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餘風在寬敞明亮的辦公室內局促地等候,手心裏逐漸出了滿把汗。
從喬謹掛斷電話的那一刻起,他就恢復成了原本的模樣——不溫不火,沉着穩重,好似把所有規則都掌控於心。
光照在他臉上,將他跟這間裝修風格簡約單調的辦公室融合在一起。
餘風小聲問:“我能請您吃飯嗎?”不等喬謹看過來,隨即他補充道:“看您的時間。”
喬謹頓了一下,臉上又浮現出那種端莊的、體面的微笑:“好啊。”
餘風飛快地笑了一下,心裏高興,遲疑道:“那我,去工作啦?”
喬謹略一點頭:“加油。”
他沒有目送餘風出門,電話再次響了起來。公司臨近年底,員工福利和年會流程要儘快敲定。再加上兩部門合併,要招收一部分員工,也要裁掉一部分。
不怪鄭榮光總是追在他屁股後面陰陽怪氣,他外甥就在初擬定的裁員名單里。
忙活一天,臨近下班時鄭榮光又來了。
“彈性下班,喬總要晚半小時才能走,公司給你留着燈嘍。”他特意加重‘喬總’二字,唉了一聲說,“年輕人,辦事不要那麼絕嘛,路哥跟你提了餘風的事了嗎?”
“提了。”喬謹撐頭看着他,點了點額角。
鄭榮光腰板停得更直了,但仍舊端着閑悠悠的神態:“我就說嘛,當年我一畢業就跟着路哥干,那是一起打天下的情意。”
喬謹看着他,朝他豎起大拇指,那表情跟對餘風說加油時沒什麼區別:“厲害厲害。”
鄭榮光笑了兩聲,遲疑了一下問:“你……跟路哥,到底是什麼關係?”
喬謹張了張嘴,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你猜猜。”
鄭榮光真的開始猜起來:“父子嗎?”
不等喬謹反駁,他自己就否定了:“不對,年紀似乎對不上,姓也不一樣。而且路哥沒結婚啊。”
喬謹示意他繼續,他則伸手拿起筆在最上面一份文件上簽名。
鄭榮光繼續說:“是外甥嗎,還是表兄弟?”
喬謹反應過來自己把名字錯簽成了路評章,大概是昨天在書房簽了太多次留下的後遺症。
他連內線給助理沒有人接,猜測應該已經回家了,於是自己去重新打印了一份。
鄭榮光視線追着他跑,跟着他站起來又坐下:“沒聽說路哥有走得近的親戚呀。”
喬謹重新簽好字,然後拿好中午時被年輕女同事投喂的小餅乾,站在辦公室門口停了一下。
“鄭總,不好意思,”他這次格外有禮貌,歉意打斷道,“我下班了,先走一步,您隨意。”
隨即‘咔噠’一聲把燈關了。
“哎!”漆黑的辦公室內留下鄭榮光l氣急敗壞的聲音,還有陡然站起來帶動椅子的摩擦聲,“你最近太過分了,一點都不尊敬我,小喬,好歹我也是長輩。我跟路哥算是一個輩分的。”
喬謹沒管他亂七八糟的排資論輩,私心裏若是非要論起來,指不定誰的輩分更大。
他出了私人辦公室,路過狹長通暢的辦公區域。
“喬總,”餘風守在門邊,見他走出來,局促地站起身,“您忙完啦?”
喬謹臉上的笑一時沒來得及收,被餘風看了個正着。
“我,”這大男孩挪開視線又飛快地移了回來,“請您吃飯的事……”
喬謹想起來這茬,笑着嘆了口氣:“抱歉,我給忘記了。”
“沒關係。”餘風說得很快,“今天,今天您有空嗎?”
鄭榮光從裏頭出來,靠着黑漆漆的門口,難為他安靜了數秒鐘,再開口先哼笑了一聲:“我說怎麼破格錄用呢,原來有後門啊?”
餘風一下慌了起來,但是喬謹好似沒聽到一般,率先朝外走去:“我們邊走邊說。”
鄭榮光看他真要走,跟在他後面商量:“不如這樣,你把小偉從裁員名單里撤下來,我也不會再追究你給新人開綠色通道的事,友好交互一下,這樣行不行?”
