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郁寂岷對劍尊與掌門之間的爭執一無所知,他回去后把窩在被褥里的白蛇挖了出來放到桌案上。
雖然白墨作為蛇妖已經基本褪去了普通蛇類的習性,但在冬天還是有些懶洋洋的,來到明夷山後,除了最初幾天還跟着郁寂岷,後來見沒事了,便整日窩在郁寂岷的房中,等着他家主人回來給他投喂。
“今天沒得吃。”
白墨從溫暖的被褥中出來就聽到這麼一句話,霎時透心涼,金黃的瞳仁控訴地瞪着郁寂岷。
後者沒好氣地瞥了那團蛇一眼,道:“突然出了事,沒來得及帶。”
“出事?”白墨一驚,頓時緊張地立了起來,尾巴搭上郁寂岷的手腕,通過兩人間的契約就要去看對方哪裏出了問題。
“不是我。”郁寂岷把手抽了回來,把事情簡單給白墨說了一遍。
“劍尊要你去找他?”白墨的語氣聽起來沒有放鬆半分,“那怎麼辦?他是不是看出了什麼?”
郁寂岷坐在一旁,一手撐着下巴,用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小白蛇玩,破罐子破摔般道:“不怎麼辦。你主人又打不過劍尊大人,他讓我去我還能跑了不成?”
白墨:“……”喂,不要那麼沒志氣啊。
“等會兒你不能自己留在這裏了,跟我一起去。”郁寂岷微微正色道。
萬一他真的被盯上,白墨自己留在這裏反而更加危險,不如待在他身邊,只要對方別出什麼狀況,他還是有把握在謝清寒的眼皮子底下把白墨的氣息瞞下來。
白墨在這種事情上自然都聽他家主人的,等到差不多到未時了,便往郁寂岷的袖子裏一鑽跟着出門。
一路上滿是弟子們的喧鬧聲,但隨着他越往謝清寒的無妄峰走,就越顯得僻靜。
郁寂岷停在無妄峰山腳,把白蛇往自己手腕上一纏,細長手指拂過,便成了一個看起來毫不起眼的白玉手鐲,才繼續往前走。
他立在山門的石階處,手裏握着謝清寒之前給自己的玉佩,傳音道:
“尊上……嗯?”
話還沒說完,就感覺小腿被什麼溫熱的東西蹭了一下。
郁寂岷低下頭,就見一頭毛色鮮亮的小鹿極其親昵地用腦袋往他身上拱,還非常欣喜般小聲叫喚着。
驟然見到以前自己養的靈寵,郁寂岷有些吃驚,還以為小鹿早就被趕下山去了。
原來他離開的那麼些年,那人竟一直替自己養着嗎?
也是,畢竟堂堂劍尊也沒小氣到要連一頭鹿也不放過。
只是小鹿卻沒有他那麼多心思,分明眼前人完全變了個樣子,卻仍像以前一樣親近他,見昔日主人竟無動於衷地站着,叫聲都很委屈地大了幾分。
郁寂岷不得不半蹲下來,摸了摸小鹿光滑的皮毛,小傢伙看起來非常舒服地一直用腦袋追着他的掌心,追着追着就往他懷裏蹭去。
等到郁寂岷抬起頭的時候,就見謝清寒站在不遠處,微垂着視線看着他們,但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錯覺,對方此時的神情竟帶上了幾分柔和。
郁寂岷連忙站起,低頭行禮:“尊上。”
謝清寒才柔和了幾分的表情又微微沉了下去,但他一向清冷慣了,這幾分不悅也沒有表現得很明顯,只是淡淡道:“過來吧。”
雖然這句話是對郁寂岷說的,但小鹿已經非常自覺地跟了上去,還討好一般蹭了蹭,叼着對方衣角呦呦叫着。
郁寂岷:“……”
更讓他難以置信的,當年他抱着小鹿軟磨硬泡了許久才讓冷若冰霜的劍尊同意在無妄峰養這個小傢伙,如今那人仍是冷着一張臉,卻曲着手指輕柔地撓了撓小鹿的下頜,看起來簡直要比郁寂岷這個正牌主人還要熟練。
而謝清寒走了幾步后,見郁寂岷還愣在原地不動,清冷長眸微微眯起,掃了他一眼。
郁寂岷連忙小跑幾步跟上。
他怎麼好像哪裏又惹這位劍尊大人不高興了……
郁寂岷跟着謝清寒沿山徑一直往上走,對方沒有把他領去無妄峰的正殿,反而透着幾分隨意地坐在玉蘭樹下。
桌上已經烹着茶了,正冒着裊裊熱氣,謝清寒抬手倒了一杯給郁寂岷,示意他也在自己對面坐下。
郁寂岷剛聽話落座,一路跟過來的小鹿就跳了上來,縮成小小一隻窩在他懷中。郁寂岷抱着小鹿,一邊順着毛,一邊有些不解地看向謝清寒,不知道對方把自己叫來是有何事。
“冷嗎?”謝清寒開口,問得有些突兀。
郁寂岷一愣,不明白對方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雖然現在正值冬季,但修仙之人早就不再像凡人一樣苦惱於四季變化,明夷山中所有弟子都只穿着常年不變的弟子服,郁寂岷同樣如此。
他下意識搖頭:“不冷。”
但說完之後,郁寂岷倒真的後知後覺地覺察到一點兒冷意。
或許是體質特殊,其實郁寂岷一向怕冷,哪怕後來拜入仙門,引氣入體后也沒有什麼改變。雖然不會像凡人一樣受冷風寒,但一入冬后還是手腳冰涼,不太好受。
