的范兒,永遠是你得不到的人,彷彿下一秒就能從這個世界消失,讓你再也找不到。
贏川就不是那種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他把手頭工作忙完,確定沒有其他任務后,趕在午休時間才去B座找人,讓邵栗暉一頓好等。
“見到了。”
邵栗暉用手掩住嘴,超小聲:”他是不是有點不一樣?”
“你今天見到我哥了嗎?”邵栗暉眼裏竄起一束八卦的火苗。
他咬住吸管,趴在桌子上,“呼呼”地喝着。
贏川對此置之不理,拉開椅子坐在對面,瞅一眼綠奶茶,蹙起眉頭往前推,“今天不想喝熱的。”
“你不是調到匯金了嗎?”邵栗暉好奇問,“怎麼又留下了,出爾反爾可不是我哥的作風。”
贏川攤開手掌,表示不知道。
用不上幾分鐘,贏川就把冰飲料喝到嘴了。
“嗯,”贏川事不關己地點頭,“多了一隻熊貓眼。”
“我跟你說!”邵栗暉迫不及待地分享以為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昨天晚上,就在那個酒吧,你和你的朋友走了以後,不知道我哥跟誰打了起來,他領子上都沾血了,誰這麼猛啊,這麼多年我第一次見我哥挂彩。”
“哦?”贏川配合地表現出一副驚訝的模樣。
邵栗暉忽然換種語調,雙手抱臂身體后靠,一臉不服且憤憤然:“真是不要命了,我一定要把這個人揪出來,我問我哥是誰,他還不告訴我,當時我在場就好了,敢打我哥,我要他的命!”
贏川丟過去一個蔑視的眼神。邵栗暉還沉浸在自己謀划的復仇大業中,摸着下巴,時不時點下頭。
“我猜是認識的人,不然以我哥的性格,那傢伙昨晚就廢了,”他自認為勘察的方向沒錯,語氣越來越篤定,“有沒有可能是我哥以前的情人呢?畢竟是在‘白蘭地’,不過哪有情人敢跟他動手,難道是地痞流氓?也不太可能,那種地方噯,對了!你為什麼會選在”
贏川實在不想聽他廢話,強行插嘴打斷他的話:“邵栗暉,你還有別的事嗎?”
“沒了,”邵栗暉變臉特快,立即收起偵探的面孔,變成滿面生輝的樣子,“一起出去玩,下次地點我定,哥哥介紹不重樣的美女給你認識。”
“看情況,”贏川吸到一塊果肉,聲音含糊軟糯,“你有事還是發微信給我吧。”
邵栗暉輕挑眉梢,屈起手指在玻璃桌面敲了敲,“你這是什麼意思,就算不來B座坐班,大不了我去A座找你唄,有什麼事當面說多痛快,我就不愛發信息。”
“這點咱倆倒是挺像的,”贏川低沉的聲音好像睡著了,他抬眸瞥一眼邵栗暉,想了想說,“還是微信聯繫吧,工作的事不穩定。”
邵栗暉聽出言外之意,試探道:“你會辭職嗎?”
“嗯”贏川只是含糊地應一聲。
他來瑞升實習就是奔着邵栗暉來的,混個臉熟,搞到聯繫方式,私下裏能約出來見面,已經完成任務,他沒必要在這裏繼續揮霍時間。
或許很快,馬上,他就離開了。
等他走了,邵煜銘的血壓也能降下去不少。
——
辭職這件事來的相當快,時隔一天,贏川接到兩方信息。
父母出差歸來已落地北京,要求他晚上回東城區接受“調查”。
另一方是邵煜銘,點名讓他當一天全職司機,想調/教他的意思很明顯。
贏川答應了,但這時候的他已經在準備辭職相關事宜。
至於當司機,只要在工作時間內他沒問題,當一和尚撞一天的鐘。
臨近傍晚,夕陽墜入丘陵。邵煜銘說要去朝陽公園附近見幾位外地來的客人,吩咐贏川備好車。
贏川看眼時間,還差十分鐘下班,他心裏暗笑,想不到邵煜銘較起真來還挺幼稚。
他將一輛賓利車開到A座大樓門前,熄火下車,站在車身旁將後車門打開,邀請老闆上車。
邵煜銘覺得他今天的表現不錯,賞給他一個滿意的眼神。
他好比沒有感情的機械人,做什麼都不帶情緒。
去往朝陽公園的路上,沉默在車廂內延續十分鐘。
車子上路以後兩人誰都沒說話,沒有提及調職的事,也沒有提及那晚在酒吧發生的事。
贏川開車很穩,平時就不怎麼說話,此時更加沉默,甚至有點沉悶。
他心裏在想別的事。
今晚註定是一個值得紀念的夜晚,過去的生活要迎來大結局,那樣的場景不管是在現實中還是在夢境裏他都幻想過無數次,那是一種從內心深處冒出來的戰慄,既興奮又難以自持。
可能跟心情有關,贏川的面容越來越冷漠,眼睛平板單調,沒有縱深感,似乎把軀體留在現實,而靈魂已經飄向另一個世界。
這種冷漠是真實的,不是裝出來的,也不是獃滯。
邵煜銘雖然一直用手機照自己臉上的傷,但注意力始終留在贏川身上,盯着人的腦後和側臉看許久,察覺出幾分異樣,假意咳嗽兩聲後主動打破沉寂:“你今天穩重多了。”
通過車室內鏡,贏川瞥一眼後座的男人。
他依舊沒有說話。
邵煜銘不以為意,修長手指從喉結滑落,鬆了松領帶,聲音帶笑:“你看看我,我的臉,是不是好多了。”
“看不了,”贏川終於出聲,“我在開車。”
“好吧好吧,”邵煜銘今天心情不錯,不想跟他慪氣,臉轉向車窗外,“有點堵車,聊聊吧,你自身條件這麼好,怎麼就不識趣呢。”
“你想潛規則我?”贏川一如既往的直接了當。
邵煜銘越喜歡拐彎抹角,他就越直接。
“話別說的那麼難聽,你放心,我這人不拿下屬開刷,那天晚上”難得的,邵煜銘臉上顯出一絲窘意,“我確實喝了點酒,多少有些不理智,我平時不是那樣的,你最後也用小拳頭還回來了,我就當你是年輕衝動,咱倆算是扯平。”
小拳頭?
