障目

障目

雲如皎瞧着如今鏡中,自己那張與雲霽月並無差別的臉。

卻陡然覺得有些熟悉而又陌生。

明明除卻銀髮與紅痕,並沒有差別。

可他就像是瞧見了另一個人一般。

但甫一轉臉,又是那麼的熟識,就好似他曾經也是這般模樣。

他的兩根手指杵在了自己的嘴角旁,使勁兒地往上揚了揚。

虛虛地看着鏡中倒影,是多像了幾分畫上人的笑靨。

但他不過一鬆手,牽動的唇角又恢復了垂下的姿態。

他又有何法子?

雲如皎深吸了一口氣,將銅鏡扣下。

又轉身預備着收拾着行囊,可不過半晌又停了手。

他上趕着將自己送過去,可哪次不是被人趕了出來?

即便是顧枕夜沒有真的動手,卻也是惡語相向。

他玉石做的一顆心,也是會疼的。

可就是這般的疼痛,卻也讓他覺得自己還是能像個人一樣活着。

即便是沒有真的心悅於顧枕夜,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可若是真的只有私心便好了。

雲如皎愣神間,便聽聞了窗邊有叮叮噹噹的響動。

隨即便是一陣雀躍的聲音乍然傳入他的耳畔:“阿皎,三日未見了,可有想我?”

是魔尊江寒酥。

不過也是芸芸眾生中將心落在了雲如皎此處的一員罷了。

他不似天帝那般,日日只送些金尊玉器來讓他戲耍。

便是日日在他眼前晃悠,更打發了其他繞在一旁的鶯鶯燕燕。

除卻自己,叫雲如皎能落個清凈。

雲如皎趁着江寒酥還未曾入內,便先摘了手腕上的銀鐲子。

掖進了枕頭下面,仔細藏好。

江寒酥聽他半晌也不回話應聲,便不客氣地施了魔力將門洞開。

瞧着雲如皎又收拾着行囊,嘟囔道:“你又要去妖宮自討沒趣兒?那顧枕夜有甚的好,非叫你這般傾心?反正妖魔兩道都是和天帝老兒作對,你緣何不跟了本尊,這世間萬物我都予你。”

雲如皎沒應聲,心下更是無波無瀾。

他聽着所有人的言語,都如同巨石入海,半點驚濤不起。

但他還是依着禮數,停了手上的舉動。

親自為江寒酥備了茶水點心來。

江寒酥一身紅衣熱烈,俯身撐着下頜看着雲如皎之時分外扎眼。

他生得更是如火艷麗,目不轉睛地看着雲如皎。

若是換了旁人,恐怕早就淪落在他這一雙多情眼中了。

可奈何雲如皎的玉石心仍不為所動,只是撿了與畫中人所着青衣一般的衣衫拿在眼前,又問道:“若是我穿,可好看?”

“好看。”江寒酥點頭如搗蒜,“只是我還是喜歡你穿白衣的模樣。我啊,雖是名為雪,可偏生就討厭白色,只你穿,我卻愛得緊。”

雲如皎收了青衣,又沒做聲。

江寒酥向來在他這討不得什麼好,便又自顧自地找了話說道:“對了,阿皎,有一件事我方才查清楚,想着總是要知會你一聲的。不過就是那顧枕夜從前的道侶我查清楚了,可生得與你一模一樣。妖宮那邊的細作給我繪了畫作來,我給你拿來瞧瞧?”

“我已是知曉。”雲如皎搖頭,又是反問道,“寒酥,若我扮作他,可像?”

江寒酥當即站了起來,驚道:“你瘋了?你便是上趕着去給人家羞辱嗎?”

是啊,他何時不是上趕着?

只是……“寒酥,你亦是如此。”

頓了頓,他又道:“寒酥,抱歉,是我唐突了。”

江寒酥噤了聲,他的確是想要挨近雲如皎。

但云如皎不同——

雲如皎雖是冷漠,卻也不會時常地如這般口出惡言,直戳人心窩子。

更何況……他抽了抽鼻子,輕輕地吸了一口雲如皎的味道。

那股子好聞的味道,似乎是自雲如皎的血肉之中透出。

叫他無法自拔。

雲如皎嘆了口氣,問道:“你又為何不放棄我呢?”

江寒酥當即答道:“我心悅你。”

雲如皎便又道:“我亦如此。”

只是心悅於顧枕夜罷了。

他卑微祈求着,不過是傷得狠些、痛些。

但這般也能叫他感受到自己的血肉在,不是嗎?

江寒酥也知曉若是自己能勸動,雲如皎早便與顧枕夜斷了一切聯繫了。

可雲如皎那般執拗的人,如何會聽得自己的話語。

他嘆了口氣。

又撅噘嘴,說道:“這顧枕夜當真奇怪,怎會不愛你?世間怎會有人不愛你?”

所有人合該在見到雲如皎的第一眼,便會情不自禁地愛上他。

江寒酥甚至不知自己到底是何處被雲如皎吸引了,只是情難自抑。

雲如皎卻是心如明鏡,若是顧枕夜愛他。

恐怕自己會對他如同天帝、魔尊一般吧。

江寒酥不會走,只又叨叨着看向雲如皎。

即便是雲如皎並不會予他回應。

雲如皎心知肚明江寒酥此刻不會離去,便也候着魔族之人來尋他。

左不過一兩個時辰便罷了。

江寒酥無奈,只得又瞧瞧湊在雲如皎身側。

妄圖尋個機會再嗅嗅雲如皎身上的甜香味道。

可雲如皎早便熟識了他的舉動,自是躲了過來。

江寒酥撇撇嘴,甩了臉子給自己不逢時宜而來的屬下:“走了,還不快些!”