謝清寒知道后,便乾脆在無妄峰上布下陣法,直接以法力將四時扭轉,讓無妄峰成了整個明夷山在入冬后還能保持一片春意盎然的地方。
郁寂岷許久沒有回過無妄峰,這一個月裏一直待在外門的弟子苑,過去十二年更是待在岐陰城中,常年跟在他身側的只有白墨,那傢伙本來就是蛇妖,一到冬日就昏昏欲睡,自然不會注意到這些,久而久之他便也不怎麼在意。
懷中抱着一個毛絨絨的天然小暖爐,郁寂岷這才咂摸出了點冷,但很快又被無妄峰的和煦春意吹散。
謝清寒的目光在青年被凍得有些發紅的鼻尖上停留了一會兒,沒有多說什麼。他揭過這個話題,示意郁寂岷將手伸出來。
有了上次的經驗,這次郁寂岷非常坦然地把手遞出,任由謝清寒指尖搭上自己的手腕,藉此讓神識進入自己的體內探查。
“經脈受損嚴重……”謝清寒眉頭緩緩皺起,低聲道。
情況有點比自己預料的更為嚴重,他原本還以為眼前人是回來的幾人中傷勢最輕的,哪知道是傷在內里,更加棘手。
“還是無法聚起靈力?”謝清寒收回手,問對面的青年。
郁寂岷點頭,看向謝清寒的眼神裏帶着些憂慮,內心卻波瀾不驚。
因為……這本來就是他想讓謝清寒看到的。
修魔后無法再與體內的靈力共存,這是怎麼也瞞不過去的事實,郁寂岷便乾脆做成是因為經脈受損而造成的假象,順理成章地將其掩蓋過去。
“滄海秘境之中長有一種草藥,名喚玉髓芝,有洗筋伐髓,重塑經脈之效,但並不是對所有人都能起效,要看個人體質,而且一離開秘境,其功效便會迅速流失。”
“以你現在的狀態不適合進入秘境中。”謝清寒看着郁寂岷,繼續道,“百里舫十日後的拍賣會上有以秘寶儲存的玉髓芝,屆時你與我同去。”
謝清寒一邊說,一邊抽出本名錄推到郁寂岷面前。
郁寂岷一時心情有些複雜,藉著翻冊子的動作垂下眼掩蓋自己的神情。
自他自毀根基那日起,就從未想過能再回到正途,謝清寒要做的這些……其實也是徒勞。
他翻着翻着,眼神一凜,目光在一把短刀上停留了片刻,接着又若無其事地翻過,停在玉髓芝那一頁上。
郁寂岷抬眼,輕聲道:“多謝尊上。”
青年的話音才剛落下,山下突然就響起一道傳音,是時佑的嗓音:“尊上。”
此情此景着實有些熟悉,郁寂岷看着謝清寒伸手一拂,半空中緩緩勾勒出一塊水鏡,對着其中的身影淡淡道:“何事?”
時佑的神情中隱隱有些着急,一時也顧不上許多禮數:“陸師弟可在您這裏?”
郁寂岷一愣,在謝清寒的目光看過來時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這是在說自己。
謝清寒道:“在我這裏,何事?”
時佑的神色一松,如釋重負道:“陸行雲如今的狀況不太好,像被困在了心魔之中,總是無法恢復神志,請您讓陸師弟去看看。”
郁寂岷聞言立即放下懷中的小鹿,對謝清寒道:“尊上,我這就過去一趟。”
“嗯。”謝清寒沒有阻攔,反而同時起身道,“我與你一起去。”
郁寂岷忙道:“我自己去就行了,您不用一起的。”
謝清寒沒有聽他的,只是道:“走吧。”
時間緊迫,郁寂岷只能先抬步往無妄峰下走,然而身旁的謝清寒直接拉過他的手腕往前踏了一步,下一瞬兩人就出現在了山腳下。
等在那裏的時佑見到謝清寒的身影也是一愣,但如今容不得他多想,便只是簡單地對謝清寒行了一禮,就與他們一起往丹心堂匆匆趕去。
“其實陸行雲原本的傷不算嚴重,但不知為何一直陷於心魔之中無法醒來,醫修們想為他治療也做不到,怕再拖下去會真的出事,便想着他的家人可能知道癥結所在,於是讓我來找師弟過去。”
“我在弟子苑沒找到人,問別人也不知道,最後來無妄峰碰碰運氣,幸好來對了。”時佑解釋了一句。
說話間三人已經到了丹心堂門前,守在門口的醫修一見他們,先對着謝清寒畢恭畢敬地喚了一聲尊上,然後目光停在郁寂岷身上,確認道:“這位便是陸行雲的兄長?”
郁寂岷輕輕地嗯了一聲,時佑直接催促道:“快去陸行雲那裏吧。”
那醫修便引着他們快步往丹心堂最里處走去,最後停在被層層結界覆蓋的屋門前,對三人道:“就是這裏了。”
郁寂岷抬步上前,在伸手觸碰到結界之前,回頭制止了跟上來的其他人:“我想自己一個人進去。”
負責治療的陸行雲的醫修首先勸阻道:“直面陷於心魔中的修士會有危險,多些人一起會比較安全。”
時佑也同樣附和道。
但郁寂岷略過他們,直接看向謝清寒,問道:“尊上,可以嗎?”
青年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直視着他的眼睛:“我保證不會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