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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荒北境崑崙劍宗閬風劍主元綏隕落了,修仙界各個有名宗派叫得上名號的人都來崑崙弔唁。

山巔寒風凄緊,往常在長春陣法下四季如春的閬風巔,如今也雪滿山峰,望之如縞素。

洪亮的鐘聲在山巔震蕩,松上的堆雪撲簌簌下落。

丹蘅一身雪衣坐在了正堂中,垂着眼朝着膝前的火盆中扔紙,她倒是想要與崑崙弟子那樣情深意切哭上一場,可惜她怎麼都哭不出來。

儘管那隕落的人是她的道侶,於情於理她都應該為她悲慟。

素白的輕紗帳在風中微微拂動,露出了一角亭台樓閣,明明在不久前還是隔絕雨雪、春光爛漫,可如今整個閬風巔的大陣都因閬風劍主的隕落而停止運轉,只留下了孤峻、高聳的接天寒崖,無聲地送往迎來。

丹蘅跪得有些累了,見四面無人,她悄悄地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從寬袖中抓出了一把松子,慢條斯理地剝着。

“我說,元綏真的隕落了?”堂中傳來了一道細微的說話聲,丹蘅垂眸望了眼壓在了腰間的八卦形封玉,掐了個法訣便見一道着青白色袈裟、手持着菩提念珠的白髮女修身影浮現,此人正是她的好友記何年。

丹蘅掀了掀眼皮子,懶洋洋道:“這還能作假?前兩日弟子扶棺而回,一身縞素,哭得可是驚天動地的。”頓了頓,丹蘅那捏着松子的白嫩手掌向前一伸,問了一句,“吃松子嗎?”

“不吃。”記何年睨了丹蘅一眼,似是自言自語,“元綏那般人物,怎麼可能會在神魔戰場戰死?”

一千年前,十日並出,不久后大荒西海忽地魔化,海水乾涸,化作了千萬里焦土,誕生了無窮無盡的魔物。大荒各大宗派組織弟子前往神魔戰場清剿,此後弟子鎮守戰場便成了一個慣例。經過漫長的時日,那些危害極大的魔物其實已經泰半被除盡了,留下的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魔,以元綏的功行怎麼都不可能隕落才是。

她可是崑崙劍宗最鋒利的一把劍,號稱天下無敵!

“誰知道呢。”丹蘅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顯然元綏的死活比不上她手中的一捧松子。

記何年又問:“你怎麼不去參加祭典?是怕哭不出來嗎?”

丹蘅瞪了記何年一眼,冷笑了一聲道:“是怕我攪了祭典吧,他們畢竟要用元綏的死來牟利。”元綏在崑崙並沒有血親,也沒有個傳承衣缽的弟子,唯一與她相干的便是她這幾乎沒有存在感的道侶了。見記何年不答話,她又道,“元綏屍骨無存,弟子帶回的是一具空棺。我若是以尋找元綏為名走下崑崙,想來他們不會勸阻。”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她為了元綏鬧一鬧,也不是不成。

畢竟是十年道侶了。

“什麼意思?”記何年眉頭一皺,她與丹蘅交好,自然知道她與元綏之間沒有什麼感情,死一個道侶在大荒根本不算事兒。“就算不留在崑崙,你也該回蓬萊吧?”

丹蘅掀了掀眼皮,沒應聲。

半晌后才答非所問:“崑崙劍宗的掌尊可十分現實,元綏為崑崙謀功數,他們便願意供着閬風巔,可如今元綏隕落了,崑崙給閬風巔的好處都會收回去,甚至連這靈機充沛的山頭都要讓出,我是不可能留在崑崙的。”

至於蓬萊——

她也有十年不曾與那邊聯繫了。

當初她與元綏的婚事是母親與崑崙掌尊神凈道君一道定下的,至於她的意見無人在意。母親倒是給了個解釋,說窺她的命數都是劫難,渡不過便會魂飛魄散,她們掐算許久只在元綏的身上見到一線生機。可這下好了,她跟元綏是成親了,而劫難沒見着,元綏本人則是在神魔戰場屍骨無存了。

不少人羨慕她跟元綏合籍,可她又不是一介孤女,她是蓬萊道宗宗主之女,就算遇到了什麼,也無需元綏這個道侶來替她出頭。成親之後兩個人依舊是各過各的,元綏醉心於修道,就算露面了也是冷着一張臉,一聲不吭像是雕塑,十年間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元綏死還是活對她來說,根本沒有區別。

記何年又問:“你準備到何處去?”

