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舍離教學3

斷舍離教學3

從飲品店離開時天色一片漆黑,顧一辭和沈雪柔在門口分別,她的車先到,貓着腰上後座,想隔着玻璃跟人家說拜拜,發現玻璃上貼着防窺膜,訕訕地收回胳膊。

顧一辭有時候也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像感冒時的鼻涕一樣黏糊拉長,不光是沈雪柔看着厭惡,自己有時也覺得沒完沒了。

在沈雪柔的課堂上自己被定性為幼兒園小班學生,老師粉筆頭一甩留下作業,讓她重新審視一下李詩怡到底是個什麼處境,過來給她詳細說明,再扯淡就讓她滾出教室。

李詩怡的困境就像多位一體的神一樣無所不能,顧一辭習慣於生活被這個困境之神的聖光籠罩,只需要李詩怡說“你也體諒一下我的難處”這句咒語,自己就跟跳大神一樣不由自主地長出尾巴汪汪亂叫。

晚上牛皮糖發來六條六十秒的語音,她打開電腦自動轉文字變成六個黑漆漆的方塊,密不透風地傾訴着晚上她丈夫是怎麼對她言語羞辱並拳打腳踢的。

她剛要條件反射地跟着一起嘆氣,表情包都選好了,一朵雪花飄忽然發來消息:看看。

看什麼?她急忙切回去,發現對方發來一張圖,一口黑漆漆的鍋底焦黑一團的不明物體聚在一起,從花色來看像肉塊燒焦了。

故辭:你煮了多久?火開太大了。

一朵雪花飄:本來開小火,教程說煮三十分鐘,我沒耐心,我看評論說大火十分鐘就行。結果我忘了,大火三十分鐘就這樣了。

顧一辭心裏想這個人一定是能做好紅燒肉但不想往好了做,就像是一個聰明的小孩明明好好學習就能成績進步就欠缺點什麼東西。

故辭:教程我看下。

一朵雪花飄:其實是因為煮十分鐘的時候我打開看油花有點噁心,想大火熬干它。

故辭:也可能是肉質不太新鮮,或者你焯水的時候有沒有撇掉沫子?

正在討論紅燒肉,牛皮糖的消息追了上來:“你在忙嗎?你在忙我就不打擾你了。”

她這才想起來表情包還沒發出去,切回那個被語音文字堆滿的窗口,不知道為什麼鼠標按不下去。

哦,她想起來自己是要客觀地審視李詩怡的困境到底是什麼,於是又掃了一遍那串文字,開了備忘錄記下了:

李詩怡的困境有:

1,被丈夫家暴

2,女兒哭鬧,育兒辛苦。

3,沒有收入來源,家庭主婦不被尊重。

一朵雪花飄的消息又發過來了,她點開圖片,是外賣紅燒肉。

顧一辭想,這人真夠沒耐心的,發了個表情包過去,問她好不好吃。

一朵雪花飄:【圖片消息】

放大,沈雪柔夾着一塊帶毛的肉明確告訴她不好吃,小指還是習慣性翹起來,白天的星光美甲已經卸掉了。

自從見面之後兩個人的角色就倒轉了過來,自己的話變得多了,對方的話變得稀少,能上圖就不說話,和真人相符的特性。

故辭:你可以來我家吃,我一會兒去做紅燒肉。

一朵雪花飄:晚上就不吃肉了,減肥。

行。

不胖的人都在減肥。

顧一辭也把紅燒肉換了,琢磨了一下,拿了毛巾墊在案板下,慢慢地切肉末再剁餡,取了一部分做肉餅湯,另一部分留給包子。

和面餳面,第二天早上六點半起來蒸了一籠肉包,廚房蒸汽升騰,她夾起兩個放在盤子裏,隨意沖了個蛋花湯。

李詩怡的消息又彈出來:你晚上在忙什麼?為什麼不理我。

把這人忘了。

她有種沒寫作業的慌亂,扔下咬了一口的包子去拿手機,心裏給自己找着借口。她是因為沈雪柔的紅燒肉然後就進了廚房,就也不想吃紅燒肉了於是開始忙碌做晚飯……是,忘了個一乾二淨。

