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小常在樓下多兜了四十分鐘,直到喬謹轉醒,嗓子啞着說:“到家了?”
他坐直身體,望向窗外,路評章的手臂麻了,但是他沒什麼反應,只坐在原位沒動:“快了。”
小常把車停在門外,兩人下了車,站在花園中央鋪出來的小路入口處,路評章看了一眼時間:“我待會,你先回家,洗個熱水澡。”
‘待會’的意思一般就是抽煙。
“嗯。”喬謹應了。
他剛睡醒,說話還有些慢吞吞的,路燈下的眼睛不似白日機警但依舊很亮:“醫生說,不能劇烈運動,你……沒忘吧?”
他最近實在超負荷,甚至借口都用的老一套。
路評章看着他,大衣的肩線被他撐得筆直而修長,他撥開大衣,從褲子側兜里摸出煙來咬在嘴裏:“知道。”
喬謹轉身要走,他又叫住他:“等下,點根煙。”
喬謹抬眼看他,沒從他向來不辨喜怒的臉上發現其他暗示或者明示。
他伸手摸進他大衣的口袋裏,從那裏拿出打火機來,“咔嚓”一聲打開蓋子。
幽藍橙光的火焰冒出來,將他手和臉都蒙了一層色調昏暖的蒙版。他把手上抬,擋着風,湊過去給他把煙點了。
路評章後退了兩步,避着他吐出一口煙:“去吧。”
喬謹沒把打火機還給他,捏在手裏轉身進了家門。
路評章看着他進門,看着屋子裏的燈亮起,幾秒后,卧室里的燈也亮了。
他轉頭看了一眼萬家燈火,又重新仰望着自己別無二致又獨一無二的家。
他抽完了煙,又在樓下站了許久。心裏同此刻應該響起的浴室水聲一樣,熱意氤氳,洶湧澎湃。
喬謹今天實在不想再做,便在聽見門聲響起后,閉上眼裝睡。
他以為路評章會叫醒自己,因為他重欲又霸橫。
或者更乾脆點,直接提槍上陣。
但路評章沒有。
他把燈關了,短暫地洗了澡,輕手輕腳地甚至沒有吵亮聲控燈,掀開被子鑽進去,然後將手輕輕搭在喬謹腰間,半環半抱地把人擁在了懷裏。
幾分鐘后,身後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路評章什麼也沒做,睡著了。
喬謹在黑暗中睜開眼,月光被阻隔在外,只能泄露進來一點點。
室內安靜而溫暖,黑暗中的呼吸輕和而富有韻律。兩人的心跳與呼吸逐漸趨於一致。
片刻后,喬謹重新閉上眼,也睡了。
晨起的鬧鐘響過很多遍,喬謹才從初冬溫暖的床上掙扎着爬起來。
他休了個周六日,但好像沒休一樣,甚至比上班還累。
路評章早已離開多時,身旁的位置已經徹底涼透。
喬謹反思了幾分鐘,慢吞吞地起床去公司上班。
不出所料,他又一次遲到了。
這回鄭榮光沒叨叨他,心情還格外美好地跟他打招呼問好:“早上好啊,年輕人冬天是起不來,咱們能理解。”
喬謹掃了一眼他手裏的保溫杯,也跟他打招呼:“早上好。人到中年不得已,保溫杯里泡枸杞。要注意保養啊鄭總。”
鄭榮光嘴裏抽了抽,立刻轉身走了。
人事部又打了勝仗,一片嘻嘻哈哈。喬謹笑着穿過他們,往自己辦公室走去。
餘風抱着一摞資料,跟在他後頭:“喬總,我昨天申請加您好友,您能通過一下嗎?”
喬謹腳下沒停:“好。”
餘風仍然跟在他後面走,於是喬謹停下腳步,側身讓他先過。
餘風頓了頓:“我……我沒事,我不着急。”
喬謹笑了笑,看了他懷裏的東西一眼:“剛來就這麼忙?”
餘風“啊”了一聲:“都是我自己的東西,最近搬家,這些不方便寄快遞,先帶來公司放着。”
喬謹溫和道:“工位放不下可以先放我辦公室。”
餘風真的睜大眼,猶豫着問:“可以嗎?”
喬謹點頭。
“謝謝,謝謝!”餘風一副得救了的表情,跟着他進了辦公室。
喬謹指揮他放下東西,看了一眼最上面的照片:“畢業照?”
“嗯,”餘風拿起來給他展示,“喬哥,能找到我嗎?”
喬謹接到手裏看,他們班的人數很多,一時半會還真找不到。倒是角落裏一張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張藍底的證件照,方方正正的一小塊,貼在右上角上。照片中的人微微笑着,神采飛揚,眉眼跟……路評章很像,但是遠比他三年前還要年輕。
而且路評章絕不會露出這種陽光的充滿活力的神情來。
喬謹盯着這照片,他心裏似乎猜到了,但是仍覺過於巧合:“這是,路……柏楊?”
“您認識他?”餘風站在他對面,眉梢飛揚剎那又落回原位,帶着些傷感地說,“是柏楊。我們是舍友,可惜他已經……”
難怪路評章抵觸餘風進入公司,他們之前有着這層關係,這無異於每次聽到餘風的名字都在傷口上撒鹽。
喬謹很自責。
他不應該追問路評章關於路柏楊的事情,他回想起來一定很難過。
中午的時候喬謹給路評章打電話,是他的秘書接的。
“你好,喬先生。”鈴聲響了許久,尹秘書才匆匆接起,“有什麼需要嗎?”