雲如皎轉身便又瞧着自己的青衣發怔。

阿聞自顧自地進了房間,替他收拾着江寒酥用過的茶盞。

阿聞向來話不多。

是當年他在以為自己被顧枕夜寒了心,不會再回去尋顧枕夜之時,於靈折山外撞見的。

那時候應是他最狼狽的時候吧,阿聞也算是他的一個慰藉。

只是阿聞也同天帝、魔尊一般,心悅於他,而自己卻給不了半分反饋。

也理應是自己的報應,自己永不會喜歡上旁人的時候。

顧枕夜也同樣從不會將自己放在眼裏心底。

雲如皎深吸了一口氣,又問向阿聞:“若我能留在妖宮,你可與我同去?”

他與阿聞本就沒甚的主僕契約在,更不會箍着阿聞做任何不想做的事情。

阿聞聽罷,卻是皺了皺眉頭:“您不做司星官了?”

雲如皎搖搖頭:“興許不做了,但也是他肯留我在妖宮。”

雲如皎不再言語,只是去了內室將衣衫換下。

他本是唯獨喜歡素色白衣的,而如今穿上這天青水碧色的衣衫,卻是有些打眼的怪異。

但他只又戴上了銀鐲子,便看清自己已成了那畫上人。

他輕撫了撫自己的臉頰,毅然地轉身招雲再返魔宮。

他這一來一回已是三個時辰有餘,遠處便瞧見顧枕夜依舊坐在那副金裱的畫像前。

興許是因為自己已經瞧見了,不必再顧着自己的顏面。

已是堂而皇之地掛在了妖宮揭雲殿的正中。

好似料到了雲如皎會折而復返一般,顧枕夜便已是醞釀好了惡毒的話語非逼得雲如皎走。

只是甫一開口,他便看清了雲如皎如今的打扮。

他一句話憋回了嗓中,愕然道:“雲、你……怎得做如此打扮?”

雲如皎卻不正面應答,不過翩然落在他的面前,又問道:“可是好看?”

顧枕夜怔了一瞬,甚至於已然被雲如皎捕捉得一清二楚。

可還是咬牙說道:“好看?你不必妄想扮作他,我就會對你有幾分好顏色!他已經死了,你卻是……怎麼也比不過他的。”

顧枕夜說得幾分情真意切,可莫名又有了幾分發虛。

雲如皎剎那間便捕捉到了,不由得覺得自己此行此為有了作用。

他又覆手數着自己的脈搏,似是平和了幾分,不再那麼古怪。

也許多在顧枕夜身邊一日,他便會早一天變回正常人吧。

可顧枕夜仿若也是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對勁兒,又乾脆地斥道:“便是你再裝扮得像他,你也不是他!瞧瞧你這障眼法,是用了天帝送予你的法器吧。你可當真是當面背後並非一套啊,竟是說著決計不會用他的東西,而還是拿了。哦……我倒也忘卻了,那個司星星君一職,就是他予你的閑差罷了。”

雲如皎的脈搏一頓,可卻也早就習以為常了。

他不作言語,只是握緊了銀鐲子,讓他同自己更為貼合。

一如這張臉,也合該更像雲霽月許多。

只他還未曾言語,顧枕夜便掀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風,覆在了雲如皎的肩上。

顧枕夜咬牙切齒道:“去換了它,醜死了!”

太像了、太像了……

不該說是像,那便是他。

顧枕夜的手指顫抖着,刻意逼得自己不去瞧雲如皎的模樣。

從前那銀髮紅痕的模樣,他尚能維持一絲冷靜。

可如今……卻是難上加難。

雲如皎一顆玉石雕成的玲瓏心,早便察覺到了顧枕夜的不對。

自是想要乘勝追擊,便將披風微微向下剝離。

叫他走上了兩步,披風就自然而然地滑落了下去。

他俯身想要拾起之時,卻是與顧枕夜的指尖擦過。

“抱歉。”他道了一聲,可卻真的沒有任何歉意在其中。

他抽回了指尖,可也沒有拾起披風。

不過是叫顧枕夜也錯了心神,不再糾結於遮掩他如今的容貌。

果然不出他所料,顧枕夜亦是猛地抽回了手。

口中多了幾分惡言:“你不必再搞這些么蛾子!”

他餘光瞥見桌子上方才給自己預備的兩壺桃花釀。

雖是聞着清甜可口,卻也是烈酒一盞。

他向來知曉雲如皎不碰酒水,可也就如此能再讓雲如皎今日、明日、日日離他遠些。

他施展魔力,將桃花釀吸倏地吸到了自己的掌心之中。

又是拋給了雲如皎,挑眉道:“喝吧,若是你將這一罈子都喝了,我便許你今日留下。”

雲如皎闔了雙眸。

他知曉他自己碰不得酒水,可仍是掀了封蓋。

直直地往口中灌入。

即便是顧枕夜已然出手,擊開了酒罈。

可到底雲如皎已是灌入許多入喉。

雲如皎被酒勁兒嗆得連聲咳嗽,略顯蒼白的一張臉上、眼下皆是紅暈。

他微微晃了兩下身子,便是連扶着一旁的桌案也撐不住自己的身子。

他的上下牙互相磕着,渾身戰慄。

臉色更是蒼白如紙,但仍是咬緊了牙關,從齒縫中吐出一句:“如此……我可留下了嗎……”

只他卻還未曾得到回應,便是先是眼前一黑。

再也撐不住自己的身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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