故辭:有點不舒服,就先睡了,沒看消息。

牛皮糖:哦,我還以為你又不理我了呢。

牛皮糖:你要是不理我,我就真的沒有人可以聽我說話了。

又來了。她的包子拿在手裏,胃口找不回來了。

搓着臉等了會兒,李詩怡又無縫接上了昨天晚上的話題。

她打開備忘錄,記下第四行困境:

4,婆媳關係不佳,婆婆與母親關係不好,夾在中間難做。

母親。李詩怡的母親到現在都還活得好好的,身體健康,她在李詩怡的婚禮上見到過,對方認識她,還拍着她的手教育說讓她也早點找一個好男人結婚。

她也質問過,你不是說你母親不行了嗎?臨死之前就是想要看你結婚,你搬出母親當借口是覺得我是傻子嗎?

對方就說你是什麼意思,你是盼着我媽死是不是?我只有這一個媽媽,她身體好多活幾年我巴不得,你比她年輕那麼多你怎麼說這種話。

她的重點就跑偏了,她想問李詩怡為什麼騙她,但說出口倒像是自己在暗搓搓地等待着老人家去世自己好帶着李詩怡私奔似的。她嘴笨又被衝上頭的各種情緒堵着嘴巴,什麼也表達不明白,結結巴巴,最後不了了之,只能和李詩怡抱在一起痛哭。

想到這裏,她有種憋悶,呼出幾口氣,應付了幾句說了好多遍的套話。

牛皮糖:“我覺得心情很糟,這禮拜你陪我出來走走。”

她想起自己該拒絕:“我沒空。”

“你之前不是說項目結束了不加班了么?”

“哦,新項目來了。”

她扯着謊,撒謊有種心驚肉跳的刺激感。

牛皮糖發來幾個親子樂園的點評網站連結。

牛皮糖:要不我跟昭昭去玩,給你拍照片。

故辭:也行。

牛皮糖:乾媽人不去,心意是不是得到。

她知道這個意思,點開轉賬頁面,又切回去,給一朵雪花飄發了消息:這個禮拜天她讓我跟她和她女兒一起玩,我拒絕了。

一朵雪花飄:不錯。

故辭:【圖片消息】

一朵雪花飄:你的錢是大風刮來的?

故辭:之前不太會拒絕。

一朵雪花飄:那就發個愛心,心意到了。

她拿到了教程,回去給牛皮糖發了個三個emoji,拒絕轉賬當ATM姬的感覺太新鮮了,以至於她立馬捂住手機回味了一下這種雞賊的表達“心意”的方法。

為表感謝,她轉頭就把這筆錢封了紅包給沈雪柔。

一朵雪花飄:?

故辭:太謝謝你了,我第一次拒絕她這種暗示,我有點激動,雖然是很小的進步但接下來我會繼續加油的。

一朵雪花飄:進步是一點沒有。

對方毫不留情地給她打了零分。

牛皮糖的消息還在繼續,但她還沉浸在自己復盤到底哪裏出了問題,直到對方直說了:姓趙的把錢摳得死緊,你借我三百塊錢,我改天還你。

她忽然想起來最開始,從戀愛開始,她給李詩怡轉賬是從對方借錢開始的,她那時候是個很遲鈍的人,雖然會在逢年過節時主動發紅包,但平時閑着沒事噓寒問暖就打錢,也確實做不出來。

是李詩怡開始借錢,會說得很明顯,借我三百塊充飯卡,我得去醫院但我沒醫保借我兩千塊……都沒有還過。

她心裏想,等李詩怡工作了,兩個人互幫互助,沒那麼多可計較的。後來,李詩怡畢業沒多久就結了婚,她那互相扶持的願望碎了一地,轉賬記錄一條條地像皮帶似的抽她的臉,但轉賬的習慣已經根深蒂固,對方表現出半點難處,她就肌肉記憶似的把銀行卡掏空……就因為李詩怡許諾了個未來。