贏川瞅他一眼,懶得搭理。
邵煜銘清了清喉嚨,話題拐到別處:“對了,我還蠻好奇的,你父親是北大教授,你當初是北大的保送生,怎麼最後選人大了?”
贏川不着痕迹地抿了下嘴唇,眸光凜然,依舊保持沉默。
“人大也是好學校,不過跟北大比還是差了點,什麼原因呢?”邵煜銘百思不得其解。
贏川聲音低吟:“原因你剛剛說過了。”
“嗯?”邵煜銘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回憶着自己方才說過的話,一句一句地往回倒,很快找到了答案。
“哦,明白了,”他意味深長地拖長尾音,“換我也一樣,如果我老爸在我念書的學校就職,我也會很煩。”
贏川的神情在不知不覺中一點點變暗。
邵煜銘完全沒有察覺,順着話題繼續聊下去。
“像你這個年紀,年少輕狂做出一些衝動的事,我都能理解,我也是過來人。”邵煜銘摸着眼眶的淤青,不無感慨地分享經驗,“我小時候很淘氣,經常搞惡作劇,說實話,除了我老爸,你是第二個跟我動手的人。”
“你父親他.”贏川停頓一下,目光掃過邵煜銘的臉,語氣變得有些情感了,“他打過你?”
邵煜銘笑着點頭:“只有兩次,印象都比較深,一次是因為我欺負栗暉,還有一次是我說髒話,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當時很不服氣,現在想起來,我老爸對我還是太寬鬆,聽說我爺爺教訓他的時候下手更狠,。”
“嗯。”贏川淡淡地回應了一聲。
不過這一聲包含太多,只是幾句話而已,他卻被邵煜銘的表情感染了,心中充滿慰藉。
邵煜銘架起腿,看着窗外說:“贏川,你父母投入不少心血培養你,遇到好的機會你要知道把握才行。”
方才還覺得有溫暖流過身體,這一瞬變成寒冰鑲嵌在心口。
贏川從幻想中跳回現實,回到了最初的狀態,甚至更加陰鬱躁動。
邵煜銘閑來無事繼續揣測贏川的心理問題,根本沒發現車內氛圍有變,說話的樣子像個老師。
“父母管得比較嚴格,像你這樣的人,叛逆期持久並不奇怪,乖乖好學生當久了,背後搞點小動靜改變一下生活,這很正常,但你要明白,哪有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越來越好,你爸媽是行業里的佼佼者,我對文人向來尊重,看在他們的面子上有些事我不會跟你計較,你真應該學學他們身上的優點.”
說的正起勁,不料車子突然向右變道,邵煜銘的身體猛地一歪,肩膀碰到車門,臉也差點撞上去。
事情發生的像閃電般急促,完全不給人反應的時間。
贏川轉動方向盤,那操控車子的兩隻手青筋暴起,他突然變換車道,迅速超越前頭的兩輛車,車技意外的絲滑亮眼,車輪壓過白色虛線,他乾脆利落地踩剎車,停在道路兩旁的臨時車位上。
邵煜銘處於茫然狀態,左右瞧瞧,還不等開口質問,只聽“嘭”的一聲,贏川已經開門下車了。
邵煜銘一下子就冒了火,橫眉豎目地看着他:“你幹什麼!”
贏川微微俯身看着車裏的男人,指了指手腕上的表,陰鬱的神情中顯出一絲冷笑:“老闆,我下班了。”
邵煜銘眯起眼眸,看起來比平常更有威脅性:“你敢。”
贏川連一個微小的反應都沒留下來,轉身就走。
邵煜銘忍無可忍的開門下車,站在路邊,粗聲粗氣地抬高音量:“贏川,你回來!”
回應這聲呼喚的,只有贏川堅韌又孤寂的背影。
他背向夕陽的餘暉越走越遠,影子拉得細長。
許多年以後邵煜銘才知道,贏川這次要去面對的是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