丹蘅想了一會兒,搖頭道:“不知。”她伸了個懶腰,將餘下的松子扔入了火盆中,撫了撫手掌,“我在崑崙消磨漫長的時日,怪無聊的。聽聞清州開了家新的醉生夢死樓,想過去瞧瞧。”

記何年聞言笑道:“要不是近些時日有要事在身,我還想邀你來西境玩呢。”

丹蘅斜了她一眼,哼聲道:“才不去呢。到須彌佛宗聽你們敲木魚、念咒語嗎?就算是要替元綏做一場法事,也該是崑崙劍宗出錢才對。”

記何年啞然失笑,同丹蘅聊了一陣子,便被同門給喚走了。

她的身形一消散,堂中立馬就寂靜了下來,偶爾火盆中才會響起一串嗶嗶啵啵的聲響。

丹蘅伸了個懶腰走到了屋外去,松雪落下、枝葉搖晃,傳出了一陣細細密密的沙沙聲,像是群蠶在啃噬着桑葉,不一會兒就變成了溪流中漲水般的聲響。丹蘅立在了屋檐下,懷中抄着一個小手爐。視野中千岩俱白,茫茫一片。隔壁峰頭低矮的房舍錯落,像是一隻只倒扣的小碗。鐘聲與誦經聲逐漸地傳到了耳中,丹蘅好心情地漫步在了閬風巔,只是她沒有踏上那道架在了懸崖峭壁之間的獨索橋。

在獨索橋的對面,是崑崙天墉城,屹立着重重威嚴而又華美的宮闕,好似瑤池仙宮,高不可攀。

今日天墉城中人來人往,崑崙弟子捧着香燭瓜果,忙着接待客人。

他們或是真心、或是假意地為元綏痛哭,像是一出鬧劇。但是很快的,所有的過往都會被他們拋到腦後,修道之人歲月漫長,最無用的就是“過去”二字。

“你怎麼還在此處?”威嚴而又熟悉的聲音傳來時,丹蘅正彎腰折一朵開在石隙間的花。

她轉身,瞧見了容貌端妍、頭戴蓮花冠、身披飄帶的金衣麗人,眼神微微一凝,但是很快的,便收斂起了神色,恭敬地喊了一聲:“母親。”她沒想到元綏的死這般有排面,竟然能請動母親來祭拜。

蓬萊宗主姬贏沉靜地望了一眼丹蘅,沒在意她的沉默,只是以不容反駁的語氣獨斷道:“同我一道給元綏上兩炷香,之後便回蓬萊。”

丹蘅輕笑了一聲,她手一松花便隨着寒峭的風落在了地上。

“昔日要我嫁來崑崙的是母親,如今要我回去的還是母親,難道我就不能自主嗎?還是說母親早早地給我選好了下一家?他們能給蓬萊帶來什麼樣的利益呢?是在仙盟百年一輪轉中支持蓬萊道宗嗎?”丹蘅抬眸,那雙漂亮的宛如琉璃般的眼眸中流露出了幾分惡意來。

姬贏臉一沉,寒聲道:“你這是什麼話?!”

丹蘅撇了撇嘴道:“女兒不會回蓬萊的,至於上香,那更不必要,元綏她壓根沒有死。”

姬贏緩了緩神色:“那麼多崑崙弟子親眼瞧着她與邪魔同歸於盡,還能作假?”

“怎麼旁人沒事,就她死了?都說元綏是崑崙不世出的劍道奇才,不到二十凝結劍種,身劍合一,得劍仙一脈真傳。區區神魔戰場的小魔物,能將她如何了?”丹蘅望着姬贏,一副怎麼也不信元綏隕落的模樣,“元綏不可能死得不明不白的,昨夜我去開了棺,都不曾見到元綏的屍身!”

姬贏:“……”難怪崑崙的弟子提起丹蘅的時候都一臉一言難盡的神色,敢情她這好女兒還去開棺了?“如今推演不到元綏的生機了,你若留在崑崙,那些人見你無用,未必會善待你。”崑崙一眾利益至上,若是人間無敵的元綏還在,他們自會將丹蘅好好地供着,可一旦元綏身隕,“人走茶涼”四個字便會被演繹得淋漓盡致。按理說元綏的命數,不至於走到這地步,然而天意難以窺盡,世事之變,總會有意外發生。

丹蘅抬袖,擦了擦眼角並不存在的淚水,斬釘截鐵道:“我不會回蓬萊的,我要下山去找她!”

姬贏勸道:“元綏樹敵無數,崑崙不會庇護你。若是下山,作為元綏遺孀的你,恐怕危機重重。”

“您也知道元綏樹敵無數?當初還將我推入火坑中。”丹蘅聽了這話,一句譏諷的話語沒忍住脫口而出,見姬贏臉色不好看,又想到了自己的計劃,趕忙補充道,“我怕什麼?我又不是只能依附元綏過日子。當初我的確是不情不願的,可朝夕相處,就算是一條魚也能養出感情來,您要我如何割捨?我跟您可不一樣,不會拋棄道侶。”

姬贏被丹蘅最後一句話刺得面色發青,她冷笑道:“我蓬萊竟然也能出個情種?”

丹蘅抬頭,想到了如今不知在何處的阿娘,心中也浮現了一股鬱氣來。她打小就不被母親待見,沒什麼母慈女孝的,一見面就是雞飛狗跳,總要將對方氣得跳腳才痛快,也難怪蓬萊要與崑崙結親時,她頭一個被推出去。定了定神,她笑盈盈道:“是啊,我對元綏情根深種。”

狗屁的感情,她都快不記得元綏長什麼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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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死的道侶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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