喬謹不發話,鄭榮光繼續說:“不然我就繼續找路哥說這事。”
喬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
時間剛剛六點,他先吃完飯再回家時間也完全夠。再晚一些也沒問題,因為路評章昨夜回家早,今天不一定會回去。即便回去,也不會很早。
出了辦公大樓,喬謹腳下不由一頓。
路評章的車等在樓前,漆黑的外形跟昏暗的夜景幾乎融為一體。
他很少猜錯路評章的行程。
保險起見,喬謹猶豫了一下,還是跟餘風說:“吃飯改天吧,我今天有點事。”
“嗯,”餘風連忙點頭,“好。”
大概因為他是喬謹招進來的,所以對他有着一些雛鳥情節,總是下意識的信任他。
喬謹朝着餘風身後臉色發青的鄭榮光風度翩翩地微笑了一下,然後堂而皇之地拉開了副駕駛的門。
“路總今天不忙嗎?”喬謹一遍系安全帶一邊問司機。
司機看着他沒說話,下一刻向後轉頭,看向車後座的人。
喬謹手上動作一頓,跟着去看。
日理萬機、經常忙到無暇分身、在路上還要開視頻會議的路評章竟然出現在後座上面。
車內靜了幾秒。
路評章看他一眼,靠在後座上沒動。
喬謹摸不清他的突如其來,但是緊接着就解開系了一半的安全帶,乖覺地從副駕駛下去上了車後座,坐到了他的旁邊。
路評章這才動了一下手,貼了他手背一下。
喬謹剛吹了深秋的風,穿得又少,本就溫度不高的手更加涼,下意識的往回一躲。
路評章撩起眼皮看他。他眼角投下的陰影很重,不笑的時候幾乎沒有紋路。
喬謹沒敢再動。
車窗被輕輕敲了兩下。
路評章掃了一眼窗外站着的人,司機按下車窗。
鄭榮光堆着滿臉的笑在外頭打招呼:“路哥,您怎麼過來啦?”
路評章維持着那副表情,動了動唇角:“來接他下班。”
這個‘他’指的是誰鄭榮光當然知道。
此刻喬謹正坐在路評章身後的陰影里,臉上全無白日裏的輕鬆和調侃鄭榮光時得逞的壞笑。
車內太暗了,鄭榮光剛要仔細看,就被路評章打斷了:“老鄭。”
鄭榮光應了一聲,隱約覺得這語氣跟喬謹上午那聲有點雷同。
他親切熱絡地等着路評章開口。
路評章:“他太年輕,公司里有些事,需要你幫襯的時候你要搭把手。”
鄭榮光探着車窗,體會着他話里深意,眼皮都要抽筋了。
“那是肯定的。”他哈哈笑着,不敢再稱呼喬謹為‘小喬’了,“喬總在這裏,您儘管踏實着,保證妥妥帖帖的。”
車窗緩緩升上去,路評章沒動,仍舊望着窗外:“那就是剛入職的新人餘風?”
喬謹詫異他竟然知道名字。像他這種站在金字塔頂端的大老闆,不會無緣無故的去知道一個小員工的名字。
喬謹決定明天找餘風打聽一下他的身世。
路評章緊接着給出評價:“一般。”
喬謹不置可否,車內溫暖舒適,他的手溫恢復了一些,主動碰了碰路評章的手背。
路評章仍舊是那副不辨喜怒的姿態,片刻后反手扣住他手指:“吃飯了嗎?”
喬謹說話時沒有多餘的小動作,他在路評章身邊時像躲在蚌殼裏不見天日的珍珠:“沒有。”
他想了一下,另一隻手把剩餘半盒餅乾拿出來,展示給路評章:“如果不算這個的話。”
路評章皺了皺眉:“誰給的?”
“公司的同事。”
喬謹沒有吃這種小零食的愛好,他在路評章的耳瀆目染下養成了定時吃飯的習慣,唯一的零嘴是低血糖時的幾塊糖。
更別說這小餅乾的包裝盒還是粉色的。
路評章頓了一下:“女同事。”
“唔。”喬謹說,“記不清了。”
路評章收回視線,沉聲吩咐司機:“先去吃飯。”
暗沉漆黑的車頭無聲趴伏着駛入黑暗中,到吃完飯,再到回到家,喬謹依舊沒能捋順清楚他今天的目的。
但這已經不重要了,路評章只要晚上回家,肯定會做。
喬謹對這方面的需求並不頻繁,甚至算得上冷淡。他的抒解周期全看路評章一個月回來幾次。不定時,也不定量。
手機在昏暗的室內響起來,因為久不接聽,鈴聲逐漸變大。
終於,一隻骨肉勻亭的手從堆疊的被子裏伸出來,修長的手指堪堪在鈴聲結束之前抓住了它。
喬謹誤點了接聽,裏面傳出陽光開朗的聲音:“喬哥,今天怎麼沒來健身呀?”
喬謹克制着急促不定的呼吸。
手機那邊的人說:“哥,我是達達,您能聽清我說話嗎?”
身後的人仍在繼續,好似壓根不在意這一段無關緊要的小插曲。
喬謹額頭抵着床,把聲音都悶在被子裏。他兩處命門都在別人手上,根本不敢輕舉妄動發出動靜。
路評章示意他說話。
“……教練,我今天有事,”喬謹用力攥着手機,咬牙緩了緩,道:“明天去。”
“好的好的,”電話里的聲音匆忙應了,頓了頓,疑惑地問:“您現在幹嘛呢?”
喬謹被鉗着釘在原位絲毫動彈不得。
他不能再發出一點聲音,那一定會露出端倪。
路評章撐起身,攔腰將他往上提了提。
喬謹承受不住他過於濃重的佔有欲,泄露出一聲含混不清的模糊音節。
下一刻,路評章伸手越過他,把電話掛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