“你好。”喬謹說:“路總什麼時候忙完?”
“路總正在和北極影業的老總打球。”尹秘書用一種回答查崗的語氣說,“‘瑞意’打算拓出一條影業線,入股北極影業,大概還要二十分鐘結束。您有話需要我傳達嗎?或者等路總忙完給您回電話?”
“不用了。”喬謹拒絕了,沉默片刻又問,“路總今晚回家嗎?”
大概他從來沒問過這一類的問題,從來口齒伶俐對答如流的尹秘書也卡了一下殼。
“……路總還沒交代。”他沒提什麼其他的,恢復了他的出廠設置,“需要我詢問一下嗎?”
“不、不用。”喬謹有些懊惱,因為‘路評章不回家的時候都去哪’一直是他規避的問題。
他不掛斷,尹秘書也不掛,兩人短暫地停止了交談。
“我給他發信息,”喬謹說,“等他忙完了再看吧。”
“好的。”尹秘書說。
喬謹掛掉電話,編輯好信息發給路評章:我前幾天不應該和你提之前的事,我考慮的不周到,你別傷心,以後我不會再問了。這幾天哪天回家,給你做排骨蝦賠罪。
這菜他能拿得出手,但是因為要先過油炸,所以不常吃。
路評章倒是評價很高,只是也因為廚房有油煙擔心對喬謹眼睛不好,沒吃過幾次。
喬謹把發出去的話看了幾遍,又加了一句:哪天都行。
過了大概二十分鐘,路評章那邊才回復道:好的。
喬謹不太理解這是什麼意思,直到下班,路評章也沒有再發來信息,喬謹猜測這應該代表着今晚不回去吃的意思,於是他在公司吃了晚餐才走。
付霖嘯在健身房等了喬謹有一會兒。
等他拿了新毛巾過來,付霖嘯忍不住道:“總不能天天加班啊,你們這企業文化也太要命了吧?”
喬謹站在他旁邊熱身:“別提了,累。”
付霖嘯坐着休息,等周圍的人離開才問他:“星期天你和路總去哪裏了?”
“拍賣會。”喬謹想起來,問他:“那個隋冉,是你的朋友?人怎麼樣。”
“哪方面怎麼樣?”付霖嘯靠着墊子,一言難盡地看着他:“情場老手了。你要是為別人踹了路總,我認為有情可原。要是為了他,那可不值啊。”
喬謹不接茬:“想太多。”
付霖嘯也只敢背着路評章的面調侃兩句,笑了一會兒說:“他跟我提了,想要的書被你拍走了。你說你又不愛好這個,跟人家書迷搶什麼絕版手稿集啊。”
“路評章要拍的。”喬謹說。
“路總也不像是沉迷看書的人啊。”付霖嘯摸着下巴,往他身邊湊了湊,“要送人?送給誰啊?”
“不知道。”喬謹嘴角沒繃住,“滾蛋。”
付霖嘯也跟着笑了:“既然歸你了,不然讓隋冉多給你添點,賣給他得了。”
喬謹看着他。
付霖嘯跟他對視幾秒鐘,率先擰眉別開臉,無奈道:“操,我就說這話讓我說不合適,就算當說客,我也不能對着你來啊。”
喬謹拍拍他的肩膀,開始熱身,調整呼吸:“也能來,該送禮送禮,空手套什麼關係。”
付霖嘯用肩膀撞他,沒個正形:“想要什麼禮?”
喬謹熱着身,達達快步到他旁邊來:“你來啦,哥,我那邊很快完事。”
喬謹擺擺手:“你去忙你的,我自己練會兒。”
達達笑起來可陽光,在整個身材卓越的健身房裏都屬於拔尖的:“謝謝哥,馬上我就過來,你們等我啊。”
達達回去對面,付霖嘯小聲對喬謹說:“嘴多甜,學學,你要是跟路總叫哥,那多刺激。”
喬謹哼了一聲:“有叫爸爸刺激嗎?”
付霖嘯朝他豎起大拇指,回到墊子上:“打擾了。”
其實喬謹剛去路評章家的時候,叫過他幾次哥,一開始路評章非常高興。
自從兩人上過床之後,喬謹再跟路評章叫哥,路評章的臉色就說不上來的沉暗,眼睛裏也滿是陰霾。久而久之,喬謹就不再叫了。
現在想來應該是跟路柏楊有關,這個稱呼令他觸景傷情。
喬謹嘆息一聲,拿出手機來看了一眼,路評章還沒有回復定下回家的時間。
付霖嘯唉了一聲。
“還早呢。”他槽道,“你這家教也太嚴了。”
喬謹放下手機,說不清心裏的感受,只是覺得被拉扯着落不到底:“我之前托你查的事,別查了吧。”
付霖嘯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喬謹摸了摸鼻子:“怪不禮貌的。”
“滾蛋。”付霖嘯笑罵一聲,“飯都請了,禮也送了。怎麼他也要給我個說法的,我不深問就是了。”
喬謹直覺路評章對路柏楊的事過於遮掩,就算有沉傷舊疤,按照他的個性,不至於把路柏楊的痕迹抹地一乾二淨。
但他不想再追究了,他怕傷害到路評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