但自己分明是不期盼那個未來,只想着躲避……為什麼這種習慣仍然延續下去?是忘記了嗎?還是自己錢多了燙手?李詩怡已經成了她的習慣,痛苦的陋習,像裹小腳似的讓她寸步難行。

手指在屏幕上微微顫抖,拒絕好像也是某種慣性,拒絕了第一次,似乎就能有第二次,但她到底還是軟弱的人,竟然也只是打折扣地拒絕了。

“最近實在沒有錢,餘額里只有一百了。”

她轉了一百塊過去。

沈雪柔知道了這件事,問她是不是買東西也不會砍價。

“我也會砍,我身上這件,我從五千塊,砍到兩千塊,這種利益的東西我是……”

對方拿起手機開始拍她,她不由地抬起下巴舌尖頂起微微屏息會顯得下頜線比較清晰——李詩怡在經營戀愛賬號時經常猝不及防地拍她,她有經驗。

但對方眯起眼睛,很顯然不是看她,小指翹着,划拉屏幕,給她展示淘寶識圖結果,同款大衣七百塊一件。

“材質可能……就,實體店跟網上不一樣,我……”

“有錢是吧?”沈雪柔微微笑,把菜單往她面前推,“今天請我吃飯。”

“好的好的。”她自知自己蠢笨,拿起菜單就翻到紅燒肉那頁,指了指,對方搖搖頭。

“你應該拒絕。跟別的場景一樣的,我們並沒有提前說好你請我吃,我只是說了其他的事情,也沒捏着你的把柄,就忽然提出了不合理的要求,你應該時時刻刻在腦子裏裝個計算器,歸零歸零地按一會兒,算算你隨口一句‘好的’要多付多少時間,多少人民幣。”

沈雪柔抽回菜單,翻了兩頁,要了干鍋牛蛙。

“吃飯,就是……你教我做事嘛,我應該請你的。”

“那你換一下,比如你的牛皮糖坐在這兒,也說讓你請客,你怎麼拒絕?”

“我不知道怎麼說,要是不貴的話,也沒法跟她計較。”

“那再換一個場景,比如說我真是你的——算了換個人,比如說你的女朋友坐在這裏,開玩笑跟你說讓你請客,你請嗎?”

“請的。”

“那牛皮糖坐在這裏,你也請嗎?”

“……大概是,要是她……說了。”

“那這樣,對別人,和對你女朋友,你怎麼區分呢?”沈雪柔把菜單還給服務員,慢條斯理地燙碗筷。

“我對女朋友一定更好,更……”

“更好是什麼好?用什麼體現?”

顧一辭答不上來,只好說:“我沒有經驗,不太知道……我的第一任女朋友不像牛皮糖那樣。”

“如果第一任不那麼有邊界感,就也黏着你,但那時候牛皮糖跟你在交往了,你要怎麼區分這兩個人呢?”

沈雪柔拿走了她的餐具,她慌亂地去搶:“我,我自己來就行,你不用幫我……”

“給。”對方讓開,讓她自己捧着碗碟惴惴地想事情。

“對方有分寸,你就過得好,對方沒分寸,你就不知道怎麼拒絕……邊界感如果一直是對方定的,那不就相當於,你的地盤敞開歡迎別人來黏糊你么?”

好像被砸了一榔頭,顧一辭揉着腦袋:“我……”

“你不是也會拒絕別人么?”對方指了指她面前的碗碟。

她愣愣地看着自己手邊的白瓷碗,略微攥起拳頭:“我好像……能拒絕別人對我好,但我……是覺得別人照顧我,我不自在。”

“天生伺候人的命。”對方刻薄地下了結論,吹涼白開水抿了一小口,繼續翹着手指頭開始搓手機。

“我……”

“你的問題太多了,也不只是不會拒絕的問題,但我們今天不說這個,之前不是說,讓你好好想想牛皮糖的困境是什麼,你想清楚了嗎?”

她連忙打開備忘錄遞過去。

裏面有4條她總結出的李詩怡的困境,沈雪柔掃了一眼。

“這些困境,關你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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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與紅燒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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